《回吻山茶花》卧剥莲蓬

4、新生报到日

　　8月31日，是初一年级新生报到第一天。

　　但其实忙碌的节奏在开学前几日就已经陆陆续续起来，各种花样百出的会议连轴转：全校教职工大会、年级组会议、各科目备课组会议……当然，像程叶子这样子要做班主任的新老师，还要开夺命的班主任会议。

　　其他会议，程叶子带过去的笔记本也就是装装样子，摊在膝盖上基本就没打开过，有时候听领导讲话听烦了，还能低头刷刷手机。可这班主任会议，内容都是实打实的，每次开完会程叶子的笔记本上都要记上满满当当一二十多条，每一条都是需要班主任去亲自落实。

　　两日前，班主任会议上。

　　“关于这个学生保险的问题，我要特别强调一点，一定要跟家长说清楚，买不买看他们自己。去年就出现了这么一个问题，某班有一个家长……”学生处主任还在会议桌前滔滔不绝地举例，程叶子看着自己的班主任日志：领资料、学生保险、申请单车车位、学校早午餐报名……一排排琐碎的杂事，看得她唉声叹气。

　　“……所以那个家长就投诉说，是班主任没有告诉她有这么一个校园险，她之前已经在外面给孩子买过了……”懒得去听他举例，程叶子偷偷划开手桌上的手机，一个名为“三小仙女”的群冒出几条消息：

　　鹿嘉：绝了，我这次又又又抽到3班，跟我上一届的班级数字一模一样。
　　杨弦音：哪有我绝，我竟然是9班……
　　鹿嘉：9班咋啦？9班不挺好的。按照我们学校历年来的玄学，9班都是好班啊。
　　杨弦音：可是林鹏是10班班主任，这就意味着我竟然要和他搭班！！我真的是……
　　杨弦音：（吐血表情包）
　　程叶子：（捶地狂笑表情包）
　　鹿嘉：（nice表情包）

　　程叶子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鹿嘉，两个人相视一笑，抬头看向对面的杨弦音，她也正看过来，狠狠瞪她们一眼。杨弦音旁边正坐着她的宿敌：林鹏。他一身字母T恤，高大的身板挺得直直的，盯着学生处主任听得很是认真。他五官柔和周正，皮肤有着川渝人特有的细润。虽说不上是个大帅哥，但在男丁稀少的教师队伍中倒也担得上一个“校草”。

　　鹿嘉和程叶子两个人都是同一届进来学校的，杨弦音晚她们俩一年进来。由于学校近几年招了许多年轻老师，未婚单身老师多，许多老师都会在学校附近合租房子。程叶子、鹿嘉和杨弦音三个不仅是同事，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室友。三个人一起住了两年，倒也挺合得来。她们两个素来知道，杨弦音和林鹏一向不对付。

　　“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学生处主任终于进行了总结性发言。杨弦音长舒一口气，笔记本一盖就要准备走。

　　“那个，我想问一下。”一旁的林鹏举手发问了。杨弦音收东西的手一顿，默默翻个白眼：就你事儿多。

　　林鹏：“就是这个早午餐的费用，是跟上个学期一样早餐3块，午餐10块吗？因为我有听说可能这个学期费用会有变化，如果有家长问起来……”

　　“哦对！”学生处主任连忙接上：“这个问得好，差点忘了跟大家说，关于费用的变化教育局那边还没有明确说法，如果有家长问起就说等通知。千万不要回复是或者不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我们呢，这一届年轻班主任多，所以有些细节我可能会多唠叨一点，明白了？”诸位班主任纷纷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学生处主任例行一问。杨弦音悄悄斜瞪一眼林鹏，她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生怕他又整什么幺蛾子。

　　“没有了那大家就散会，赶紧吃饭去吧。”所有人立刻一哄而散，杨弦音一边挎上包一边斜着眼道：“这有的人啊，就是会在领导面前表现，一点点小空子都不愿放过。”她声音说的小，语气又很阴阳，林鹏把本子架在手臂上，微微一笑：“这么说，杨老师是觉得我刚刚表现很好咯？感谢你的赞赏。”

　　杨弦音被噎住了，一下子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鼓着个眼睛瞪着他。

　　他只当没看到，从容地朝她伸出右手：“很荣幸这学期跟杨老师搭班，以后我们班的数学就仰仗杨老师了。当然……”他顿了顿：“你们班的语文，也要仰仗我了。”这句话林鹏说的格外慢，故意强调些什么似的。

　　杨弦音看着他，气得牙痒痒，面上还得摆出一个笑，蜻蜓点水般拍一下他递过来的手：“嗯，林老师，合作愉快。”

　　“音子，走吧，吃饭去了。”程叶子和鹿嘉早已背好了包，在会议室门口等着她。“来了。”杨弦音赶紧小跑过来，三个人挽着手往电梯走。程叶子：“吃食堂还是吃外面。”杨弦音：“去外面吃吧，明天就要新生报到了，赶紧吃顿好的。”

　　三个女生打打闹闹地，终于坐在了椰子鸡旁。蒸腾的水汽氤氲出椰子的清香，化开了鸡油的浓郁。就这碗椰子鸡，程叶子是到了南珠市才爱上的，怎么也吃不腻。她一向是个会照顾人的，汤一开就赶紧替两位好朋友盛上。

　　杨弦音喝上一口汤，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哎呀！这口气，可算是给我顺过来点。刚刚给我气的，那个林鹏呀，嘴怎么这么毒？你们说说，就他这样的，以后哪个女生敢跟他谈？吵架都吵不赢。”她翻个白眼。

　　程叶子噗嗤一笑：“他语文老师，可不就靠一张嘴吃饭？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你们俩毕竟是搭班老师，科任之间还是要好好合作，这样对你的班级才好嘛。你就别天天跟他斗了，到最后两败俱伤。”

　　鹿嘉捋一捋她的黑长直，暑假的时候她都是顶个棕色大波浪，开学前紧急换回来。她樱桃小口一抿，笑道：“行了，你就甭劝她了，这是她的乐趣所在，你不懂。”

　　“不是！鹿嘉你什么意思呢，说清楚……谁跟他有乐趣了？”鹿嘉和程叶子又对视一笑，埋头吃鸡不说话。

　　“要说乐趣，我都没有你们俩会找乐趣。”杨弦音戳着筷子，眯眼扫视她们 ：“两个人趁我没回来，开学前自己跑去酒吧嗨，哼哼。”她发出一声奸笑，手指勾起鹿嘉的下巴：“说，小妞，有没有碰到什么艳遇？”鹿嘉哭笑不得，打开她的手：“我哪儿有什么艳遇，你该问问她才是。”说着朝程叶子努努嘴。

　　呦呵？杨弦音看着程叶子，又看看鹿嘉。她们学校进来的老师，颜值都是个顶个的好，这其中以鹿嘉“夺得头魁”，她虽个子娇小，但一头秀发浓郁茂盛，五官精致可人，除开身高，那就是典型的浓颜系美人。程叶子虽也漂亮，但她不爱化妆，一张脸总是清汤寡水，胜在越瞧越耐看，是标准的淡颜系。她原以为在酒吧，应当是鹿嘉这款更受欢迎呢。

　　程叶子想起那个人，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的，她只顾低头喝汤，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什么艳遇，差点没惹祸上身。”杨弦音好奇心一起就关不住了，她听鹿嘉给她讲完一通，立马一拍桌子：“什么？你把个宾利男给打了？”

　　“嗯。”程叶子状似没所谓地点点头，一想起那一下，她都还会心疼。

　　“哎，我说你这个人，不懂得，噗！”杨弦音一边说着一边吐出块鸡骨头：“不懂得抓住机会。要是我，都因为误会打了他，就干脆把他按着打，打到他死乞白赖非要加我微信给他赔偿为之。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就看上了，就像那些个霸总文里面那样，他追我逃，我插翅难飞。”

　　两个人被她逗得直笑，程叶子更是笑得咳起来。笑着笑着，她又垂下眼，她们是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厚着脸皮要了他的微信。只是自己要来也并没有打算干嘛。

　　“来！”杨弦音举起手中的橙汁：“祝我们明天新生报到都能抽到一个好班，来他个开门红！”“干杯！”

　　“叮！”三个杯子碰在一起，撞出响亮的憧憬。明天一切可都要顺利啊，希望能够遇到一群可可爱爱的孩子，和友善的家长。

　　*

　　8月31日，初一新生来报到了。程叶子特地换上一身衬衣西装裤，第一天见到学生和家长，尤其是家长，她必须展现出职业的一面，不能叫他们看到自己是个年轻老师就蹬鼻子上脸。

　　她来到7班的门口，空荡荡的教室里干净而整洁，等待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们把它填满。

　　南珠市采取的是阳光分班，新生进到校门口，先去体育馆在电脑上随即抽取，抽到哪个班就立刻上楼找到自己对应的班级。所以在点击抽签按钮的那一刻前，学生们不知道自己的班级，老师也不知道自己的学生，这对于双方都是一个刺激的抽盲盒过程。

　　体育馆里的电脑已经开始运作了，学生们即将一个一个来到教室。程叶子深吸一口，她拿出手机，最后一遍检查了自己的仪容仪表，挺了挺腰，摆出一个略微严肃的表情，等待她的学生们的到来。

　　“7班……就是这里！”一个小男孩儿颠了颠背上的包，兴奋地跳过来：“老师好！”他见到程叶子深深鞠一个躬。程叶子打量着他，这就是来到她班上的第一个学生。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儿，对，她会想到用漂亮来形容，高高瘦瘦，皮肤白嫩，脸像剥了壳的鸡蛋。身板虽看着瘦弱，但身体里蓄满着活力，笑容一绽，阳光极了。

　　程叶子露出一个和善的笑，点点头：“先进去坐吧。”“哦。”他应一声，跨步进去，张着小脑袋在教室逡巡一圈，又转过身问道：“老师，我坐哪里？”程叶子看着他，笑了，这下笑容倒是发自内心了，很乖巧的一个小男生，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

　　“自己随便找位置坐吧。”

　　“好的，谢谢老师。”他拽着背包带子，又是一个鞠躬，在前排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真可爱的小男孩儿，希望能给班级开个好头。程叶子观察着他，往前走两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抬起头，大眼睛一眨：“江铭灏。”

　　姓江？程叶子心里一跳，恍惚间竟在他眉眼间寻到一抹熟悉的神色。若非要这么联想，确实有点像他。很快地，她摇了摇头，心中一阵好笑，自己这真是魔怔了，思维未免也发散的太过了。

　　“之前是哪个小学的？”

　　“实验小学。”

　　程叶子点点头，是个好学校。“在小学做过班干部吗？”

　　“有，我做卫生委员。”江铭灏露齿一笑，更显帅气了。

　　“那个……程老师。”门口有人喊，程叶子回过头，竟是学校团委书记，陈之骅。他来这干嘛？程叶子一边想着，一边赶紧走到门口：“陈书记。”她客气地点点头。陈之骅往教室里探了一眼，朝她招招手：“你跟我过来一下。”

　　两个人走到栏杆边，陈书记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教室，压低声音道：“那个男孩儿，就是那个江铭灏，他呢，比较特殊。他还没入学呀，这校长、副校长就都知道他了。所以……你知道的，日后还要麻烦程老师多多照顾。”

　　程叶子虽是年轻老师，但毕竟也有两年班主任经验了，不是什么职场小白，听陈书记这一席话，立马心领神会，这孩子八成是校领导的什么亲戚，她心里有了底。“我明白的，陈书记，您放心。”她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应承到。

　　陈书记抿了抿嘴，继续道：“还有啊，市教育局的朱局……你知道的，也特地跟学校打过招呼。”程叶子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不是校领导亲戚这么简单了，她不无忧虑地问到：“这孩子的家长……”“哦，也没什么，他爸爸就是市检察院的检察长，也就是个正厅。”

　　也就……正厅……程叶子在心里抹了抹汗，对他这种表述方式很是无语。

　　“这个……因为我家和他家呢，也算是世交，所以他们家就把这孩子在学校算是委托给我了。他爸呢，呃……你也知道，因为某些原因是不方便加班级群的，工作也忙。他妈妈呢，最近又一直在国外，所以今天下午的家长会是他叔叔来开。”

　　“叔叔？”程叶子疑问道。

　　“对，你可以跟他叔叔沟通沟通，让他加一下班级群。以后呢，这孩子有什么事找我或者找他叔叔，都可以。”程叶子失神地点点头，重重叹一口气，自己刚还看那个孩子可爱呢，谁成想竟是个小祖宗。这可太难伺候了。

　　陈书记看程叶子脸色已经不大好，拍拍她的肩：“程老师，你也别有什么压力，一切都有我帮你，他们家人呢也都是很和善，很好说话的。今天下午你见着他叔叔就知道了。这个孩子你就正常对待，不用搞什么特殊。”

　　程叶子又很快恢复了她的职业假笑：“谢谢陈书记，我知道了。”

　　送走了陈书记，程叶子回到班上，教室里已经又陆陆续续落座了十多个孩子。她刚一进门，江铭灏就抬起头，冲她绽出一个笑。

　　哎，可是程叶子现在看他，再也不是背后长得两只翅膀的小天使了，而是头上插着两根犄角的小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