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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娘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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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郎就像被抽去了颈梁骨一般,整个人瘫作了一团,众人也觉得省事,嬉笑着把他拖了回去,丢回那个小偏房。
他待回过神来,已经身处自己房间,刚才发生的如同一场梦一般。
辞郎的一腔热血也冷下来,只觉得刚刚放出的豪言壮语的自己有点可笑,未免有点太不自量力了,成为最高贵之人?哈哈哈……
最高贵之人?花魁吗?一笑值千金。
可他是个男子。
成为花魁又能风光几年?不过是昙花一现,终将转瞬即逝的,落不了凄凉之时。
更何况他脸上还有疤痕,有哪个人愿意仔细看他呢?如果不是这疤痕……
如果没有这疤痕,他的命运又当如何……
“砰!”疑似有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辞郎想得出神,被这忽然的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哆嗦着爬了起来,奔向门,却听见另一边还是欢声笑语,这才发觉到,声音是来自于外面。
呆滞了许久,辞郎慢慢走向了窗户。
窗户被坚硬的木条封了起来,如同监狱一般,连手都难以伸出去。
三层以下的窗户都安了木条,三层以上住的都是当红的小姐。
他手抚上窗台,他发现自己的手还止不住颤抖。
“砰!”
又是一声,天空中绽放一朵红色的花朵,引来不少人惊呼。
烟……烟花吗?
外面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四处都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今天好像还是什么重要的节日。
往年也有吗?辞郎努力回想,无法确定,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自己从为在意过这。
他从未在意过外面的世界。
“哈哈哈……”辞郎忍不住笑了,却是在嘲笑自己,果然如花娘所说,自己是个井底之蛙。
“外面的世界……最高贵之人……”他喃喃自语,心中明明有了答案,但他不敢确认,他伸手,穿过木栏,试图抓取天上的明月。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但修仙者与普通人本就相差甚远,更别说他这种卑.贱之人。
一个身影吸引到了他的目光,是个少年,他穿着玄色的衣服,背着一把剑,好像是误入了这里,他左右四顾,很是不知所措,还抬头与辞郎对视了一眼,不过他马上缩回了脑袋。
然后被揽客的小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仓皇逃窜。
下面揽客的小姐恋恋不舍,但因为少年的反应笑成一团。
他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
“真是的,凭什么这样……”
“唉,不愧是老·前·辈呢!”
“算了算了,正好休息一下。”
……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辞郎心中生疑,想要出去查看一下情况,却推不开,透过门缝看到,花娘的那个小丫鬟把门抵住了。
“……你……你做什么?”辞郎问道,他迟疑只是在想这个小丫鬟的名字,不过还是没想起来。
“花娘说要我抵着门,不让你出去……辞郎,你也受了伤,去好好休息吧。”小丫鬟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腔,刚刚撞到头,她哭了一小会,但没有人在意她,小丫鬟就愣愣的止住了眼泪,她长得平庸,在这里是个小透明,没有人在意她。
“外面出了什么事吗?我听到有别人的议论声。”
小丫鬟见辞郎没有执着出去,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花娘说了,所有人都回到屋子里去,不许别人看她的舞……诶,辞郎,您之前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
辞郎怔住了,和我……一样?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猛得推开了门,小丫鬟没反应过来被推开了,踉踉跄跄,差点又摔倒。
小丫鬟急道:“不可以的啊,辞郎,我会挨骂挨打的,我害怕……呜呜,这、这,您要出来的话,别被花娘看到了行吗?”
辞郎却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啊?”小丫鬟没反应过来。
“快说!”辞郎道。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这个时候的辞郎和花娘好像呀,她屈服于恐惧,道:“花娘……花娘她还吩咐道,叫……叫人在绸缎外面等着,设置的机关、关……会有粉尘撒落,弄脏客人的衣服冠束就不好了……不过她说里面有烛台,光线充足,客人们看到的身姿就足够勾魂了……”
辞郎眼睛瞪大,瞳孔缩缩了,他退后了几步,无力跌倒在了地上,他在笑,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意:“哈——哈哈——她、她都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不、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做什么?疯、疯子!真的是疯子!”
小丫鬟见他这副模样,害怕极了,抖的跟筛子似的,跑也不是,上前也不是,在那支支吾吾道:“辞、辞、辞……”
说半天都是那一个字。
辞郎忽而沉着了下来,看向那个小丫鬟,小丫鬟缩着脑袋。
“我要出去,你不要管我。”
“可、可、可……”
辞郎站了起来,神色淡然,他拔下来头上那个丑丑的凤凰簪子,将尖锐的那一边指着小丫鬟,小丫鬟抖得更厉害了。
“求、求、求您……”
“我要出去,不要管我,你先待在我房间里,代替我被关起来,听见没有?”辞郎举着簪子向前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甚至手缓缓向前,那簪子看着就要刺到她的咽喉。
小丫鬟终于绷不住了,哭着慢慢走向那个房间:“是、是,辞郎……你可别去找花娘,我害怕……”
辞郎不理会,替她关好门,向着舞台的方向跑去。
他本来是想跑到楼下的,但刚刚跑到楼梯口,就看到了花娘已经登上了舞台。
辞郎在三楼,可以看清围帐里面的情况,但来不及阻止她。
灯已经点亮,最烈的酒也已经准备好,启动机关的拉绳就在她身边,她不到一秒就可以启动。
花娘看到了楼梯上的辞郎,她一直在看着楼梯口,等待着辞郎的出现,她不希望他来,但是依旧期盼着他来。
她伸出纤纤玉手,点了点辞郎,又点了点那个拉绳,意思再明确不过。
花娘朗声道:“我是不能看到了,但你已经是大人了。”
绸缎外面的人听的莫名,但也不能阻止他们心花怒放,这声音真好听,宛如天籁,其中蕴含的情脉无人能及。
辞郎张嘴,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是叫她“花娘”?还是……还是那个他发誓绝对不会叫的名字?
辞郎的手脚发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该这样的……
这不是他期望的结局……
可如她所说,自己确实很卑微,很弱小,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他不明白……他还是想不明白……
辞郎看不清花娘的神情,不知道她此刻是怎么想的,不,他从未看懂过这个女人。
花娘仰天长笑,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动听,很柔美,很弱小。
但在辞郎心中,她却变为了一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英雄,她拯救了世间,功成身退之时,仰天长笑,发出了心满意足了无牵挂的笑声。
花娘走下去,端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我是最好的花魁,永远的最好的花魁,无人可以超越我。”
然后跳上了舞台,毫不犹豫拉下了那个拉绳。
粉尘如雪一般落下,外面的客人惊呼,却见那身影驻在那里,没有动。
花娘抬头看着他,嘴唇微动。
但辞郎看不清,也不懂得唇语,失魂落魄地跪坐下。
死死抓住了那个丑丑的凤凰簪子。
他没有哭,他的心空洞洞的。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上面还有丝绸,如穹顶如夜幕,也缓缓罩下。
然后便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比之前的烟花声更大,这花,也更美。
下一刻,辞郎便失去了意识。
——
次日,城门有通报
脂香坊大火,数十人受伤,但只有一人死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即日起,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
辞郎做了一个梦,愣愣在梦里呆了许久,他才注意到这梦到的是他的过去。
他早就忘记了。
他不记得这些事,却又能确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哈哈,莫不是走马灯?
不……不行,他不能死,他答应的事还没做到。
……
花娘将三岁大的小辞郎抱在怀里,一边做着女红,一边给他讲故事。
“唔。”
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花娘撅着嘴,委屈道:“好疼!我最怕痛了,都赖你,非要缠着我给你讲故事。”
“对、对不起,娘亲……”
花娘揉揉他的脑袋,道:“那你给娘亲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不过,你是男子汉,再疼也不许落泪。”
小辞郎乖巧应道,然后认真给她“呼呼呼”地吹了半天。
……
“娘亲,你这个簪子好丑,你有那么多好看的簪子,为什么不把这个丢掉?”
“不,这是我的娘亲留给我的。”
“那一定很重要吧,你也很爱你的娘亲吗?”
“不,我恨她,她抛弃了我,我恨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但我……也很爱她。”
“辞儿不懂。”
“……很久以前,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闹了饥荒,那时一袋米,好几百银子呢。我皮相好,我的娘亲就把我卖给了百香坊,把这簪子,和卖我的银子一同交给了我,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还买了吃的,想要去找她呢……”
“辞儿还是不懂……”
“嗯,不懂是好事……”
……
“我什么时候才能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呢?”
“为什么要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呢?”
“因为我那样才能保护好娘亲。”
“哈哈哈,你长大成人就可以啦。”
“好的,娘亲,我要快快长大成人。”
“那就不可以叫娘亲了,那是撒娇的叫法,来,叫母亲。”
“好的,母亲,我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大人的!”
……
再后来。
十二岁的小辞郎不知道被谁灌什么东西,身体又胀又热,被昏昏沉沉的抬到一个房间。
有陌生的人向他走来,然后花娘疯地一般冲进来,抢走了他,天知道这个小小的柔弱女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抱着他冲出众人的阻拦,跑到自己房间,将小辞郎浸在凉水里,然后拿出所有的钱,丢了出去。
“我有的是钱,我买他!你们给我滚!走开!”
人的贪婪无穷无尽:“还不够,你只够买他三日,你的身契的赎金比这些多的多,你的儿子也一样。”
花娘怔然,当年两个柔弱女子,目不识丁,被骗签下一笔巨额数目,她十辈子也赚不够那么多钱。
她的儿子继承了她倾国倾城的容貌,身价也很贵。
她贴着墙缓缓坐下,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很弱小很卑微,一直都是如此。
“好……三日就三日。”花娘道,她想起来自己母亲离开时的神情。
她回到了房间,看着一脸痛苦的小辞郎。
她步伐沉重走向小辞郎,缓缓拔出了支丑丑的凤凰簪子。
……
花娘疯了,她疯了!
人人都害怕她。
但她依旧拥有着盛世美颜。
小辞郎发了七日高烧,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忘了很多事。
花娘的咒骂毒打,让他的心一点点变得空洞,那个深爱着自己母亲的孩子,慢慢消失了。
……
他不知道……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忘记……
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来……
这个答案,现在无人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