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花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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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
阳光刺眼得很，他茫然的坐了起来，目光呆滞。
身边传来惊呼声，有孩童发出哭声。
“天啊……好可怕……他的那张脸……”
“真是的，也不知道遮一下，吓到我家孩子了。”
“啧啧，真是吓人，但另半张脸倒是看着精致绝美，可惜可惜……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这口的人给收了他。”
辞郎缓缓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别扭得紧，又重又粘稠，他的左眼都没法完全睁开，下意识伸手去摸。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时才感受到疼痛，火辣辣的，就好似有人往他脸上摁烙铁一般。
辞郎也逐渐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身处于闹市之中，脖子上拴着指头粗的草绳，系的紧紧的，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绳子忽而猛得一拽，他被拽的跌倒，还被拖了好几步远。
他脖子上本来就有伤，这一下子，如同酷刑一般，拿钝刀子在他脖子上割。
“靠，他妈的，货品太多，居然混进来一个残次品。”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牙子居高临下得看着他，手中的鞭子戳了戳他左脸伤，也不管他痛不痛，又别过去看右脸，“还是令人恶心，唯一值钱一张好脸，咋还坏了半张，呸，老子看岔了，扫了一眼身形不错，结果给我整这出，没好脸好身形就是个累赘。”
“放开我，百香坊不是已经没了，我应该恢复自由身了。”辞郎伸手就要去解那绳子，人牙子直接一鞭子挥了过来，他的手上顿时多了条血痕，“唔！”
“笑话，百香楼老板的弟弟已经把你们卖给我了，说是拿钱救蹲大牢的老板，人却收了钱就跑了。”人牙子嗤笑，然后对着众人说道，“这个人只要十两白银就可以买回去了，好歹另外半张脸也是绝色美人！拿回去玩玩也不错，消遣消遣。”
十两白银，还价格还真是低，最次的级别，只要是好手好脚，也一般不会低于五十两，除非是特别缺衣少粮的时期，人的价格也低的很，二三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回去当丫鬟小厮。
围观的人吵吵闹闹的，但没有人说要买他，有好事者叫道：“他身上这么多伤，说不准明天就会死了，白白浪费钱呢，他死了是小事，可别被他身上的血污弄脏了衣服。”
不少人称是，也有几人觉得他有点可怜，然后就被周围的人揶揄着“那你买下他呗！”“看不出来你居然好这口。”“还真是活菩萨呢。”也就闭了嘴，选择了沉默。
“啧。”人牙子也是气极，真想把耽误他做生意的人臭骂一顿，但这么多顾客在呢，还有四五个货物没卖出去，只能挤出一张笑脸。
人牙子无意间低头一看，他那笑脸真诚多了几分。
这丑八怪手上居然还拿着一个簪子，要知道，那个坊主老板弟弟把人卖给他钱，却把各种饰品一扫空。
虽然这簪子看着就很水货，但也应该可以值个几两银子，说不定比这丑八怪还值钱。
想着就要伸手去拿，却见这丑八怪注意到他想拿手中簪子，赶忙双手死死护住，藏在怀里。
辞郎死死盯着他，刚刚那只睁不开的眼睛也睁开了，布满了眼白都变红了，好似一只恶鬼，瞳中宣泄着止不住的杀意。
人牙子被这眼神下了一跳，退回了一步，刚刚伸出去的手被毒蛇咬了一般。
恍惚了五秒，人牙子才回过神来，挥舞了一手手中的鞭子，恶狠狠地说道：“快把簪子交出来，不然我要你好看！”
“不！”辞郎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的！”
“你这丑八怪也配搭簪子？哈哈哈哈——”
“这是我的！这是我……”辞郎顿了一下，然后用最大声音说道，“这是我娘亲给我的！”
“这是我娘亲给我的——！”
撕心裂肺的声音。
“滴答。”有水滴声响起，却不是眼泪，他的面部表情太剧烈，扯动了伤口，又有鲜血流了下来。
但没有人会心疼他，唯一心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人牙子哈哈大笑：“还娘亲，哈哈哈哈——那你继续叫啊，看你的好娘亲来不来救你！”
然后又对着众人朗声道：“就给大家看场好戏吧，反正一个残次品，早死晚不死的东西，我就在这好好教训这个没眼见的东西，如果你们可怜可怜他，就把他买走了吧。”
说着，又是一挥鞭子，在空中打出清脆一响。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若是你乖乖交出簪子，给我磕几个头，再叫我几声好爷爷，我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辞郎听了，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神情很平静，但他的面容很可怖。
“我绝不会交出簪子的，绝不会让你这种败类触碰到它。”
人牙子怒极，高高扬起鞭子。
辞郎低下头，凝视着手中那丑丑的凤凰簪子。
他轻声道。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没有人会来救他。
辞郎看着那个簪子，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刚刚的狰狞，充斥着满满的柔情。
……
等了十几秒，都没有预想中的痛苦。
辞郎脑子空空的，还以为是花娘的灵魂守护了他，让他死不那么痛苦。
然后忽然发现，阳光不那么热烈了，他被一个不高的身影护在身后。
“你做什么？！”人牙子怒道。
“你才是在做什么？！他身上有伤，还那么瘦弱，你这么打会死人的！”
“呵，不过是一个奴隶，打死了又如何，反正不值钱的玩意。”
“怎么……怎么有你这种败类？”
“呸，那你把他买了啊，那他就随你处置了！”
“好！”
那人毫不犹豫地说道，然后低下头看了辞郎一眼，正好和他对上了目光，看到他脸上骇人的烧伤，张开嘴怔住了。
“呦，怎么了？说了要买我这可不能退货哦！”
那人抓抓自己的衣角，面露迟疑。
辞郎无奈笑笑，无所谓，有人愿意冲出来护他一时，他已经很满足了，哪怕这个人事后后悔了。
却听见那人说道：“你……你脸上一定很痛吧……对……对不起……”
辞郎愣在那里，真没想到这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忽而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嗯？好像就是昨天背着剑的少年，不过他的剑不见了。
辞郎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都有点混沌，嘴里问道：“你的剑呢？”
“啊！啊？”少年很不好意思，他挠挠头道“那个我本来出门采买的，钱不小心被偷走了，只能把剑先抵押到当铺了……”
人牙子眼睛亮了亮，剑可值不少钱的啊，他道：“行，诺，这个人五十两银子，你看那另外半张脸，好看的很，可不比那花魁差，你这可是占了不少便宜。”
辞郎嗤笑：“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不是只值十两银子吗？”
“这买卖嘛，价格总有变动，很正常的。”人牙子双手抱怀，趾高气扬的说道，“爱买不买，反正我打死他也能讨个开心。”
“好。”少年沉声应道，拿出荷包，点了点银子递给人牙子。
辞郎有些懵，为何这人都不愿讨价还价一下，被人坑这么多钱。
少年已经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去解他脖子上的绳子，手有点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尽量温柔得给辞郎解开束缚。
人牙子看了银子，心情大好，但还觉得不够，道：“他手上的簪子还是我的，你只是买了这个人而已。”
辞郎怒了，恶狠狠地瞪着人牙子。
少年道：“这簪子对你很重要吗？”
辞郎沉默了一会，重重点点头。
“好。”少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布袋，又掏出了五两银子，“这些足够了吧？”
“可……咳咳，不够，起码给……”人牙子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起码给二十两银子。”
“欺人太甚！”辞郎道。
少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没有银子了，知足者常乐。”
莫不是个读书人，人牙子想了想，这可惹不起，而且对方之前还有剑，于是他决定见好就收，接过那银子，挥挥手：“好，爷就卖你这个人情。”
少年沉默地把辞郎扶了起来。
辞郎看了少年人，又看向人牙子：“好，你这个‘人情’我记住了，我记住你的脸了，该还的我一定会还的。”
人牙子哈哈大笑，对他的狂言妄语不屑一顾。
“走吧，你身上的伤要紧。”少年道，拉着辞郎离开。
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一瘸一拐的走，比辞郎走得还要艰难。
走了十几米远，少年道：“我背你吧，你身上的伤好重，我带你去看郎中。”
说着便蹲了下来。
辞郎忽然觉得好累，手扶上他的肩膀，趴了上去。
辞郎明显感觉到少年变紧张了，身体僵了僵，耳朵变得通红，步伐变得异常僵直，但他尽量稳妥，速度也不慢。
“我叫墨铖，你呢？”
辞郎抿抿嘴，他很怀疑墨铖是不是把他当成女人，犹犹豫豫地回答道：“我……我叫……辞……辞郎……”
“什么？”
最后一个字辞郎的声音很小，楼墨一没有听清楚，他道：“你姓是什么？你名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姓？
辞郎的脑海里浮现了花娘的身影。
“我……我不确定……”
“不确定？啊，如果触及到了你的伤心事，我很抱歉……”
“我不确定……我不确定我的母亲爱不爱我……”
墨铖果断回答道：“那是自然，世上怎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辞郎无奈的扯出一个笑容，这个少年还真是很单纯。
他在百香坊见过很多很多。
见过很多人为了一点银子，就把自己的孩子推进火坑，不顾她们的悲泣哀嚎，只恨银子不够多。
而且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
辞郎目光有点呆滞，想到了花娘拉下拉绳，望下他的神情，她似乎说了些什么。
他本被该听不见的，但此时却又能听到了。
这股爱，穿过了时空，与那个无数个日日夜夜用爱编织的童年摇篮，一同来到他的身边。
如阳光一般温暖。
“辞儿，我爱你。”
“辞儿，你是我无可替代的珍宝。”
“辞儿，我多么希望你不被拘束，自由自在的飞翔，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
“对不起，辞儿，请原谅我吧，我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
簪子狠狠落下，明明伤口不是在她身上，她却绝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孩子！我的！还给我！我的珍宝！”
……
“生辰快乐，我最爱的辞儿，向着明天前进吧 ，我永远守护着你。”
这是她最后一次用尽全力去爱他，但这份爱永远不会消失。
……
“是，我的母亲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泪水缓缓从他的脸颊滑落。
“我的名字是辞……花辞，花娘的花，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我的名字是花辞！”
他的名字是花辞，他的母亲永远不会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花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