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谣》思简若繁

4、彭城夜话

　　大夏的都城已经繁花盛开，可是大夏的北疆彭城还下着轻雪，边城的驿站今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尽管那么多人穿梭往来，却十分安静有序，仔细看上去应答干脆，行动迅疾，目标准确，一股强劲的军旅风格蕴含其内，来来往往的人中，不时有人脚步轻巧，行动敏捷有力，显然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好奇的人，免不了打听打听。
　　原来这是大夏北疆比邻的商越使团，带领这支使团的，便是商越有名的战神，临江王杜若。

　　杜若此时正站在修葺一新的亭子里赏雪，身后的军师莫怀远躬身立于其后。天色晦暗，亭之外不时飘下点点微雪，四处还闻得到崭新木料和油漆的味道。
　　莫怀远呵呵一笑
　　“看来大夏也不过如此”
　　杜若一身黑衣，冷峻如钢，听见自家军师如此调侃也没什么表情，锐利的鹰眼远远的凝视着混沌天边。
　　莫怀远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
　　“王爷，您说如此示好的，是京城里哪位？”
　　杜若沉寂了半晌，浓眉不动
　　“不管是谁，肯定不会是李战”

　　莫怀远被噎了一下，心里嘀咕，王爷天生神力，目下无尘。向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一辈子的劲敌却偏偏是一个女人，死死的被阻在陵水之北，任你千般伎俩，百次图谋，都莫能踏进半步。
　　李战与他有私仇，李战亲兄死于杜若之手，李战亲嫂和亲侄子被乱军踏成肉泥。
　　李战恨杜若入骨。
　　自此两军衔尾而杀，从来不留对方活口。杜若的得力干将多死于李战之手，连他亲弟弟杜函也被她在战场上斩掉了头颅。
　　故此，大夏国这样明目张胆示好的人，绝不会是李战，而且，绝不会是怕得罪与这位公主之人。
　　普通朝臣，如何敢？
　　只有对悬空储君之位垂涎的皇子，才有如此能耐。

　　如今大夏皇上尚有子五人，不知是哪位想要联手他们。莫怀远拈须一笑，不过不急，尽管享受便好，主人待客有所目的，总会现身的。

　　紫苑里，李战正看着碧鸾给花丛挂上金铃，如今见暖，百鸟啼春，这满院子的花免不了被伤了，天边日头落下，染红了半边火烧云，映着一池盈盈碧水，婷婷荷花，美得惊人。
　　红鸾一手扶着袖子，一手擎着蜡烛，给院子里各处石灯添火。
　　李战脚下跪着一个娈婉的少年，肌肤光华白皙，乌发如墨，眉眼如蜜，正端着一杯蜜酒小心翼翼的放在李战手边。

　　红鸾看了，忍不住别过头去。她活到二十岁，见过无数男人，文武各异，丑俊皆有，就是没见过这种，这还是男人嘛？！
　　穿着一身薄纱粉衣，发髻松散，那小腰，那小脸，红鸾都想捂脸了，就那媚眼如丝的功夫，连她自认天下无敌的妩媚都比不上。
　　看着公主的那双眼，幽怨有之，深情有之，亏公主还面色如常，她红鸾后背都出冷汗了。碧鸾那丫头，亏她长了一张沉静端庄的脸！还小公子，小公子的叫，也不怕闪了舌头！

　　填完灯，红鸾踌躇了一下，慢慢地蹭道公主身边去，那小子正在献媚，娇声娇气
　　“殿下，这蜜酒是彭城的特产，最是滋补养颜，是彭城守备特地谨献给公主的”
　　李战精致的眸子略略一撇，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颔首
　　“嗯，还真是有心”
　　红鸾绷着脸想，男人居然能用这种声调？还真是惊悚。碧鸾笑着将酒接过去，安慰道
　　“小公子，殿下呀，不能吃外面的东西，这也是为了守备大人着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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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子懵懵懂懂，愣愣的，反而现出一种少年本身的纯真，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公主的意儿，李战笑着看了看他
　　”天色已晚，去歇了吧“
　　那小子脸色一暗，十分失望的一步三回头被碧鸾带了下去。
　　红鸾一撇嘴，李战靠在秋千上微笑
　　“你这丫头，又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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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柔柔的拂过，带来满面花香，轻轻的摇摆着李战的碎发衣袖，红鸾单膝跪地
　　“殿下，彭城守备墙头草，两边都不想得罪，这种人，您不是最看不上么？”
　　李战伸手拈起红鸾乌黑的头发在手指上卷了卷，眼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溺爱欣赏，语气十分柔和
　　“我的先锋将军呐，还是本色，呵，这些钩心斗角的事儿，你不要去理它，秦风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红鸾脸上骤然光彩夺目，笑道
　　“快成了”
　　李战松开她的发，道
　　“舞来我看“

　　太阳慢慢的沉下去，只余红霞万丈，湖中的荷花支支挺秀，红鸾持剑而舞，红裙飞扬，额间一点金色的花随着纷飞旋转时隐时现，碧鸾转回来，入目便是如此美景，便轻轻的站立一旁欣赏，侍候李战饮酒。
　　红鸾舞毕，跪地
　　”求主子指点“
　　李战笑道
　　”清风回雪那一招，舞得迅若雷霆，红鸾，能静能动方才游刃有余，不要急“
　　“谢主子指点！”
　　碧鸾袖手禀道
　　“殿下，明日那厮要进京了”
　　李战淡然道
　　“进就进”
　　碧鸾皱眉
　　“今日，礼部尚书差人问询，这宴公主可出席？”
　　李战皱了皱眉头
　　“若说身份，本宫一是公主，犯不着出席，二是虎牢营统帅，我也没理由出席，他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红鸾道
　　“可要教训他一二？”
　　李战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师父说我该修身养性，怜惜众生，不要多造杀孽，算了”
　　礼部尚书不知善恶之举，如此逃过一劫。

　　第二日，宫中拜宴招待商越使臣，临江王杜若。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杜若鹰眸一扫，道
　　“怎么不见虎牢营统帅？”
　　庭上君臣脸色齐齐一变，杜若略显遗憾的摇摇头
　　“经年的对手，本王心中戚戚，思念多多，本想今日一解相思之苦，却不成想，大夏的女儿，到底是闺阁气度”
　　皇上脸上不太好看。
　　若李战是男儿，杜若这么说实属调侃，英雄相惜，至多是亲昵，可李战是女儿，他这么说可是讽刺有之侮慢有之。

　　庭上礼部尚书赶紧上来打圆场
　　“来使不知，我国公主日前身体欠佳”
　　杜若微微一笑
　　“女孩子家家早就该金贵的养着，上什么战场带什么兵”
　　太尉佟海笑道
　　“临江王此言差异，想当年王爷不也因此而却步？可见巾帼不让须眉，我国公主乃女中豪杰”
　　莫怀远哈哈一笑
　　“正是正是，如今两国交好，实乃百姓之福，我国战神临江王对贵国公主感佩之极，不如....嘿嘿，成全一对佳偶，也好标志两国结盟千秋万代“
　　此言一出，朝堂上鸦雀无声，，五位皇子都低着头，各自思量，皇上脸色莫测。庭下武将多忿忿。连城兰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

　　有人站出来隐约附和，见皇上面上没有什么，渐渐的人便多了起来，引经据典的游说些联姻的历史和好处。
　　皇上发妻亡故之后，没有立后，此时身边坐的是得宠的云贵妃，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亲娘。她妩媚的眼睛动了动，试探道
　　”若单论人品讲，这临江王倒是一表人才“
　　皇上手里的杯子咯吱一声轻响，云贵妃立刻改口
　　”但是，战儿那脾气，怕是不成的“
　　眼看皇上脸色稍缓，云贵妃便向底下的儿子使了眼色，二皇子当下站起来道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
　　三皇子也站起身来禀道
　　“父皇，儿臣也认为，此事应当看看妹妹的意思”
　　云国舅附和
　　“是啊是啊，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

　　大门口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如同醉人的春风，却偏偏带着料峭的森寒，黑色的衣裙，水一样随着脚步分开裙摆，李战身穿薄甲，满头乌发斜斜的挽在头顶，用一只白色的刚玉簪子简简单单的攒住。
　　进得殿来，面上微笑，微微一拱手
　　“传闻宿敌来朝，李战身体不适来的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李战的位置？让本宫也瞧瞧热闹？”
　　武官起身，文官下拜。
　　李战的目光流水一般的扫过众人，落在莫怀远脸上
　　“先生道骨仙风，还是一如当年”
　　莫怀远起身
　　“见过公主”
　　李战目光一转，落在临江王身上，两人一坐一站，临江王杜若鹰眸如电，李战精致的眸子却有些懒洋洋的，仔细端详了半晌，道
　　“杜将军脸上的疤淡了不少，都看不出是我的手笔了，啧，早知道将军对本宫念念不忘，当年我就应当再劈上半寸才是”
　　临江王的那道疤，已经诊治得很淡，在左脸上，再往上半寸就是眼睛。

　　大殿里锋芒相对，李战施施然坐在新布置的皇上下手第一位上，给自己斟了杯酒。莫怀远咽了咽吐沫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两国已经和了，公主和将军....”
　　李战抬眸一笑
　　“我跟临江王，于公于私都走不到一起去。这与公嘛，大夏所有的战将，我了若指掌，固城边防也曾指点过一二，我要是去了商越，岂不是等于让商越端了大夏的兵部？”
　　李战秋水一转
　　“这与私，呵呵，我和王爷心里清楚，夜夜猛虎睡与身侧，怎敢安眠？”
　　杜若一笑
　　“公主多虑了”
　　李战一抬眉
　　“哦？当年我下令屠杀贵部降军十万，就埋在彭城了，但是有欠考虑，埋在中心位置，虽然很深的坑吧，可是无人敢居，最后在上面建了驿站，不知道将军枕在尸骨之上睡得可香？”
　　杜若五官抽搐了一下，抬手一掌击碎了案台。
　　李战嫣然一笑
　　“看来不是多虑”
　　李战的目光在云贵妃和众皇子上一扫，对皇上略微撅起嘴
　　“看来本宫不受欢迎的嘛”
　　干脆起身拍拍手，唤道
　　“十六儿”

　　众人这才看到，随着公主进来的还有一个黑衣少年，身形挺拔，清俊如竹，那少年有些局促的走上前来，强自镇定。
　　李战将手臂向他一伸
　　“本宫身体不好，又没人疼，还招人讨厌，你若是不理本宫了，本宫就好可怜呐”
　　十六嘴唇一抖，伸手扶住公主的手臂，却没想到，公主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亲昵的贴在他身上，那薄甲略硬，可底下的身子却柔韧幽香，十六禁不住口干，脸上热辣辣的。
　　抬头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在烛火中兰如夜海，所有看到的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皇上看着两人如同两只漂亮小兽，雀跃着向殿门走去，也没说什么。岂料，都走到殿门了，李战回过头，明眸皓齿，神采夺人
　　“其实，要说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不成，莫怀远莫先生可入赘我国嘛，本宫会待他好的”

　　皇上一时沉浸在回忆里，等回过神了，才发现满庭，冷的不能再冷了。
　　自那日起，商越再也没提过联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