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谣》思简若繁

3、合葬

　　李战坐在御政殿十分的无聊。
　　她的父亲，时年四十岁的的开国皇帝李尧一身常服坐在高位，那种皇上的威严淡淡的散发出来，眼中却是殷切的感情，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似乎，生怕她下一瞬就会翻脸一般。

　　李战有些不耐烦，略微皱了皱眉。顶上说着话的九五之尊骤然降低了语调，言语中也犹豫了起来。李战叹了口气
　　“父皇说得是”
　　皇上松了口气笑了笑，放柔语气，试探着亲昵
　　“战儿，最近身体如何？最近宫里来了个新御医，医术还算高明，带回府去令他给你调养调养？”
　　李战一哂
　　“遵旨”
　　皇上看了看李战不咸不淡的神色
　　“那....关于你母后和你皇兄的陵墓监建，你看谁比较合适？”
　　李战略略思考了一下，笑道
　　“朝堂上的大臣，儿臣久无来往。父皇英明，挑个得力的便是”
　　明亮的阳光倾泻进来，皇上看着坐在台下的自家女儿，有些无话可说的尴尬。可是就这么让她走了，恐怕又是一年到头看不见一眼。

　　她是前皇后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肉，前皇后是自己的发妻，少年结发，相约白头，不可谓没有感情的。
　　她生下来的儿子，也被他立为了世子。
　　只可惜，日后各种明艳娇嫩的鲜花迷住他的眼，取天下哪里那么容易，免不了给这些人些许娇纵好处，这一来二去，难免冷落了发妻。
　　就是发妻吃了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怎料到，发妻此人过于刚烈，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那时候，李战拉着他哥哥的手，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却一声都不哭。
　　自那之后，这孩子见着他总是恭敬有礼，也时常来看看他，说是想父亲想得紧了。
　　只是，都是站在一边看着，再也不曾腻在他怀里叫爹爹，也不曾捏他的胡子，亲他的脸。

　　那时他就她一个女儿，脸蛋上到处长得都像他，偏偏那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发妻，只要一望，万般心事便上心头。

　　她要上阵，便上阵了，他拨了自己最得意的侍卫做她的副将，拨了最精锐的部队做她的羽翼，这女儿，倒没给他丢脸，那手腕刚柔并济，攻伐势如破竹，言笑间江山易主，顾盼中天下归心。
　　连李家秘传的独龙决，她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若是个皇子，他都有易储之心。

　　当时年纪轻，急功近利，负了妻子，不想又被小人陷了儿子，太子一死，李战和他到底生分了。他也知道，她的女儿，怎是易于之辈？
　　他是她亲爹，她尚且能推病抗召，那个卷进此事的少将军连城兰也淡了，少年情人，终至末路。

　　他老了，天下也定了，没有年少之时的野心勃勃，每每午夜梦回，自己斟一杯茶，往事便一件一件的涌上心头来，愈发觉得对不住发妻儿子。
　　也愈发牵挂这个女儿，有时候召不来，自己在御正殿发会呆，有时候想得紧了，站在高阁上望望紫苑的方向，想想当年女儿脆脆的说，想爹想得紧了，眼眶就发热。却从来不敢自己去，大夏王朝最尊贵的公主，她的紫苑应当名副其实是她的，便是天子，也不能擅进。
　　他是她爹，总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牢固女儿的特权。
　　这两年，他愈发牵挂她的病，总觉得是件大事，可小女儿不愿意提，他也只后旁敲侧击的送人送药。
　　宫里人多嘴杂，说泰和公主养面首，他杀了嚼舌根的奴才，心里不待见当年自己的准女婿。
　　他知道，也许过了，可说到底，他就是个疼宠孩子的爹罢了。

　　如今，先皇后和太子追封，入皇陵。和他百年之后相聚，本想让女儿舒心一下，没想到，还是相对无言。
　　皇上叹了口气。

　　李战的脸色僵了僵，眼中闪过一丝懊悔，粉白的唇抿了抿
　　“父皇....最近睡的可好？”
　　皇上眼中一亮
　　“好，嗯还好”
　　李战垂下眼眸，手指握紧杯子，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啦。

　　从御正殿里出来，红鸾便亦步亦趋的跟着公主，转下白玉阶，伸手撩开华辇的紫帐，李战还没抬步，便有一人从后边疾走两步，拱手道
　　“末将见过公主”

　　这下不止抬帘的红鸾，连候座的碧鸾脸上的都没有了笑容。李战头也没回，抬步坐上华辇。连城兰脸色一白，眼中透出些难堪，剑眉一皱，又赶上两步，高声道
　　“末将，连城兰，参见泰和公主殿下！”

　　红鸾握紧了拳头，妩媚的脸上满是肃杀，碧鸾抽了抽嘴角。
　　李战靠着椅背，慵懒道
　　“将军回来了？”
　　碧鸾将手一伸，华辇减缓，连城兰松了口气
　　“今日刚刚回都，殿下可好？”
　　李战合上眼睛
　　“嗯”
　　“末将与殿下伏虎坡一别，已经八年未见....甚是...甚是思念...”
　　李战张开眼睛，仿佛没有听见，打断道
　　“本宫今日倦了，就不奉陪了”
　　连城兰愣在当场，碧鸾幸灾乐祸的转过头去，脆脆的吩咐速行，待到行的远了红鸾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那连城兰还站在原地望着这边，一脸的错愕失落。
　　忍不住痛快就伸指甲狠狠挠了挠公主的华辇，岂料一抬头，正看见李战靠在绣墩子上，半睁着眼睛看着她，那目光警醒如豹，雪亮如刀。

　　红鸾尴尬的缩回手去，跪在地上请罪。
　　李战将手一抚，免了。

　　她不是不明白父皇在尽力弥补，死者已矣，世上唯剩下这么一个亲人。可这么多年的冷淡，和那么多年的愤懑失望，生死一挥手的决断，这一切，都将她李战雕琢成一个寡情的人。

　　那些粘腻的，缠绵的过往，都随着独龙决最后一层的强行突破而粉碎成尘。

　　她尊贵，无数人小心的待她，为她舍命的好已成习惯。但凡有一点不好，则凸显出来，念念不忘。何况是苦不堪言的怠慢，何况是痛不欲生的背叛。

　　李战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太多人应当为他们做的付出代价，只是独龙决重创了她的心脉，如今能活，便是造化，将养好了，便拖着，不好，便死去。

　　也许人之将死，很多事情便也淡了，看得开了，不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