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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意外 ...


  •   撒把河就在团结小学东边,不远。

      柳老三为了哄来小孩子手里的毛票,整天推着那架被熏黑的鼓风机崩爆米花,“砰砰砰砰”地炸个不停。

      “哎!那老蚂蟥精又出来吸血了。”
      葛远良在屯子里最是不待见这个柳老三,都六十大几的人了,整天东家窜完窜西家,不是卖这个就是卖那个,专挑小孩子喜欢的稀罕物。

      卖东西就卖东西,人家竹元屯蔡红青他爸崩一麻袋大米花也就收一张毛票,可是那柳老三偏就收两张毛票,说是在里面撒了什么焦糖,更甜。

      甜他娘的狗屁,反正他是没尝出什么甜酸好歹来。

      这年头,谁家裤袋里的钱不是大人抛着热汗一分一分攒来的,到头来,过了下毛孩子的手,都溜到柳老三的腰包里去了。

      他那个样子,不是吸血的蚂蟥又是什么?

      葛远良背着渔网,水衩刚刚湿到大腿根,插在淤泥里的手游过一阵滑腻。

      他站着不动,突然又反手一抓一掐,拇指粗的大泥鳅就在他的手掌心里摇头摆尾。

      在水库呆了三四年,屯里没人再比他水性还要好,捉鱼的技术也是一样。

      “回去给闺女炖汤喝。”
      又念叨了一句,他甩手把泥鳅扔到了岸上,好不容易捉的,别又滑手让它逃了。

      葛远良喜滋滋的,自从养了小枝儿这么个乖巧伶俐的闺女,日子就变得越来越有盼头起来。

      想着,他弯腰刚要下网,就看见岸上跑来了几只咯哒鸡。

      三只关不住的肥母鸡,脖子上有一团棕青色的杂毛,走起路来,像三个江洋大盗,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柳老三家的。

      此刻,三只江洋大盗一口啄食了葛远良刚刚捉的大泥鳅,连根骨头都没给葛远良留。

      “嗤嗤嗤!这几个小畜生!”
      葛远良放下手中的网,向岸边扔了一把河里的臭泥,想把几只鸡给吓跑。

      三只鸡却像打了兴奋剂,在岸边“咯咯咯”地撒起欢来。

      他真是恨得牙痒痒,这些年,柳老三家养的牲畜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地里的粮食。

      村民们上他家讨说法,最后总是不了了之,说是什么不是故意的,笼子坏了。

      算算,这笼子一坏就是十几年,村民们也懒得管了,由他去吧……

      背后又是一阵掬水声,葛远良扭头,原来是李冬衡他大娘丁素兰带着闺女儿子来撒把河边洗衣服。

      葛远良没和她打招呼,他总觉得这娘三性格很是古怪,寡言少语的,别别扭扭,不招人喜欢。

      他低头继续下他的渔网,动作得快些了,小枝儿还在等着他回去吃饭。

      今儿个天热,太阳光亮得比猪屁股上的肥膘还要白。

      种好渔网,葛远良没急着上岸,屈腰把靠近河岸的河泥摸了个遍。

      这一两趟下来,捉了五六条泥鳅黄鳝,傍晚再过来收了渔网。

      除去要吃的,过两天逢大集就把剩下的鱼卖了,给小枝儿添置两件过夏天的鲜亮衣裳。

      照这样下去,他有信心明年把闺女送去上学堂。

      这年头,知识改变命运,他家小枝儿又是个闺女,识文断字总比一辈子跟着他干苦力强,要是能拿到红卡片,吃上公家饭那就……

      算了算了,不想了,那些事还远着呢!

      “噗通!”

      葛远良刚上岸,就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见柳万青的表侄女余凤婷正疯头疯脑地站在河岸边逗鸡。

      余凤婷旁边,丁素兰大声嚎哭着救命。

      定睛一看,原来是岸上少了个人,丁素兰她儿子人呢?

      河面被扑腾起高高的水花,丁素兰的小儿子李星掉进河里呛了水。

      “坏了!”
      眼瞅着河里的动静越发小了,葛远良抹了下眼皮上的水珠,纵身跃下水,但是却被湿泥拌得脚底一滑,摔跌在了撒把河里。

      小孩子落水的距离看着不远,但也不近。

      他忍着脚踝和后腰处的疼痛机械地游动着。

      此时此刻,没有别人能救李星那小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吃点身体上的亏,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葛远良看见丁素兰的手抓住李星的脚踝时,他彻底卸了力。

      一股巨大的吸力把葛远良往河中央拽,他太累了,呛了两口水后,迷离的眼睛陡然清醒。

      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闺女呢!

      随后,这个团结屯水性最好的人瘸着腿拼命游到了岸上,扒住岸边绿草的那一刻,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穿着一身大红牡丹薄衣裤的余凤婷还在咧着嘴巴咯咯笑,抓着一只大母鸡的爪子不松手。

      “快去!找王大夫!”
      丁素兰朝着自家闺女大吼了一声,怀里搂着李星不撒手。

      除了丁素兰,没人看见余凤婷把自家儿子推下水,她眼神古怪,没吱声,白多黑少的眼珠怨毒地盯着把鸡吓得群魔乱舞的余凤婷。

      *
      这天上午,天很热,四岁的李冬衡坐在柳树上,拿着他爹的那本《七侠五义》看得入神。

      书上的字他认不全,两只小眼睛渐渐地眯缝在了一起。

      一只长着七彩斑纹的瓢虫飞到书页上,他忽地抖擞精神,伸出小手捏住那只小家伙,放到旁边的柳树叶上。

      瓢虫通了灵性,一动也不动。

      李冬衡开心地从他爹的书上撕下一页,小手翻动几下,书纸就变成了一艘纸船。

      他用柳树枝条系住纸船,把七彩瓢虫放了进去,挂在天上的船儿荡呀荡,像个秋千。

      “方大强是王八蛋。”

      “红柿儿是王八蛋。”

      “许七草也是王八蛋。”。

      柳树下,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脑袋时不时撞在一起,他们双手和着稀泥,把面前的竹蜻蜓抹上一层灰不溜秋的外衣。

      其中,穿着一条亮红色开裆裤的小人儿嘴唇不停地翕合着,仿佛刚刚偷吃了烫嘴的焦糖栗。

      许七草喇喇着嗓子大喊,说自己是“王八蛋”,顺道也问候了自己身旁的两个小人儿。

      小毛孩贪玩,四岁的许七草更是整日里“不学无术”,只想着当团结屯孩子群里最有文化的“老大”。

      “许七草,什么是王八蛋啊?”

      柳万青的闺女关红突然抬起脑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崇拜地看着许七草。

      另一个脑袋也猛地抬了起来,方大强抖了抖肉嘟嘟的小脸,皱起眉头疑惑地瞅着许七草:“是呀,啥是王八蛋?好吃吗?”

      “我二哥说了,王八蛋就是能活得很久很久的东西,能活到一万万万岁!”
      许七草压低声音偷偷讲,说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秘密。

      她不会数数,但她肯定自己是活得最久的王八蛋。

      “那李冬衡可以当王八蛋吗?”
      关红戳了戳许七草的胳膊,小声问了一句。

      坐在树上的李冬衡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他们会提到自己,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行!想要成为王八蛋就必须让竹蜻蜓飞得比柳娇娇还要高!”
      许七草突然激动起来,扭身看了一眼旁边那棵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柳树。

      柳树的名字叫“柳娇娇”。

      去年,和关红一起跑出来玩捉迷藏的许七草突然尿湿了裤子,三岁的许七草浑身难受,一顿乱扯,脱了个精光,裸着腚满屯子乱跑,使不完的牛劲,还把湿裤子甩到了这棵柳树的枝丫上。

      后来,光腚跑回家的许七草发了一夜高烧,巧得是,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柳树竟然在春天没发芽。

      许连文为了安慰妹妹,就说这棵柳树和许七草一样娇气,被风吹得感冒发烧了,要等来年才能发芽。

      似懂非懂的许七草这才肯抹去小脸上的眼泪,还给这棵柳树起了个名字:“柳娇娇”。

      此刻,坐在柳娇娇头上的李冬衡慢慢地从树上滑了下来,他不动声响地走到许七草身后,奶声奶气地开口说话。

      “许七草,我也想当王八蛋,你把那个给我试一下好不好?”

      坐在地上专心用泥水给竹蜻蜓洗澡的许七草被吓了一大跳,她回头瞅了一眼,不敢相信这个阻碍她成为团结屯最有文化“老大”的人竟然偷听她说话。

      但是,她刚刚都已经说啦!又不能反悔。

      “好!给你。”

      她转头把她二哥的竹蜻蜓放到李冬衡手里。

      李冬衡内心:感觉这个有点脏……

      “李冬衡,你飞不飞,你不飞我就要拿走啦!没事!我二哥说了,不是谁都能成为王八蛋哒!”
      许七草见李冬衡犹犹豫豫,迈出短腿上前一步,伸出小脏手就要把竹蜻蜓拿回来。

      “咻~”
      许七草一个没留神,竹蜻蜓就转着圈圈飞上天空,飞得比李冬衡折的纸船还要高,然后落到了旁边的高高的草垛上。

      “没啦?怎么没啦?”
      许七草眼瞅着越飞越高的竹蜻蜓消失在视野里,瞬间红了眼眶,焦急地迈着小碎步,伸手想要爬上那堆长得像妖怪的大草垛。

      她攀住草枝,脚丫放在硌人的间隙里,寸步难行。

      她摔倒在尘土里,然后像只猴子又爬起来,又跌倒,又爬起来,落在腮上的小泪珠像一颗颗闪闪的星星。

      李冬衡不知所措地看着瘪嘴想要大哭又执拗地想要攀上草垛的许七草。

      “对不起,许七草,你别哭行不行,我去找,还给你,行不行?”

      许七草睁着红通通的兔子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李冬衡,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噘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李冬衡不是王八蛋,李冬衡是大坏蛋!一万万年不和李冬衡玩!”

      “咩,咩~”
      许七草的小鼻子里冒出几个鼻涕泡泡,上面映出几只小羊。

      太阳覆盖的金光里,许大森嘴里嚼着榆树钱的嫩尖儿。

      许大森远远地就看见妹妹的花脸,砸吧砸吧嘴,“呸”地吐了一口细痰,瞄了瞄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方大强还在玩脏泥巴,真幼稚。

      他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把妹妹夹到自己的胳肢窝里:“再哭,柳娇娇等会又要笑话你啦!”

      许七草一寸一寸往下滑,许大森装成小大人,左手揣在裤兜里,右手一使力,就把妹妹放到旁边的羊背上。

      关红和方大强自打看见了许大森,就咧着嘴老老实实地站好,在他们心里,大森哥是齐天大圣,他会变出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还会驾着翻斗云和欺负他们的小孩儿打架。

      “二……二哥,呜呜呜,李冬衡不是王八蛋!李冬衡不是王八蛋……”

      “好了好了,又没人说李冬衡是王八蛋,不哭啦,二哥带你回家。”
      许大森拍着羊屁股,慢慢悠悠地就要带着许七草回家,临走时看了李冬衡一眼,想起刚刚在土黄桥供销社门口看见陈枝拿着一瓶洋醋正往家走。

      “衡小子,快回家吧,你妈刚刚找你回去吃晌饭呢!”

      李冬衡点了点头,等到再也看不见许七草的背影时,他才收回视线。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像大蜘蛛的乱草垛,试探地用手握住冒着荆棘的枝干,一用力,细白的小手就划出了红红的印记。

      他有点想变成一只乌鸦,这样肯定就能把许七草的竹蜻蜓叼下来。

      或者,变成荡漾在柳树枝上的那艘纸船,飘呀飘,飘呀飘,飞在天空里。

      李冬衡扭头攀上柳娇娇,手脚并用地一寸一寸往上爬,越来越高,最后比草垛子还要高。

      “李冬衡,太高了!有点怕人。”

      站在树下的关红仰头看着李冬衡,缩着胳膊提醒。

      方大强的小脏手拉住关红的衣袖:“无聊!去我家,我家也有竹蜻蜓。”

      人都走了。

      李冬衡眨着眼,扭动着小脑袋,发现草垛上的竹蜻蜓时开心地咧嘴笑。

      他毫不犹豫地蹬脚纵身一跳,拿到了竹蜻蜓,但却从草垛上掉了下来。

      竹蜻蜓变成了两半,折断的翼攥在李冬衡小小的手心里。

      *
      许大森带着许七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王丽王大夫,她是村里医术最好的赤脚医生,现在正忙着让人抬着葛远良和李星去屯西的治疗站。

      许代梁坐在家院子里的板凳上,忙着合计派几个人去城里抬粪的事儿,人粪是田里的重要肥料,所以这几天有他忙的。

      他没听清王丽让二儿子许大森去水库干什么,点头就答应了。

      谁知这一遭,二儿子被吓得犯了癫病,口吐白沫,连着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

      许代梁和刘霞带许大森去县医院治病抓药,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没见什么成效。

      竹元屯有个算命厉害的老先生,说是小孩子被吓着了,要叫魂,还得用黑猫的皮和黄鼠狼的崽子熬药汤喝,保证一碗见病好。

      但时间急,必须立马用药。

      许代梁犯了难,黄鼠狼的崽子倒是好找,他家屋檐下的烫伤油里捞一个就行,但是黑猫皮又要去哪里找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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