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隐疾》半生蔷薇

9、第 9 章

　　清晨，露水未散，久不见面的惊竹捧着新衣服出现在草三的房间。

　　“哝，入秋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拿去吧。”
　　衣服丢在桌上，惊竹扭头就走。

　　“你丢破烂呢！”草三追出来。

　　惊竹停住步子，扭着脖子扬头瞥她：“是不是破烂姑娘看看便知，这上好的料子，姑娘不要，可有人要。”

　　“你好好说话！”

　　被草三吼了一句，惊竹却并没有发作，转身跑掉。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草三收回怒势，心里一阵堵闷。

　　“生气了？”

　　一转头，撞进一个和煦如风的笑靥里。

　　褚瑜弯着眉眼，继续问：“有多生气？”

　　这张面容清俊秀逸，气质超尘，配上这副温润明媚的笑意，恍若梦里的玉面郎君。

　　但草三后退两步，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自从思墨告诉她褚瑜的身份之后，她对褚瑜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褚瑜和颜，如往常一般：“来看看你。”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令草三有些踌躇，片刻，她皱起鼻子，朝褚瑜的方向嗅了嗅：“……什么味道？”

　　“终于发现了？”褚瑜挑眉，从身后拿出食盒。

　　一股奇异的肉香味飘了出来，草三惊觉：“是烧肉吗？”

　　褚瑜笑而不语，朝屋内偏了偏头：“进去吧。”

　　两人在茶炕对面坐下，褚瑜打开食盒，将一盘烧肉放到草三面前，又拿出筷子摆好，笑意盈盈看她：“尝尝喜不喜欢。”

　　草三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绵密细嫩的口感顿时在舌尖化开，口齿留香。
　　几筷子下去，全然忘了跟前坐的人是世子，矜持抛在脑后。

　　吃掉最后一口肉，才记起来要问褚瑜，然而在她回味的时候，褚瑜已经麻利收拾好碗筷走到门口。

　　“喜欢就好，明天再给你带来。”

　　颀长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桂树叶后，草三张着嘴巴，刚酝酿好的话就停在喉口。

　　思墨进来，用手帕替她擦脸，看起来很高兴。
　　“姑娘这么开心，思墨也开心。”

　　草三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开心。”

　　思墨捂嘴调笑：“都写在脸上了。”

　　草三一愣，摸了摸脸，有些失神。

　　思墨忍不住“呵呵”笑了，边擦着桌子，边道：“若是这样，姑娘便有福气了，殿下前段时间忙于公务不常呆在府中，近些日子才闲下来，这段时间姑娘该是能常见到殿下了。”
　　说完，她俏皮地挑了挑眉角：“也能吃到殿下带来的吃食了。”

　　草三垂下眸。
　　那烧肉的味道，很熟悉……

　　第二天，褚瑜果然又带来和昨天一样的烧肉，热腾腾冒着香气。

　　他撑着下巴坐在茶炕一边，弯眸看着草三狼吞虎咽，约莫吃了不多时，突然朝草三伸手。

　　盘子被抽回去，草三懵然看着褚瑜的收回烧肉的动作，嘴里囫囵喊：“还没吃完呢。”

　　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心，将她推了回去，瓷石清脆的声音从那人嘴里吐出：“吞下去，再说话。”

　　草三听话吞下去，眼巴巴看着他臂弯里的盘子。

　　褚瑜不慌不忙从食盒里拿出新的筷子，两根银筷，细细长长，在屋子里泛着细微的银光。

　　做完这些，开始缓缓指挥。
　　“脊背挺直，脖颈不可过度前倾，肩要稳，腕要沉。”

　　“什么啊？”草三皱紧了眉头。

　　“规训礼仪。”褚瑜如是说。

　　“我吃得好好的，规训礼仪做什么？”草三有些不耐烦，眼睛时不时瞟向盘子。

　　褚瑜：“不学，就吃不到了。”

　　草三愣住，放下筷子：“不吃就不吃，你别拿来呗。”

　　褚瑜低低笑了，银筷夹起一块肉，咬了一口：“不行，我就在这里吃，而且每天都要来。”

　　“你！”草三握拳，看他不为所动，气得背过去。

　　香味从四面八方袭来，在草三的鼻尖来回挑逗，丝丝缕缕的味道宛若勾人的魂，诱得草三思绪混乱，她强行咽了咽口水，晃了晃脑子，想挥走幻想，然后身后银筷敲击盘口的清响让她很快败下阵。

　　“学就学。”草三咬牙。

　　“这就对了。”褚瑜得逞，黛色的眉睫抬了抬。

　　“按照我刚刚说得，先吃一块看看。”夹了一块肉放在她面前的碗里。

　　草三回想他刚刚的话，夹起肉放进嘴里，然而下一刻，手背传来铁打的闷痛。

　　“啊！”

　　“腕要沉。”褚瑜强调。

　　“你怎么还打人呢！”草三捂着手，边揉边喊，还不忘嚼着肉。

　　“教人学礼，礼不尽，则师不为，我用筷子打你，是规诫你的不正，有何不可。”褚瑜执着银筷，眉目温和。

　　这个人不做表情，单清清淡淡地看着人时，也是极美的，但现在在草三眼里，他就是个面目可怖的恶鬼。

　　深吸了几口气，草三含着疼出的眼泪，瞄了瞄他怀里的烧肉，最后下定决心：“好，我学。”

　　这次按照动作，一丝不苟地夹进嘴里，然而很快又来了一筷子。

　　“为什么又打我！”

　　“食不可开口，食不可出声。”褚瑜又道。

　　“怎么这么多规矩”，草三恶狠狠看着他：“有完没完。”

　　“你学还是不学？”

　　草三吞下口水，瞪着他默了默。
　　吃饭这种事情，吃到一半被迫停下来时，最折磨人。

　　“学学学，你说什么我都学，再来。”

　　褚瑜弯眸：“继续。”

　　*

　　傍晚，思墨提着食盒进来，看见捂着肚子躺在茶炕上，一动不动的草三。

　　“姑娘不舒服吗？”思墨凑上去查看。

　　“太饱了……”

　　思墨缓神会意，脸上露出笑意，撑着身子从炕边看着草三：“那姑娘还要吃吗？”

　　茶炕上的人没出声，片刻，草三猛地坐起来。

　　“他是不是跟我有仇？！”

　　突然被喊了一句，思墨惊吓，连忙问：“谁和姑娘有仇？”

　　草三转头看思墨，咬牙切齿：“他今天，拿烧肉威胁我，打了我九筷子，可疼可疼了！”

　　“你说殿下？”思墨很快反应过来：“殿下用筷子打姑娘了？”

　　草三：“他肯定是听之前那个二夫人说我不懂礼貌，所以就利用烧□□我学什么食礼，借机会替二夫人报仇。”

　　思墨听明白了，站起身子，松了口气：“姑娘想多了，殿下只是想教姑娘规范礼仪而已，要是想替二夫人惩罚你，哪里用得着这么弯弯绕绕。”

　　“可是他打人。”草三坐直身子，愤愤不平。

　　思墨解释：“凡为师者，手里都会有一把戒尺，戒尺的作用就是敲打学生，规诫学生的不正，挨打，是很正常的事情。”

　　草□□问：“那世子以前做学生也这样吗？”

　　思墨想了想，看向门外，确定没人，扭头露出神秘一笑：“当然。”

　　“真的？”

　　“不骗姑娘。”

　　第三天，褚瑜再带着食盒来教草三礼仪时，草三看向褚瑜的眼神就温柔多了。

　　想到风度翩翩，俊朗如他的世子殿下，也会被先生打的眼角冒泪，她看向褚瑜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带上了怜悯。

　　“今天学得不错，食礼这项便算过了。”褚瑜浑似没有察觉她同情的目光，把盘子推到她面前，平和：“吃吧。”

　　草三乖乖接过，按照规训的礼节慢慢吃起来。

　　“你叫李草三？”
　　褚瑜突然问。

　　“对呀，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草三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

　　“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大哥”，想了想，补充：“李老大，漓街北头霸王。”

　　没听到回答，她继续吃。

　　熟悉的肉香味进入喉口，这次吃得慢，细细品味时，脑海里缓缓浮现出模糊的身影，她似乎想起失离多年的娘亲。

　　片刻，褚瑜问她：“你喜欢这个名字？”

　　草三心不在焉道：“名字而已，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动作顿下，草三抬头，看见褚瑜面色认真地看着她，薄唇微抬，眉目如画。

　　褚瑜便开口，似笑非笑：“不如，就取名叫小盈。”

　　草三愣住，放下筷子：“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案桌下，她的手握紧。

　　褚瑜便笑弯了眸：“你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就像一轮盈月，小盈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外的平常，只是看着他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便又浮现在脑海里，仿佛和眼前的人重合。

　　“我不喜欢。”草三低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为什么？”褚瑜追问。

　　草三有些恼怒，别开目光：“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取出这么随便的名字，真普通。”

　　屋子里莫名陷入沉默，两人似是各怀着心思，圈踞在自己的一方范围，一动不动。

　　半晌，对面传来一段清水击磬般的轻吟。

　　“瑞月倚幕深，盈圆落水纯。“

　　草三诧异抬头，一眼望见褚瑜遥望着窗外月色的侧脸，鼻骨高挺，肤色莹润，紧绷的唇缝微微开合，冷玉的皓齿在她视线里缓缓咧出一个笑。

　　“就叫瑞盈吧。”

　　草三惊醒，仓促收回目光。

　　“随便。”
　　话出口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于是褚瑜哈哈笑起来，一张薄唇白齿咧得更开：“那便叫瑞盈，是个好名字！”

　　言出必行，便也不好反驳什么，草三收回愠恼，抿了抿唇，齿间余香渐淡，突然想说什么。

　　“你也不坏。”她闷闷，像是自言自语。

　　“想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褚瑜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草三别开视线，默认。

　　褚瑜却没有回答，指了指她的脖颈，平淡：“你的脖布，我很喜欢。”

　　草三脖子上戴的，是思墨给她的粉纱巾，也是褚瑜曾经给过她的，她现在不讨厌褚瑜，所以也不讨厌这个围脖。

　　没等她回答，褚瑜又问：“过几天会有教习嬷嬷来王府，我专门从宫里请来的，你跟着她学一些基本的待人礼仪，怎么样？”

　　“又要学？”草三皱眉。

　　“不愿意？”

　　两双眸子狭路相逢。

　　这回草三扭回头，垂眸，鬼使神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