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隐疾》半生蔷薇

10、第 10 章

　　雨淋淋沥沥，敲打着屋檐瓦瓴，声音清脆。

　　秋叶飘零，冷风裹挟着雨丝飘进屋子，一股潮湿的秋意袭来。

　　院里的红枫又落了不少。

　　香兰扶着齐媛，沿着廊下缓缓往祠堂走。

　　“这雨落了几天了。”
　　齐媛扶着香兰，端端走在前面。

　　“回殿下，三天了。”香兰低头应。

　　“嗯”，齐媛停下，抬头，看到这漫天压城久不消散的乌云，良久，似是低喃：“世子在府里吗？”

　　空气静默，跟在后面的一名青衣丫鬟开了口：“回夫人，世子殿下今天一早便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雨落得连绵不绝，从天顶一颗颗坠下，就像眼泪。
　　年近不惑的公主立在雨幕后，即便脊背挺得再直，眉梢眼角的磋痕也藏不住她积年的怅然。

　　“若是那日……”
　　齐媛顿然回神，平了平气息，转身进了屋子：“该上香了。”

　　丫鬟们垂首，齐齐跟进去。

　　祠堂正位烛火长明，两星火苗在烟雨天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黯淡，香兰命人多点些蜡烛。

　　齐媛站在门口，顺着祠堂两侧的牌位，一一往前看去，历代荣亲王府的主人眷属在这里生活过，最后留下的痕迹就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碑牌，经年安静地陈立至此。

　　走到其中一个位置时，脚步突然停下来。

　　她表情有些陌生，指着前面的一个牌位问旁边的一个丫鬟：“这是什么？”

　　被问的丫鬟抬头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

　　齐媛皱眉，似是不解又似是愠怒：“我问你这是谁的牌位，你躲什么？”

　　那丫鬟立马跪在地上，声音紧张：“奴婢不知。”

　　“欸“，齐媛倒吸了口气，伸手按住额角，恍惚间又有些站不稳了，香兰连忙扶住她：”殿下可要回去歇息。“

　　“不”，齐媛摇了摇头，“不回去。”
　　她突然面目透出病态的苍白，像是精神错乱，执念地指着案几一角安静陈立的碑牌，她问香兰：“你说，那是上面刻得是谁的名字。”

　　香兰忧虑地看了看齐媛，回头瞄了那碑牌一眼，只得回复：“殿下，刻得是‘商措’二字。”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齐媛浑身一滞，一种揪肠扯脑的痛苦之色从她脸上挤出来，她突然暴怒，推开香兰的依凭，朝那碑牌撞去

　　“商措！商措！还是那个商措！”

　　“瑜儿啊，你要怎样折磨母亲才肯甘心！我欠你的债，都还你！”

　　她一身的公主傲气溃散，跌跌撞撞靠上案几，伸手要去捞那个碑牌：“我把它扔掉，再也不许摆上来！扔掉！”

　　香兰急急扯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殿下莫要再看了，即便是扔了砸了，世子也会打出一枚新的摆上来，执意毁坏只会让你们母子更加疏远，殿下还是早早跟我回去休息，身体重要。”

　　齐媛倒在香兰怀里，泪水浸湿了面庞，她颤抖着身子，绝望喃喃：“瑜儿，我欠你的，欠你的……”

　　*

　　京城外的郊地，细雨蒙蒙，山间的黄土路泥泞难走。

　　一块柏树环绕不大不小的空地中间，鼓起一座小小的土包，土包上生长着积年的杂草，杂草前面，一小块木制的陈旧墓碑在雨中肃立。

　　林口的逐燕撑着伞，看见墓碑上生锈发灰的两个字，视线转移到旁边的人身上。

　　褚瑜在墓碑前站了良久，雨水顺着他的鼻骨下颔往下，淡青色的绸衣被浸透，显出叠次的里衣痕迹。

　　他往前走两步，蹲下，水渍就顺着细小发丝滴到眉上，他一如往常沉默地靠近墓碑，表情淡寞，宛若沉眠。

　　山间的溪水汩汩而下，淹没了路边的青草，林叶草木在暗色的雨幕中发出轻鸣，似在唱一首安魂曲。

　　约莫到了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殿下。”

　　梦境中的人惊醒。
　　片刻，唇角微微牵动，仿佛在和旧友分享一件开心的事情。

　　“再等等，马上就好。”

　　逐燕停下催促，默默收回探出的半步。

　　*

　　雨过天晴，漓街将将恢复热闹的时候，宫里教习的嬷嬷便登上王府的大门。

　　草三被从揽月院的房间里叫醒，跟着思墨去了葳蕤水榭见嬷嬷。

　　“我姓黄，你叫我黄嬷嬷就好。”表情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对草三道。

　　“是，黄嬷嬷。”草三学着思墨之前教的姿势福身。

　　“嗯，便请姑娘跟我来吧。”嬷嬷声音板正。

　　三人来到葳蕤水榭别院里的凉亭里，黄嬷嬷先简单地让草三走了几步路，做了几个动作，随后开始教习。

　　“先从坐姿开始，闺中女子的坐姿讲究含蓄而优雅，坐要挺背，颔首微垂，肩膀放平，膝盖要并紧，腿间不留缝隙，姑娘先来试试吧。”黄嬷嬷指着凉亭中间的石椅。

　　草三提了提气，乖乖走过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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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上午的教习很快过去，黄嬷嬷指导草三学了一部分之后，便去前厅喝茶休息。

　　为了提早结束教习，思墨又带着草三在原地练习了一会儿。

　　“哟，这么勤奋。”

　　两人正在练习时，亭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草三一扭头，看见映南撑着石柱半倚在院子门口，一身的轻佻纨绔模样。

　　“你轻狂什么啊？”褚瑾从他身后走出，有手肘戳了戳他。

　　映南歪脑袋看了她一眼，又笑嘻嘻扭回来，这次盯着草三的脸，刚准备开口，突然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表情：“原来是你这个小村姑？褚瑜还没把你送西北去和亲？！”
　　声音几乎变形。

　　“你说谁是小村姑！”草三气着了。

　　映南一脸震惊，盯着草三瞄了又瞄，最后得出结论，不可置信：“褚瑜那小子来真的！”

　　“人家好得很，用不着你插嘴，赶紧跟我走，赶不上饭点了！”褚瑾朝草三抬了抬眉，拽着映南匆匆离开。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说话没头没尾……”草三一阵郁闷，她问思墨：“刚刚那人是谁，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去西北和亲？”

　　思墨解释：“那位公子是世子殿下的好友，乃是当朝的五皇子，齐易。”

　　此话一出，草三立马捂住嘴巴，脑中快速把刚刚的情景回忆一番，然后战兢兢看思墨：“我刚刚没说什么忤逆皇子的话吧。”

　　思墨笑了，抚了抚她的后背：“姑娘不用这么谨慎，五皇子不是苛责之人。”

　　草三方才放下心，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方才大悟褚瑜催着她学礼仪的原因：“原来一不留神就会碰到这些人……，这礼仪真要好好学。”

　　“姑娘知道就好。”思墨给她斟茶。

　　“那……和亲是什么意思？”顺下心情，草三又问。

　　思墨拍了拍草三：“姑娘放心，五皇子性格开明，刚刚那话，只是在和姑娘开玩笑，在世子殿下眼里，姑娘与其他女子不同，更不可能送去和亲。”

　　“我在世子眼里，和其他女子不同？”草三微愣。

　　思墨应：“当然，世子平时从不和别的女子交谈，姑娘是例外。”
　　她起身，帮草三拿掉茶水：“姑娘快起来接着练练，莫让黄嬷嬷留了不好的印象。”

　　“好。”
　　怔了怔，撇掉思绪，草三跟着起身，开始练习。

　　几天下来，草三发现，黄嬷嬷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凶，教草三步姿时，发觉草三体力不支，还会时常让她歇息。

　　草三的步姿始终学得不太好，沿着一条线，稍不留神就会走歪，甚至摔倒，只好一直反复练习。

　　这天早上，步姿终于有了点进步。

　　“就是这样，肩要平，身要稳，步履不可跨急，拂手似柳枝。”黄嬷嬷一边后退，一边指导。

　　草三跟着引导缓步挪动，终于走到红线，顿时松一口气，下一刻，身子一歪。

　　思墨连忙扶住她：“姑娘怎么了？可是头晕？”

　　草三捂着脑袋晃了晃，站直了，没放在心上：“没事，我口渴，喝点水就好。”

　　短暂休息一会儿，黄嬷嬷道：“到目前为止，姑娘除了步资不太熟练，其他礼仪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我们下午再集中练习一边，没有差错，这礼仪便是学成了。”

　　“是，黄嬷嬷，嬷嬷辛苦了。”
　　两人齐齐道谢。

　　*

　　下午的考核顺利通过。

　　黄嬷嬷古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太熟练的微笑，扶手立在草三面前，最后道：“姑娘聪慧有加，再加上这几日刻苦练习，进步飞速，已经掌握所有的礼数仪姿，可以结束学习了。”

　　“谢黄嬷嬷赞赏，感激不尽。”
　　草三和思墨齐齐福身。

　　交谈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循声望去。

　　褚瑜穿着还没换下的官袍，朝这边走来。

　　“瑞盈。”
　　他温声喊。

　　乍听到这个名字，草三脸皮不自觉绷了一下。

　　“见过世子殿下。”黄嬷嬷立即福身。

　　“嗯，这段日子，辛苦黄嬷嬷了，嬷嬷累了一天，若是累了，可去前厅喝茶歇息。”褚瑜走进亭子。

　　“回殿下，不辛苦，如今姑娘已经学成，奴婢便回宫复命了。”黄嬷嬷退下。

　　目送黄嬷嬷离开，褚瑜的目光回到草三身上，左右瞄了瞄，最后满意点头：“嗯，不愧是瑞盈，学得真快。”

　　草三不自在地松了松肩膀，一股逆反劲又想钻出来，勉勉强强规矩道：“谢殿下夸奖。”

　　褚瑜捂唇低低笑了，从眉下挑起视线，视线几经辗转，终于忍不住破功：“小兔子的板牙，已经快藏不住了！”

　　草三.反驳：“我那是老虎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