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隐疾》半生蔷薇

11、第 11 章

　　窗外麻雀吱啁，一绺叶片自枝头飘落，卷起一丝凉风。

　　今天是个好日头，阳光倾泻在院子里的金菊花团上，映出一片金灿灿的光晕，顺着光晕抬头，檐上的天空湛蓝无云。

　　“瑞盈，又开小差了？”
　　褚瑜的指节点了点草三的额角。

　　“啊。”草三回眸，挠了挠他刚刚碰过的地方，撅嘴：“歇会不行嘛。”
　　发完挠骚，又乖乖拿起笔继续临摹。

　　褚瑜看着她笑了笑，低头继续写字。

　　自从黄嬷嬷走后，褚瑜就开始拉着草三学写字，还亲自教她，一连几天，草三被迫日日都待在他的书墨阁练字，两人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形影不离。

　　“今天太阳真好。”
　　草三的声音又飘向窗外。

　　褚瑜撑起下巴：“瑞盈想出去逛逛了？”
　　他声音柔软润朗，带着一股亲和。
　　如果现在回头的话，一定能看到他如画的含笑眉目。

　　草三转回身子，语气寡淡：“你还是喊我小盈算了。”

　　自从取了瑞盈这个名字，他就开口闭口叫个不停，每次听他喊一遍，都感觉浑身别扭，怎么听怎么不习惯。

　　“这么快就反悔，为什么？”

　　草三挎起着脸：“我承认，我就喜欢俗的，配不上瑞盈这么高雅的名字，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叫小盈。”

　　“呵呵……”低低的笑声从对面人的喉口传出，草三抬头，看到他藏不住的得逞笑容，顿时一阵语塞。

　　“那就说好了，就叫小盈，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和你很配。”褚瑜勾唇。

　　草三懒得和他计较这些无聊的东西，转头，又看向窗外的麻雀。

　　“小盈？”

　　“嗯。”草三难得答应了。

　　“窗外有你喜欢的东西？”

　　草三终于回头，神色恹恹：“没有。”
　　拿起笔埋头练字。

　　过了一会儿，草三戳了戳褚瑜的手臂。

　　“什么事？”褚瑜问。

　　鸦青浓睫的姑娘弯着眸，眉眼映着窗外金色的光晕，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兔子似的，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回家看看，让我回家看看好嘛。”

　　褚瑜表情松动了一下：“你想回家？”

　　“我就回家看看，会回来的。”怕他不同意，草三特意补充一句。

　　“可以。”褚瑜拿起折子，淡淡。

　　意料之外的顺利，草三喜上心头，立马撑起身子，追着问：“那就明天，可以吗？”

　　褚瑜伸出左手，指节敲了敲她桌前：“练会这篇字，就可以走，让思墨跟着你一起回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对我好！”草三乐地窜起来，两只手搭上他手臂，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随后立即拿起毛笔，飞快写字。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褚瑜一动不动。
　　片刻，他收回手臂，在案几底下缓缓握成了拳，烫似的微微颤抖，对面的姑娘丝毫不察觉，他叹了口气，别开脸。

　　*

　　第二天，草三带着思墨出了门。

　　上了漓街，行人摩肩接踵，草三走在前面，思墨跟在后面。

　　走到一处摊前，草三停下来：“思墨，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如厕。”

　　思墨想跟上去：“我陪姑娘一起……”

　　“诶呀不用，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草三推开她，扭头挤进人群。

　　走了有一会儿，确定没人跟上来，放心进了一件铺子。

　　“老板，换钱。”

　　她从怀里掏出黄铜的镜子，镶银的梳子，模样精致小巧的流钗步摇，一股脑塞给老板。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满意离开铺子。

　　顺着漓街往北走，沿路买了糕点果脯，正巧在巷子口碰见出门游荡的李菜头。

　　“草三姐？”菜头一见她，脸上露出惊讶，朝她跑了两步，注意到她穿的衣服，又慢下来：“前段时间你突然消失，这次回来怎么……”

　　草三走到他面前，把东西塞进他怀里：“路上慢慢说，先回去。”

　　一进院子，熟悉的聒噪声再次传来，然而在见到草三之后，里面的人纷纷停下动作，安静下来。

　　李菜头率先进了里屋喊人：“老大，草三姐回来了！”

　　院子里其他人渐渐反应过来。

　　“草三，真的是你？”陈伯上下打量一番，不可置信地坐起来。

　　“是我。”草三笑。

　　人群哄然朝她聚集而去，面目皆是满含担心。

　　“你这段时间去哪了，突然就消失，到处都找不到你，李老大还带人去怡红楼找了江嫣红，结果也没打听到消息，可把我们急坏了！”李大姐姐拉着她关心道。

　　“我没事，姐姐。”草三安慰。

　　李疤从里屋出来，站在人群外，微微皱眉：“草三，你去了哪里？”

　　陈伯道：“对啊草三，你这副打扮也不像是走丢了，难道……是找到你富得流油的亲生父母了？你之前不说你家里条件不好嘛。”

　　回忆起进入王府的经过，草三尴尬地挠了挠脖子，想了想，最后干脆编起来：“我那天去春酒楼看戏，无意间捡到荣亲王府世子殿下的钱袋，……因为被抓到了，所以干脆就装好心还给他，没想到他念在我心地善良，就收我做了下人，这些天，我在他府里上工，王府不方便随意进出……”

　　“真的！？”李菜头大呼。

　　草三心虚地点了点头。
　　她反应快地从怀里拿出钱袋，递给李大姐姐：“这是我的工钱，姐姐拿去买些好肉好酒，给院子里的人吃顿好的。”

　　在场的人缓缓活络起来。
　　“这下好了，草三进了王府，以后可算是能过上好日子了。”

　　众人和草三又聊了几句之后，慢慢散去，草三走到李疤面前，才问：“大哥，我的盒子还在吗？”

　　李疤带着刀疤的脸看不出情绪，点头：“我拿给你。”

　　过了一会儿，他从屋子里出来，把盒子递给草三：“你要回王府，不留下来吃个饭。”

　　草三接过盒子，想到街角的思墨：“谢谢大哥，但是我有事要做，就不留了。”

　　在她转身前，肩膀被拍了一下，李疤看着她，一双经年带着杀气的眼睛露出一丝温和：“一个人在王府生活，记得照顾好自己。”

　　草三顿了顿，点头：“谢谢大哥。”

　　从院子里出来，去找思墨。

　　走到一半，看到什么，她缓缓停下，接着后退两步，转头就跑。
　　身后的人影快速追上，穿过几个巷口，两方人最后在一个死胡同里停下。

　　草三转身，看到江嫣红款款停在胡同口，满面春风。

　　“李姑娘，好久不见，我们的约定不知道还做不做数啊？”

　　草三所有的钱都给了李大姐姐，她没法和江嫣红拉扯。
　　“我没钱，但是如果你惹了我，褚世子不会饶你。”

　　江嫣红丝毫不惧，娇娇笑起来：“呵呵……，我还猜姑娘是被哪家富贵人家带回去，没想到是京城有名深居简出的荣亲王府褚世子，李姑娘还真是深藏不露，给我钓了个大的！”

　　“你什么意思？”草三不解。

　　江嫣红收了笑，眼神从草三脸上身上描摹下来，目光晦恻：“以姑娘的身姿，近可做怡红楼头牌，远可沾荣亲王府贵气，不管是哪样，我江嫣红都捡到便宜，姑娘既进了王府，就乖乖帮我拿钱吧。”

　　“……你想威胁我，我凭什么听你的，有世子殿下在，我会怕你？”草三扬脸。

　　江嫣红早有预料，眯了眯眼睛，精光从眼缝中渗出。
　　“那姑娘怎么晓得，世子殿下如果知道了你做的事情，会不会抛弃名声，冒着被满城唾弃的风险，从官府把你抢出来呢？”

　　“你杀了人。”

　　砒.霜毒针般的话从她口中吐出，宛如毒蛇吐信。

　　草三滞住，未至深秋的季节，寒气却从心底散发出来，周身冻出一层冷汗。

　　“草三姑娘，想活下去，就在王府好好干，说不定哪天钱赚够我就放过你了，十天之后，我在老地方等你，别让我失望。”

　　打手随着江嫣红离开，胡同里只剩她一人，空气安静片刻，草三突然喘一口气，慢慢平复，额角的冷汗流到眉梢。

　　*

　　街头的行人拥挤，看到草三，思墨第一时间赶上去。

　　“姑娘跑哪去了，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她脸上露出担忧和急切。

　　草三看着她，滞了一下，扯起嘴角：“没事，出来的路上看见朋友，就顺带聊了聊。”

　　“……我怎么看姑娘的脸色不太对？有些白了。”思墨朝她靠近一些。

　　草三克制地后退两步，有些语无伦次：“没事，我经常这样，大概是饿了或者渴了吧，回去吃点东西就好。”

　　思墨没说话，提起手上篮子：“离开王府之前，殿下嘱托我要带些东西给姑娘的家人，既然忙完了，就该上姑娘家看看了。”

　　“殿下让你给我家人带东西了？”草三意外。

　　“大礼不方便，见面礼还是要备的，我们走吧。”思墨挽着她就要走。

　　“不，……不用。”草三推开，顿了顿：“我是说，我刚刚如厕看见我小弟，顺便就已经回去看过了，不用再看了，礼物你给我，我下次给他们带过去。”

　　“下次便有下次的礼物了。”思墨执着。

　　“你给我，我知道怎么办！”草三吸一口气，差点失控。

　　思墨停下来，片刻，平静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