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寒》文档在建

4、京华烟云（4）

　　洞房花烛，将新郎官请走。鹿饮溪虽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的风俗，但还是在心里感谢了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
　　“吃完便唤人进来与你洗漱歇息，不必等我。”周韶拿过紫檀拐杖，起身对鹿饮溪说道。
　　“好。”鹿饮溪点了点头，目送那人离去。

　　周母已是寡居，周韶也不再府内居住。原先居住的屋子便让给了家眷更多的二房，转而搬到了更为幽静的一处院子里。
　　周韶站在珠帘外，看着里间的妇人在孙姑姑的搀扶下，自床上起身，而后靠在叠起的枕头上。
　　丫鬟撩开珠帘，对周韶欠身道：“二爷，大夫人请您进去。”
　　几日不见，周夫人面上带了几分病容憔悴，见周韶来了，伸出手来招了招。
　　周韶迈步走了进去，在床榻边的小凳上坐下，握住那只好似扶风弱柳的手。
　　“前些日子风大，忘了提醒您注意身体，还给您添了一堆事儿。是我的不对，让您操心了。”
　　周夫人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倒是颇不在意：“躺个几日便好了，正好躲着后院那群长舌妇。不过，今晚洞房花烛夜，你这新郎官怎么躲我这来了？”
　　周韶苦笑一声：“母亲莫要取笑我。”
　　说着接过丫鬟奉上的安神茶，递给周夫人。
　　周夫人抿了一口，将茶杯递给丫鬟，用手帕擦拭了嘴角的水渍，这才缓缓开口。
　　“老爷子那边早早说过也不想见人，我这身子也不舒服，明日的敬茶便往后延吧。那丫头折腾一天也累了，让她睡个好觉。莫要吵她。”
　　周韶点点头，“祖父正在气头上，这些日子怕是连门都不让我进了，您多多保重身体。”
　　周夫人微微点头，摸了摸周韶的脸：“你也是，身子不好便多休息，莫要事事操心。”
　　咚咚，屋里的自鸣钟发出了几声响。
　　周夫人掩嘴打了个哈欠，对周韶摆摆手：“都快亥时了。你也早些回去，别让人家小姑娘独守空房。”
　　周韶哭笑不得地起身告辞。方行至院门口，便见孙妈带着个掌灯丫鬟匆匆赶了上来，不由分说的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周韶手里。
　　周韶借着光亮打开一看，是一袋信远斋的杏脯，裹了糖霜，甚是美味的模样。
　　“夫人让您将这袋子杏脯带给少夫人。少夫人年纪小，一准爱吃这些零嘴。”
　　周韶点点头，将袋子合上，递给一旁的周九。
　　“那丫头年纪小脸皮薄，也不大懂这府里的规矩。他日若是有事，有劳您多看护着。”
　　“嗐！还以为少爷是让我教少夫人管家礼法。将来好帮您分担。”
　　周韶摇了摇头，“女子并非生来就要囚于这一方天地中的。”
　　孙嬷嬷捂嘴笑了笑：“可巧让太太说准了。”
　　“什么？”
　　“太太刚嘱咐我。说二爷既然想养女儿，咱们便只当有了个孙女儿。”
　　周韶无奈的叹了口气，语带笑意：“有劳孙姨，得空关照。”
　　“快回去吧，今晚这风大，仔细着凉。”孙嬷嬷摆摆手，转身归去。
　　周九提灯照着前头的路，见院子里主屋的烛还亮着，回首道：“屋里还亮着，少夫人这是在等您呢？”
　　周韶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摩挲着紫檀拐杖：“今晚，可有的是人等着呢。”

　　房内，鹿饮溪躺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裹得跟花卷儿似的，脑袋缩进被子里，总觉得哪儿哪儿都有光，到处都是亮的。杏花楼里为了节省蜡烛钱，经常有整夜不点蜡烛的习惯。如今突然这般亮堂，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这蜡烛偏偏还是灭不得的东西，正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听到一道清雅之声传来。
　　“睡不着吗？”
　　鹿饮溪的身子一僵，将自己的脑袋从那跟花卷似的棉被中探出来。周韶不知何时竟坐在窗下的罗汉塌上，也不知看了自己在床踏上翻来覆去多少次。
　　“烛火太亮了.....。”
　　周韶点点头，走到桌前，俯身便要将那烛火吹灭。
　　“不能吹。”鹿饮溪连忙坐起身子，对周韶摆了摆手。
　　“怎么了？”
　　不知该如何解释，鹿饮溪只能支支吾吾的说道：“吹了。不、不吉利。”
　　周韶心下明白，见她穿的单薄便开口提醒：“将被子盖好，莫着凉了。”
　　鹿饮溪眼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连忙躺下将被子卷上，眨巴着眼睛，见周韶抬手将那龙凤喜烛挪到了窗边罗汉榻上的小桌之上。
　　鹿饮溪想这么大根蜡烛摆着，周韶今夜若是睡在那里，怕是不好伸腿。自己身量短小，倒不如二人换个位置。正当她要开口时，便见周韶一把推开了窗子，将门口伺候的丫鬟吓的一跳。
　　丫鬟见着那在风中剧烈摇摆的蜡烛，连忙提醒。“二爷！仔细蜡烛！”
　　可惜了，转瞬之间，那两点蜡火便只剩下了两缕青烟。
　　鹿饮溪一时失语，又见周韶从怀里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交给那丫鬟。
　　“不用看着了。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待着那丫鬟走远，窗子方才关上。屋内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月光，鹿饮溪依稀见着那人向自己床边走来。
　　“你？”
　　“风吹的。老天怪不到我们身上。”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鹿饮溪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韶抬手将挂着床幔的钩解了下来：“我就在外头的榻上，若有事可以叫我。”
　　“嗯。”
　　床幔隔绝了外头的光影，鹿饮溪能听见紫檀拐杖敲击地砖的声音，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物体挪动之声。再然后，便只剩下了秋风不厌其烦地撕扯之声。
　　最后，房间静下来了。她如孤灯一般的七年形单影只，也将随着今夜烛火的熄灭而终。一夜秋风紧，明日约莫是个大晴天。

　　绷着神经的身子突然放松陷在高床软枕里头，一夜香甜。鹿饮溪醒来时外头已然有些时辰，心下大道不好。急匆匆的掀开床帘，低头去寻那双绣花鞋，将外头备水准备伺候的丫头吓了一跳。
　　“少夫人莫慌。大夫人身子不爽利，早上便有嬷嬷来说了，让您和二爷过些日子再去请安。”
　　鹿饮溪点了点脑袋，“姐姐，你有见着我的鞋子吗？”
　　丫头将水盆搁在架上，捧着一套崭新衣物鞋袜放在床尾，笑着对鹿饮溪说道：“二爷给您置换了套新的。还说您昨晚睡的迟，吩咐咱们不要吵着您了。”
　　鹿饮溪一听，再和丫头的眼神一对，下一瞬便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慌忙低下了冒着热气的脸，指尖攥着衣角松了口气，点了点脑袋。
　　站在门口等了许久的周九见着伺候的丫头从屋子里出来，对自己点了点头，便知那人起了。微微欠身朝里头道：“少夫人，二爷请您过去一趟。”

　　在周韶的引路下来，二人来到前院的一间厢房。上头挂着万卷斋几个大字，想来是做书房用的。周九先行一步，抬手将挡风的厚重棉布给掀开，留出一个空来，方便鹿饮溪进去。鹿饮溪对周九点头致谢，尚为进去，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之声。
　　“天地良心的，你这打扮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啊！是个人都等不下去吧！”
　　“哼！你以为女子出门都跟你似的。”
　　“也没见你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啊！可惜了那些胭脂水粉喽！”
　　十三四岁的少女瞪了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十七八岁少年一眼，后又撅着嘴，将脑袋瞥向周韶，撒娇道：“二哥，你管管他这张嘴嘛。一天到晚就知道编排我，哪有半分兄长的样子!”
　　“看人只看脸啊！先生前些日子教《楚辞》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满、满，满啥来着？”
　　“一看你就没温书。那是满堂兮美人，忽、忽……。”
　　周韶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刮了刮浮沫。正欲用上口热茶，缓缓这一大早便被吵得发胀的脑子。
　　一抬眼，便见鹿饮溪不知何时进来了，正呆呆地站在拐角处。透过眼前的袅袅茶香之雾，瞧着那人一身浅碧配上藕色绣鞋，面上未施粉黛。比之昨日的一身红艳，浓妆艳抹的模样，却是更得天然之色，极为赏心悦目。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那双如同受惊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微微抬起望着自己，四目相对。
　　“满堂兮美人”，周韶将杯盖一盖，啪嗒声响，相互嘲讽的二人立马停了嘴，小心翼翼等着教训。却听得周韶笑着接了下半句：“忽独与余兮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