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寒》文档在建

5、京华烟云（5）

　　“嫂子！你终于来了！”只见那丫头蹦蹦跳跳的向着自己跑了几步，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瞧了半晌。
　　鹿饮溪被她瞧得满头雾水，想开口问好，却还不知她是哪房夫人所出，便也只能笑着任由她看。
　　到底是周韶开口解围，“阿韵。是我三叔的女儿，家里行五。与你差不多年纪。”
　　周韶望着她，下巴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周韵却是个极热情的，将准备迈步走向周韶的鹿饮溪拉到自己这一侧的位上。
　　“嫂子叫我阿韵就可以！这小子叫周竟，是二叔家的。你叫他周老四就行！”
　　“嫂子好！”，那少年起身点头问好的同时还不忘白了周韵一眼。
　　鹿饮溪连忙点头回礼，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来，分别递给周竟和周韵。“没多少，算是改口费，讨个喜庆。”
　　“谢谢嫂子！”周韵笑眼盈盈地打开红包，将里头的物事拿了出来。
　　周韶倒是好奇的很，推了推眼镜细细看去，只见那是一块双面贴了圆双喜红剪纸的崭新银元。
　　周竟拿着银元把玩着，看着那严丝合缝贴着边缘的剪纸，感谢道：“嫂子费心了！这可比二哥每次给的那些劳什子银票贵重多了！”
　　嘶！周韶眼睛一眯，拿过靠在椅边的拐杖，作势便要敲打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子。
　　“二哥息怒，小弟错了！”周竟一个侧身躲开，咧嘴将那银元塞到怀里。
　　“嫂子手真巧，这双喜是怎么剪的啊？”周韵颇为好奇的问道。
　　鹿饮溪被这般夸奖，倒是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很简单的。日后你得空了，我教你便是。”
　　“今日便有空，你去我房里吧！”这架势，下一瞬便要拉鹿饮溪走人。
　　咳！坐在主位的周韶轻咳一声，拄着拐杖站起来，明锐的眼神扫过这两位让人不省心的祖宗。
　　“行了，一大早上我这闹腾。人也见过了，便赶紧去上课，免得先生又到祖父那儿去告你们的状。”
　　周韵一副哀愁模样，抱怨道：“明明老佛爷去年便发了上谕，说是在各地兴办女学。偏偏祖父还要我在家里听先生唠叨。”
　　“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孩子，祖父不放心也是应该的。”
　　周韵瞧了瞧鹿饮溪，灵机一动的拉着她的手：“那二哥你让二嫂和我一起去女学吧。我们两个人……。”
　　周韶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周竟，周竟会意，长腿一跨，一揪周韵的小辫子。
　　“谁迟到谁是小狗！”。
　　“周竟！”周韵吃痛叫了一声，连忙抬脚追了上去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和鹿饮溪打招呼。
　　“二嫂，有空我来找你玩啊！”
　　鹿饮溪瞧着他们，眼里的笑意愈发地暗淡下去。
　　父亲和大哥最是不屑礼教规矩那一套，也会纵着自己与年纪相仿的二哥，如他们兄妹一般打闹。若是父兄们还在……。

　　周韶站在原地，看着光透过窗棂懒慢的倾洒在这个女孩身上。她微微低垂着脑袋，视线放空，不知道落在哪里。唯有那鸦羽般的睫毛随着回忆在轻轻颤动，像个失了魂魄的瓷娃娃。
　　周韶不敢上前。说来可笑，精通各国语言，上能与各国权贵，下可与街头小贩谈笑风生的她。在这时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能给这个女孩，令无数人艳羡的精致光鲜外表。但那年被一点点掏空的内里，她不知该如何为她填满。
　　鹿饮溪失着神，周韶望着她失了神。
　　二人就这样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周九进来时，便瞧这这样一副古怪场景。少夫人低头不知在瞅着什么，而自家二爷则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料想二人之间必然有了什么事情，周九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周韶叫住了。
　　“何事？”
　　“哦，东西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启程回府了。”

　　马车厢内。周韶将茶水递给尚未从过往之事中出来的鹿饮溪，语气诚恳道：“原想着让他们来与你热闹一番，想不到竟是乐景衬了哀情。”
　　鹿饮溪接过捧在手中，看着车内装饰着的平安扣，左右摇摆。
　　“我父亲喜欢读《庄子》。他行刑的那天，我母亲一边拍着牢房的木栏，一边唱着《上邪》为他送行。”
　　听着这话，周韶眼神微动。她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那晚，鹿夫人便殉情同归了。她摩挲着靠在身侧的紫檀拐杖，一时慌了神。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谋划。她不该在京城周旋，她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带她离开这处伤心地，到南方去的。
　　“你的父兄们，他们……。”
　　“我知道的。”鹿饮溪吸了吸鼻子，“我当时尚未学到《庄子》，自然不懂鼓盆而歌为何。却记得《论语》中的一句话：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她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似的抬头，眨了眨微红的眼，对着周韶抿唇一笑。
　　“您不必担心的，我不是孩子了。”
　　望着这双眼，一股难以言喻的内疚之情涌上周韶心头，她虽是知道年幼失怙的孩子心智会比同等年纪的成熟些，却也不想眼前的人竟然有如此心境。教人走出心结，本该是她做的事，如今，却反倒要这孩子来劝她了。
　　周韶苦笑长叹一声，一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打趣道。“你若是像个孩子一般，哭上个三天三夜，再要上一堆吃喝玩乐的好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我都能放心些。”
　　鹿饮溪又将脑袋垂下去了，不知是想着了什么，向着周韶问道。
　　“我想要读书。可、可以吗？”

　　周韶本事想着让人再逍遥两日，好将这些年没过着的假日好好补补。等年后到了江宁，再寻个西洋人办得女子学校学学语言，好为将来出国做准备的。没想到这丫头，倒是好学的让自己有了几分懒惰的羞愧。
　　“自然可以。不过咱们年后便要去江宁，京城的学堂怕是不好入学。这段时间，我便暂时充当你的先生，如何？”
　　虽然如周韵说的，女子学堂已经开设多年，但是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们多是请了先生来家中私教的。再说自己这般身份，哪还能像未婚的少女一般自在潇洒。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即使是让她在家继续读书都好。周韶答应的这般爽快，鹿饮溪是万万没想到的。
　　见人愣了，周韶微微笑道：“怎么，怕我这个先生不合格啊？西洋文章先不论，我的古文可是深得令祖父指点的。”
　　“祖父？”
　　周韶端起茶杯，轻轻刮着浮沫，啧啧叹息：“少时白吃了我这么多串糖葫芦，倒是全忘了。”
　　少时的模糊记忆是真真不记得多少，不过看这人一副信誓旦旦要翻旧帐的奸商样子，鹿饮溪只能红着脸道：“要不，我明日起，也给您买。”
　　周韶一口茶水呛在喉咙中，咳了好几声方才平复下来。
　　“那倒是不必。不过……”
　　周韶朝她摊开手来，眼带笑意的说道：“学费，还是可以收些的。”
　　“您、您要多少？”鹿饮溪在心里盘算着，除去待会儿要给下人们的赏钱，约莫还剩下二十银元左右，不知道够不够。
　　“一块大洋。”周韶竖起一根指头，“要带双喜剪纸的。”
　　书房之内，周韶的坐桌子对面摆放着一张小桌椅，鹿饮溪端坐其上，静静的听着周韶的授课。
　　周韶先是考究了一番她的古文水平。一般学子的授课顺序，多是先读《孝》、《学》、《庸》后学《论》与《孟》。这些七八岁方才能上完的课，她竟在五、六岁时便读完了。可见陆家家学之深厚。
　　“如今开了女学，听说里面教授的也是西洋的言语。您为何还要我读这些四书五经呢。”
　　周韶将手中攒了不知几层灰的孟子往书桌边缘拍了拍，抖落一层灰后，拿着帕子又擦了两边。
　　翻到不知哪一页，转了正面递给鹿饮溪。
　　鹿饮溪拿过一看，是孟子离娄上的一篇，旁有红墨的蝇头小字做的标注：救国之道。字虽小，但写的是笔力遒劲，颜筋柳骨，工整异常。
　　周韶坐在椅子上，侃侃论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结合此时之国情，融与西洋学说。便可理解为，万事之重，重在开百姓民智。民智一开，人人便可意识到社稷之重，在大国在小家亦在己身。若人人以身为国，便少了以权谋私，卖国求荣之辈。如此之民，无须君王、掌权之人恩威并加之举，便会求寻救国之道。因此，民心在，社稷在。社稷在，君王之在也。”
　　鹿饮溪恍然大悟道：“原来还能这般理解。”
　　周韶一手按着桌上的《华法字典》，一手按在《尔雅》之上。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一时之策。若想真正了解二者不同，便需二者兼学，取两意相较，融会贯通。”
　　二人正聊着，便听着周九急匆匆的小步快跑进来。
　　“二爷，沈家差人给您和少夫人送贺礼来了。”
　　周韶眉头一皱：“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