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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京华烟云(3) ...

  •   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周韶躺在床上,背后抹了药,丝丝凉意将炎灼之感消减不少。

      她常识性的动了动手,牵连之感让她不自觉发出嘶声。

      下一瞬,床帘被掀开。闻着淡淡的檀香味,周韶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母亲。”

      周大夫人敲了敲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脑袋,将手中的白水递到她唇边,方便她饮用。

      “不是我说你。你若想帮那丫头一把。拖个中间人,赎将出来,随意找个地方安置便是了。何必,将自己给搭进去。”

      周韶连喝几口解渴,只觉得气顺了些,方才开口。

      “将人赎出来,尚要去官府将她的身契换了户主,到时让人看出名堂来,也少不得折腾。我答应过她母亲,救她出苦海,育她成人,不叫她困在这方天地之中。况且,这夜还不知有多长,我总不能叫她一个孩子,终年不见天日地活着。”

      周夫人细眉皱起,唉声叹气。

      “老爷子刚才叫人来报。说是允了你在府中办事。不过不拜堂、不设宴、不发帖。只叫在这院子里装饰一番。第二日,便得赶紧离开。”

      周韶低低的咳嗽一声,深深喘了几口气。

      “老爷子这是既要用我牵制住二房和三房的动静,又要下我的面子。好叫我们都安生的听他老人家的话呢。”

      周夫人用帕子细细地拭去周韶额角的汗。

      “当年的事,总归是个隐患。再说你的身子,若是被她发现,只怕……。”

      “我自小学着男子行事,又有这足疾在身,这些年,便连祖父也未曾发现。您这是高估一个丫头了。”

      周韶说着,便觉嗓子生出几分痒意,低嗽了几声。

      周夫人看着周韶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细汗渗出,内心不免懊恼。

      “你父早亡,我的肚中也只有一个你。老太爷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若不是为了守住你外曾祖留下的这份产业,免叫落入你那妾室生的二叔三叔手中。我和你祖母,也不必做这种荼害了你一生的蠢事。原想等你大了再……谁知道。”

      “母亲,我也是有我想守护的东西。与其徘徊,不如用碗药断了退路,方能无虑前行。”

      “少爷,快将药喝了吧。”孙妈端来一碗透着苦气的汤药递给周韶。

      周韶接过,屏气只管往自己嘴里倒。

      嘶~周韶只觉这药由舌根苦到了天灵盖,赶紧用白水顺了顺。

      “孙姨,行之这小子药配的是越来越苦了,您可得好好说说他。”

      “那小子见了你背后跟血葫芦似的伤口,还在前院吐的昏天暗地。连这药都是阿九和守之弄的。”

      周韶笑了:“还好当初没押着他去学西洋医术,不然只怕他连医学院的门都出不了。”

      “行了,你就好好养伤吧。往后的操心事儿,多着呢。”

      周夫人起身便要离开,周韶转念想着这婚事的安排万万不可让老爷子派人插手,便连忙叫人。

      “母亲。”

      听着周韶好似嘱托的呼唤,周夫人便是连头都懒得回。

      “我这个当人家婆婆的,还能叫自己媳妇有事不成。”

      人是断不能自那秦楼楚馆抬出来的,按规矩又不能从周韶在灯笼巷的屋子里迎亲,所以只好在外租赁了一间屋子,将人暂时安置在那处。

      周家是大族,规矩自然也多。不过今日这婚礼,却称不得大婚。只一顶青色小轿,将人自胡同的小院里接出来。乘着夜色,悄悄抬进周家后门,更别提有什么讨彩头的鞭炮声响了。

      正堂内,满屋素雅,若是挂个白绸黑幡,倒是无音自丧的好灵堂。一众人站得齐整,面上全然没有半分喜庆。

      鹿饮溪自晨时便被抓起来打扮,烦琐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将人活生生裹胖了几斤。不知哪派的习俗,硬生生拖到了掌灯时分,才顶着红盖头,从一片死寂,到了另一滩死水中。

      站在堂下,她眼前只有一片红。低头,也只瞧得见脚下一双绣着并蒂莲和五彩鸳鸯的红鞋。

      喜婆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主家全无喜色,新郎官也不出面,连只拜堂的公鸡都没有。好在她也是见过风浪的,缓了一瞬,刚想依照旧习,搀着新娘子跪下。

      便见稳坐中堂的周老太爷极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身旁站着的周炳会意,微微抬起脑袋,低低地喊了一声:“送入洞房!”

      一声吆喝,鹿饮溪又被送到了洞房里。

      房内香炉内不知燃了什么香料,鹿饮溪一天没吃东西,本就难受,闻着这味道,更是胃里反酸。门被推开,一阵晚风窜进屋内,挂在床沿的小铜铃,发出几声脆响。

      视觉受限的好处,便是其他感觉会变得灵敏。进来那人的脚步一轻一重,时不时有重物敲击地砖的声响。咚咚咚,一步一响,走到她的身前。

      “二爷大喜。”喜婆恭敬地行了个礼,从丫鬟托着的木盘上取下一杆镶金嵌玉的秤来,递给来人。伴随着喜婆喋喋不休的贺词,那杆秤挑起了鹿饮溪眼前的红。

      鹿饮溪尚记得血红盖头落下的刹那,她看的是镜中的自己。长发盘起,挽在脑后。重的跟沙包似的金冠坠得她脖子发胀。

      一众姐妹前来贺喜,或多或少地送了些体己钱过来,算上崔妈妈给的,总共有三十多银元。妆面是一位姓孙的嬷嬷来化的。面上敷了栀子香粉、描了柳叶细眉,画了淡红玉腮、最后点了樱桃小唇。十四岁的姑娘成了十四岁的嫁娘,一身红装有种罪业的好看。

      喜婆满脸堆笑的准备下一步流程,“请二爷和少夫人。”

      “都出去领赏吧。”那人开了金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

      “二爷,这洞房的规矩。”

      “出去。”语气依旧淡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但鹿饮溪看见那人的好看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紫檀拐杖,黑白相映,显露出内心的微微焦躁。

      喜婆也是知趣,对丫环使了个眼色,齐齐退出屋内。

      嘎吱一声,门被关上。下一秒,鹿饮溪便觉得屋内好像又沉闷起来。手不自觉地捏着一处衣摆。上好的绸缎料子,被捏出一道道褶皱来。

      足有拳头粗的龙凤红烛默默的燃着,蓄满的蜡油,溢出凹圆,顺着柱身流下。

      站在鹿饮溪身前的木头人总归是动了,向后退了两步。将长衫后摆轻轻一扬,在桌旁的黄梨雕花小圆凳上坐下。

      “委屈你了。”

      鹿饮溪抬起眼来,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暗红缎面长衫,领口盘着精致的梅花扣,扣上系着青玉雕琢的纽子。再往上,是一张比几日前相见时,更为白皙了几分的脸。鼻梁高挺,薄唇英眉。镜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对着自己轻轻眨了眨。

      二人四目相对,鹿饮溪尴尬的低下头。

      周韶见那双如小鹿受惊般湿漉漉的眼。不免想起少时每每前往鹿府拜会的场景。

      门童进去通报,先自门缝中窜出来的,总是这个扎着两个小辫,身量未到自己腰处的丫头。仰着头,仗着娇俏可爱,伸出手来向自己讨要一根糖葫芦做买路钱。想来这般故事,这丫头应当是早忘了的。

      周韶伸手从满是红枣桂圆干果盘的桌上,提起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她。

      “先喝口水。我让厨房送了碗吃食来。”

      鹿饮溪接过茶杯,费力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谢谢您。”

      “抱歉。是我来迟了。”周韶微蹙眉看着她,眸里充斥着悔意。

      “不,是我该谢谢您的。我家的事,大多人都避之不及,您却还愿施以援手。”

      想当年,陆家涉及革命党一事。一夜之间,男子斩首,女子为妓。门生故旧唯恐避之不及,连自小与鹿饮溪定亲的沈家,也是马不停蹄的将这门婚事给退了。

      官家小姐在京城虽不是什么稀罕的品类,但也好过那些穷苦出身目不识丁的女子。

      眼角点着颗大痣的崔妈妈,抬起鹿饮溪苍白的小脸左右瞧了瞧,不大满意的对官差点点头: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大小太瘦了,一副病秧子模样。

      官差连忙起身拍拍衣袖上黏着的糕饼碎,恭维道:咱们打个差价便是了。就这姿色,在你崔妈妈的手下调教。出阁那天,准能把满城男人的魂给勾去喽。

      崔妈妈一扬满是脂粉的帕子,满眼噙笑:留下吧。

      “得嘞!”官差把文书往桌上一拍,二人签字画押。随着两个大红拇指印落下,这一桩买卖便足斤足两地成了。

      崔妈妈倒也没舍得让她这落魄的金枝玉叶做粗活。只先让她先在牡丹房的玉楼春身旁当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玉楼春比她只大了三岁,言行举止却好似大了她七八岁。

      且不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晚上伺候入睡前,对她重复白日在妈妈处受的谆谆教导,也能让鹿饮溪小脸通红。

      见着这丫头又将脑袋低了下去,半晌不言语的模样,周韶暗自叹了口气。

      “我虽比你大一轮。但也未到尊称的年纪吧。”周韶像是故意引导她忘却这段血泪一般,将重点挪到玩笑上。

      鹿饮溪双手局促地抓着红裙:“我……。”

      “你我成婚本是权宜之计。以后,唤我名字便好。对内。”

      周韶顿了顿,“喊二哥吧。”

      “二哥。”鹿饮溪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换来那人的轻笑颔首。

      咚咚!一道叩门声传来。

      “二爷,混沌好了。”声音脆生生的,像只黄鹂。

      “进来。”周韶回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端着一碗小混沌,低眉含胸的走了进来,将碗放在桌上,拿着托盘,对二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一个个精致的小混沌沉在点缀了香油的牛骨清汤里,上头的一小撮香葱在油星光晕里游荡。

      周韶抬手将碗挪到鹿饮溪身前,“尝尝。”

      “嗯。”鹿饮溪点了点头,拿起勺子便吃了起来。

      混沌皮薄却不软塌,内置的馅料是鲜虾芥菜的。紧实弹牙的虾肉与清香的芥菜在口腔中翻涌,甚是美味。

      见小孩的眼睛放亮,周韶便知道,这味道是合她口味的。

      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得一道扣门之声。

      周九杵在门口,对里头的人道:“二爷,大夫人请您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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