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甚尔番外（下） ...
-
又是一个雨天。
甚尔靠在汽车的窗户上打着电话，汽车马达的细微的声响和细雨落在玻璃上的声响交杂在一起，连带着雨天灰白的天空一同充满了让甚尔有些作呕的压抑。
他压低了声音，不想惊动车上熟睡的孩子。
“禅院家要来找麻烦的话，就拦在外面。”
“今天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搅。”
“狗卷现在假死不适合出面，让他在暗处统筹就行。”
“他说让他收养的孩子代替他来参加？”
伏黑甚尔的语气顿了顿，靠在汽车的车窗上，他的声音被模糊在细雨中，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旁边有着黑色短发的孩子皱了皱眉头，像是要从梦里醒来，甚尔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盖在孩子的身上，孩子在睡梦中扯了扯西装的的衣角，像是感受到什么熟悉的气息，翻了个身再次入睡。
“是叫棘对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比惠大了一岁。”
“让他来吧。”
电话那头似乎是对这样的决定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低声应下，表示自己会做安排。
司机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车在雨水中行驶得很慢很慢，他沉默着，手臂上露出青色的夜叉纹身的一角，窗外的一切都在大雨中模糊，中年人沉默得像是来自旧时代的幽灵。
“你之前在极道混过？”
甚尔状似无意地问着，幽绿的眼神划过没有被司机袖子遮好的纹身。
“嗯。”司机平静地做着回应，掌心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年轻时给东京的住吉会开过车，后来不干了，开了几年的出租车。”
“后来看我们这里招人就来这里了？”甚尔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也不点，只是随意的咬着。
“是的，贵社待遇很好，而且不歧视有过前科的人。”司机斟酌着回答，只害怕说的哪句话让老板不满意。
“嗯，好好干吧。”甚尔低声说。
他又看了一眼司机手臂上的纹身，最后还是离开视线，顺手将车上睡得正熟的孩子用衣服裹得更紧。
果然时间是会改变人的东西。
那个曾经在东京的街头将出租车开出跑车的架势，骄傲地说着自己的极道出身，一边吹嘘自己曾经的激情岁月，即使有了秃顶和啤酒肚，也会大笑着将油门踩到最死的前极道司机。
如今也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和豪气。
不过那些事，本来也只有自己记得了。
东京的郊外的高速犹如银色的丝带环绕着这座遍布咒灵和人类的城市，一辆黑色的汽车在路上穿行着，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雨水将盛大的都市灯火埋进细密的水色中，甚尔幽绿的眼睛沉寂而热烈。
“爸爸。”名为惠的孩子醒来了。
和甚尔如出一辙的外貌，同样像森林一样幽深暗绿的眼睛，只有一头倔强着不肯顺服万有引力的头发和他母亲惊人的相似。
“要吃东西吗？”
“今天会很累的。”甚尔揉了揉孩子有些扎手的头发。
“不要。”幼小的孩子趴在父亲的怀里，看向布满水迹的车窗，窗外的昏黄的路灯在细雨中散射着光线，落在迷茫的孩子眼里。
“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会回来了。”甚尔的声音残酷而真实，在车内微微回响。
孩子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一处位于东京郊区的墓园。
伏黑甚尔没有穿上黑西装，他将西装在孩子的身上裹紧，他下了车，撑起一把漆黑的大伞，挡在伏黑惠的头上。
雨水浸湿了他的黑发和白衬衣，他只是从车里牵住对死亡还没有任何概念的孩子的细嫩手掌，将他带下车。
车外已经来了不少人。
人们撑起黑伞，在雨中静默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天气，黑色的氛围，都在宣告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这是一场葬礼。
一场伏黑甚尔的妻子——伏黑由佳的葬礼。
***
由佳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善良青涩，温和普通的女孩，她除了喜欢看帅哥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独特的爱好。
她像一把野草一样生长在东京的角落，高中毕业后来到大城市打工，做过居酒屋的招待小妹，在网吧打过零工，做的最久的居然是超市的收银员。
只是所有平淡人生都在遇到一个男孩后戛然而止。
那个在深秋闯入超市，买了一堆啤酒站在超市的收银台，她大着胆子问他需不需要优惠，男孩抬起头随意地瞥他一眼。
只是那一眼。
她觉得，她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他的。
“我们之前认识吗？”她问。
男孩沉默了，一种疲惫的孤寂像是超市里打折贩卖的凤梨罐头，即使是贪便宜买回来，也会放在冰箱里被遗忘到赏味期过去。
“或许吧。”
他轻轻地说。
不是不认识，也不是认识，而是“或许吧”
多么暧昧而狡猾的回答。
但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呢？
就好像整个世界的绝望和无助，都被压在了这个少年身上，即使屋外暖黄色的灯光的不能给他幽绿的眼睛染上暖色调。
有的人曾经说过，当一个女孩开始给予同情的时候，爱情也就会随之到来。
但当时的她，只以为这是一场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擦肩而过。
在东京生活着一千多万的人，这样莫名其妙的相遇和离别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在地铁上，超市里，公司楼下，偶然对上眼神的陌生人会是托付自己一生的伴侣。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他，会生下一个有着同样幽绿眼睛的孩子，会在最好的年华匆匆去世。
即使是伏黑甚尔，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人生的本质，就是遗憾啊。
曾经有一个白发的青年，平淡地这么说过。
***
泥土落在漆黑的棺木上，雨还在下，伏黑惠站在人群中，他并不理解眼前的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依然克制住去寻找父亲的想法，咬了咬嘴唇，站在墓坑的边缘。
墓园也是咒灵多发的地方，人们对于亲人逝去的悲伤，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厌恶，催生出数量不小的咒灵，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人们对此都是视若无睹罢了。
伏黑惠克制住自己去看那些奇形怪状生物的冲动，攥了攥身上黑色西装的衣角。
妈妈就要躺在这里了吗？
可是这里看上去好冷，妈妈肯定不会喜欢。
妈妈是会温柔笑着的人，即使是在气味难闻的医院里，也会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去问他。
“今天在幼儿园听话吗？”
“那些怪物爸爸都可以轻易解决的，惠只要装作没有看见就好了。”
幼小的孩子还不明白死亡和离别的概念，他只是有一种无比执拗的预感——他的母亲，那个和他一样拥有倔强的翘起的头发，温柔又脱线的人，好像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突然冲上去，抱住父亲拿着铁锹的手。
“爸爸！妈妈她不会喜欢这里的！”
男人穿着白衬衫，雨水顺着他柔顺的黑发流到他脸颊上，他的手臂僵在原地，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不再动弹。
“惠。”他轻轻地说。
三个音节在舌尖跳跃，伏黑甚尔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他的恩惠啊。
两双幽绿的眼睛在细雨中对峙，他们主人有着相似的脸庞和同样孤独的眼神，人群撑着黑伞注视着这场葬礼，没有人说话。
但是一个白发紫瞳的孩子拉住了黑发孩子的手，他的唇角有着漆黑的咒纹，同样是黑色的伞落在伏黑惠的头顶，为他遮挡住越发猛烈的雨水。
墓园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伏黑甚尔再一次举起铁锹，泥土覆盖了棺木，将那个在自己的兄长、老师走后就不被人拯救就不会跳动的心脏重新活跃起来的女孩埋葬湿润的泥土之下。
伏黑惠回头看着那个白发的孩子，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就像是所有的委屈被人发觉了一样，伏黑惠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攥紧白发孩子的手嚎啕大哭，却还不忘抽噎着问了问他的名字。
被询问的对象没有说话，只是在伏黑惠的掌心写下了回答。
“棘，狗卷棘”
棺木下葬后，葬礼就基本结束了，由佳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所有的仪式都遵照了她生前的意愿走了最简单的程序，人们对着墓碑深深鞠躬，只有甚尔依然站在雨中，犹如一座塑像。
他拉起伏黑惠的手，坐上来时的汽车，离开了这座墓园。
一路上，他都有些晃神，他的记忆力很好，所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的闪过，有的是妻子温和的笑容，有的惠出生时冬至那天下起的大雪，有的是自己站在那座赤红色的大桥上，抱着两把雪亮的长刀，他甚至想起了五条悟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那双苍蓝的眼瞳里居然也曾经满溢过眼泪。
汽车在路上走着，引擎发动的声音和屋外细密的混为一体，甚尔抱着沉默的孩子，盯着窗外模糊的灯光。
突然，一个急刹车。
司机没有丝毫惊惶，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甚尔才能在他的身上找到当年那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影子。
他回头看向车后座的甚尔。
“前面有人拦车，似乎是御三家的人。”
“嗯，是禅院家的，我知道他们会来。”
司机噤声，自以为隐晦地看向神色不明的甚尔。
自己的老板是禅院家出身这件事，连他这个只是半只脚踏进咒术界的司机都知道，想必在整个咒术界更是公开的秘密。
但是看今天着架势，自家老板和禅院家关系不好这件事，基本可以说是实锤了。
他在心里暗自八卦，却在看见自家老板从车座下抽出一把雪亮的太刀后还是心里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老板出手，司机摩拳擦掌准备一睹自家老板的身手，早年在在极道混迹的精力让他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素质。
甚尔拉开车门，屋外的雨丝落在他的白衬衣上，他下了车，只留下一句简单的。
“我会解决的，照顾好惠。”
前方，是一伙年轻人。
他们开着火红的跑车，停在道路的劲头，领头的少年打着两排绚丽的耳钉，染成金色的头发耀目而张扬。
这是禅院家的少主，禅院直哉。
他的身后，是几个卑躬屈膝的女侍，诚惶诚恐地跟在少年的身后，几个还只是少年的咒术师色厉内荏地看着提着太刀的甚尔。
“你跑到这里来，禅院直毘人不知道。”
甚尔感觉自己拿了刀下来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这简直是在侮辱自己这把太刀。
眼前这情况，明显又是禅院直哉这个二货瞒着自家老爹又跑来挑衅，目前的禅院家并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
不过假装不知道，放任禅院直哉来试探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老头子什么事。”禅院直哉冷笑一声。
他正色看向神色倦怠的甚尔。
“回到禅院家吧，甚尔，你的强大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
金发的少年有着上挑的眉眼，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作呕的迫切。
“即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禅院家的风格倒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让人恶心。”
甚尔站在雨里，他的白衬衣已经被雨水彻底打湿，隐隐透出他麦色的肌肉，他将目光投向禅院直哉身后不敢抬头的女侍。
“居然出门还要人服侍吗？难怪你根本比不上五条家的六眼——我指得可不仅仅是天赋。”
“禅院家拥有你这样的继承人，我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好吗？”
尖刻的语言很明显戳中了禅院直哉的痛处，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神色倦怠的男人，他随意的拎着刀，雨水顺着刀锋滴落，幽绿的眼睛在雨中显得脆弱而强大。
“你那位非术师的妻子已经死了对吧，要我说你就不该娶一个那样的妻子，你的强大是会被这样庸俗的玷污的——”
禅院直哉的声音在雨中戛然而止，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按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太刀寒光一闪，冰冷的刀刃重重地搁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禅院直哉仰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伏黑甚尔站在雨中，背后的灰白的天空沿着雨水漫过他的脊背，一双幽绿的眼睛闪现出野兽般的狠戾，让人想起丛林中潜伏许久的鬣狗。
是的，就是这样！
只有这样的强大，这样的果决，这样的不可一世，才是禅院甚尔！
突然，甚尔松开了手，他转身离去。
“让你带来的人腾出一条道。”甚尔的声音冷得可以接触冰渣子。
禅院直哉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眼神追逐着甚尔远去的背影，抬手将一旁扶起他的人推倒在地，示意后面的人挪车放行。
他突然笑起来，勾起的唇角带着一种让人厌恶的疯狂。
回到车上的甚尔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因为没能看到好戏而面露遗憾的司机，惹得司机打了一个寒颤。
“直接开过去，不用管他们。”
“是，老板！”
司机踩下油门，将马力开足，呼啸的风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车内，经过改装的黑色汽车穿过人群，穿过金发的禅院直哉，只留下一道尖锐的风声。
“爸爸。”伏黑惠将自己身上干燥的西装罩在甚尔湿透的身上，他别别扭扭地擦着父亲身上的雨水，避开父亲询问的眼神，将自己的像海胆一样的脑袋埋进甚尔的怀里。
幼小的手掌掰开父亲麦色的大手，将一张折纸放进甚尔紧攥着的拳头，他仰起头，打量着自己向来不爱说话的父亲。
折纸是兔子的形状，看得出来折的人很用心，每一个细节都尽力做到位，只是孩子的手毕竟没有大人灵活，应该是拆了又折，折了又拆的结果，上面布满了反复操作留下的折痕。
甚尔愣愣地看着手上粉色的折纸，突然将黑发的孩子抱紧，车外的雨声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这里仿佛就此与世隔绝。
父子二人静静地相拥着，那些让人难过的，无法理解的，难以接受的事情似乎都消磨在这一个和甚尔本人极不搭调的拥抱中。
甚尔揉了揉孩子翘起的短发，突然想起北野竹曾经说过话。
“是，我总是会走的。”
“但是，人生的本质，就是遗憾啊。”
“但即使如此，这绝不是放弃的理由，无论如何，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他笑了，银色的眼睛像是一团浩渺的星云。
“你说是吧，甚尔。”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甚尔番外（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