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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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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剩两天,白望青开始补作业,糟糕的是,感冒了。喷嚏打得震天响,白茉莉把他带去劳仲尔的诊所吊水。
他一边吊着水,一边趴床上写卷子,劳睿惊得下巴跌地。
“你的脑子是突然开光了吗?这不像你啊。”
“感冒又不是断手,为什么不能写作业。”他面无表情地说。
白茉莉欣慰又自豪地眯眼笑,让他不要太累,劳仲尔把劳睿给削了一顿,让他回家做作业去。
因为还算扎实的努力,白望青的成绩缓慢地提升着,等到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他已经能进班级前十,比刚进班时进步了十多名。
同桌陈蔚蓝因为稳定吊车尾没少被老师训,训的同时不忘拿白望青做例子,顺便随口一说让白望青有空带带他。
陈蔚蓝天生逆反心,见同桌对此并不在意,于是反过来纠缠。
白望青没空地把自己这大半年用过的东西全甩桌上,丢下一句“自己看”。
跛脚带瘸腿,一学期下来,陈蔚蓝猛地往前考了十名,把功劳全归在白望青身上,死皮赖脸要请白望青吃饭。
“不用。”白望青拉紧校服拉链,戴上耳捂,骑车回家。
陈蔚蓝望着薄雾中远去的背影,嘀咕着“怎么这么冷漠”。
相比暑假酷热,寒假的冷更加难熬。
白望青没在桌子上写作业,充了热水袋塞进被窝,写一会就拿出来抱一会,手勉强保持着热意。
寒假面线店生意冷清,他只在星期天去帮帮忙,其他时间都窝在家里。
日子缓缓流逝。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很平常的一天,陈蔚蓝跑进教室,跟他说外头有人找。
走廊里站着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五十岁上下,穿着体面,望见他之后双眼抖了起来,颤颤地向他走了一步,张口却又没说什么,好像是不知道怎么叫他。
白望青不明所以。
陌生男人擦擦眼睛,声音嘶哑,说道:“你是叫白、望青是吧?我、我是……”
白望青等着他说下去,听到很艰难才说出口的话。
“我是你的爸爸。”
白望青皱起眉,望着面前的男人,然后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爸爸。”
陈蔚蓝看他这么快就进来,追着问是谁。
“不认识的人。”他说。
陈蔚蓝奇道:“怎么会不认识?不是知道你名字吗?”
很快,班主任过来教室找他,他跟那个陌生男人在办公室里面对面,班主任在一边劝他好好聊聊。
白望青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只能等着这个男人开口。可这男人好像也不知道聊什么,犹豫了一会说道:“你过得怎么样?”
白望青又皱起眉。他很少做出这种神情,以前不会做题时会皱眉,但与那种皱眉又不尽相同,前者是为难,现在是不能理解。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久不相见的人见到都会问一句过得如何,只是下意识就皱眉了。因为状况不同。
他不觉得一个陌生人需要知道自己过得怎么样,所以并不说话。
男人有些尴尬,犹豫更长,但仍旧说了出来:“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家,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
白望青好奇地问:“为什么?”
男人愣神,不加思索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那当年把我丢掉,是因为穷?没法抚养我?”
男人着急辩解:“不是,是因为……”因为什么,迟迟没有说。
白望青站起身,说道:“就像以前一样,互相当做不知道对方吧。”
自称他爸爸的陌生男人没再来找他,但白茉莉显然是知道这件事,问过他的意思,看他毫不犹豫拒绝,也不承认,只是暗暗叹气。
很小的时候白望青有想过父母,那时候他不懂抛弃是什么意思,看着别人都有父母,就想着如果自己的父母在身边,会对自己怎么样,稍微大点知道抛弃的意思之后就没再想过了,因为觉得是不必要的事。没有父母他依然过得很好,他有奶奶。
他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冬去春来,又到了五月,校门口挂了近一年的横幅被摘了下来,因为马上要开始下一届的省竞赛。
每天进校都会看到的名字消失了,白望青在校门前驻足很久。
这一天跑操过后,他转道去了高一教学楼,站在宣传栏某一格前。陈蔚蓝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问:“这里有你照片?你高一是3班的吧?咦?哪个是你?”
玻璃窗无法阻挡四季气候的侵入,照片中间的两个少年身影泛白模糊,看不清谁是谁。白望青伸手抹去玻璃窗上遮挡的泥点,感觉去岁春天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就在这个月的月底,白茉莉在家摔倒,劳仲尔看过之后叹了口气,说:“二姨,去医院吧,不能再拖了,你要住院。”
劳仲尔神情有些奇怪,白望青心里莫名浮现不太好的预感。
医生说是骨折,给腿上装了支具。
白望青知道上了年纪容易骨质疏松,但白茉莉体质一向不错,只是跌倒一下就骨折……他看向劳仲尔,劳仲尔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他的心情愈发沉了下去。
白茉莉睡着之后,他送劳仲尔出门,问:“叔叔,我奶奶是不是有什么事?”
作为长辈,劳仲尔很少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叹气,此时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叹息般说道:“有段时间了。”
去年在医院碰到白茉莉那次,检查出了点问题,医院不确定结果,让去省里大医院再检查一次。白茉莉不想花钱,就没去,只拿了药吃。后来症状严重了,又去医院查了下,这次医院确诊了,已经是中晚期。
但白茉莉没有住院治疗。因为她姐姐白玉兰得了一样的病,花了很多钱,人受了罪,也没保住命,就不想浪费钱,想给白望青留点钱,以后上学用。
平常保守地吃着药,因为年轻时身体好,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症状,一直撑着,直到现在,癌细胞发生了骨转移。
之前那个自称白望青爸爸的男人找过来的时候,白茉莉想让白望青跟着他走,但白望青不愿意,她也舍不得,就僵着。
劳仲尔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他抹了一把脸上淌下来的眼泪。
第二天白茉莉醒过来的时候,白望青说留在医院治疗,白茉莉轻松地说骨折回家了养也是一样。
“不治疗我就不念书了,我不要生病省下来的钱。”白望青说。
他其实是个固执的人,有自己的意愿,虽然这种固执违背了白茉莉的意愿,相比生气,白茉莉更多的反应是心酸。
两厢沉默之后,白茉莉劝他:“小白,下次你爸来的时候,你就跟他走吧。”
看出他的心思,白茉莉叹气:“怎么说都是你爸,你还小,还要人照顾。”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样的话,白望青一定只会冷笑,那样的人能叫爸爸?但白茉莉不一样,他懂白茉莉的心,白茉莉只是想他好。虽然她不一定能理解他被抛弃的心,但他从不怀疑白茉莉是真的爱他。世界上不会有比白茉莉对他更好的人了。
所以他就只能沉默,他不想要所谓的爸爸,也不想违背白茉莉的心愿,让她担心。
几天之后,那个男人找到了医院。男人叫叶世平,相比在白望青面前的和蔼拘谨,有白茉莉在的时候看起来轻松了些。但白望青还是没有理会他。
走时白茉莉让他去送送,门外,叶世平说,如果他愿意跟他回家,他会负担白茉莉所有的治疗费,还会帮她转到国内知名的医院,进行最好的治疗。
男人的脸上既有微微的不安,又有一丝认为他不会拒绝的笃定,两种想法矛盾,又确确实实存在。
打白茉莉住院后,白望青就没再上过晚自习,他把要做的作业都带到了医院去。白茉莉让他安心在学校学习,他不愿意。白天张渔会过来照顾一下,但总不能让人从早到晚都在这。
考虑到离期末考试没多久,白望青打算考完试再跟叶世平走,正好白茉莉的骨折差不多好的能下地了,叶世平那边也联系好了医院。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白望青进了班级前三,理科班五十名内,陈蔚蓝也进步了些,仍然把功劳归在白望青身上,要请白望青吃饭。眼见白望青轻易就答应了,他瞪着眼不能相信。
“冷了一年怎么突然热了?”
白望青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散伙饭。”
“散什么伙啊?高三说不定咱们还分在一班呢,我要跟着你飞黄腾达!”
白望青蓦地笑了下,说:“高三我不在这了,要转学。”
“什么???”
劳睿对他要离开宣宁跟着所谓亲爸走这件事心情复杂,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叽里咕噜的,就是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他嫌烦,骂了一句到底想说什么。
劳睿摸摸头,说道:“就那个,希望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东西其实没多少好收拾的,叶世平也说了,就带点学习上的东西就好,其他的家里都有。白望青对他口中所说的家很不习惯,他的家,小时候在镇上,后来在清水巷,他现在是要离开家。
走的那天风和日丽,很平常。走之前最后翻了一次墙头,在隔壁院子里转了转。院子寂静,像从没人来过一样。
角落的花盆旁边捡到了一张对折的纸,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被无根水浸湿又干透,两面粘在了一起,黑色的墨水晕开来,看不清曾经写了什么。
再见。白望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