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深海焰火》西柚咖啡

3、第 3 章

　　学校的中巴车上，位置已经被坐得七七八八，只剩最后一个的靠窗的空位，周军红赶忙坐下，安静地等待着发车。

　　“滴滴滴——”，藏在外套内口袋的bb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来自家里的一串号码。
　　因为坐上校车而平复下来的心，此刻又被父母的挂念弄得皱皱巴巴。

　　“你好同学，请问你旁边有人吗？”
　　正要陷入伤感，一个白净的女孩来到身边，礼貌地询问着是否可以坐她旁边。

　　她的中长发被碎花发圈扎了起来，留下一缕斜刘海别在脑后，露出瓷白的瓜子脸。眼角轻微上扬，?鼻梁和嘴巴都是秀气轻巧的模样，说话声音也轻轻的，不像本地的东北姑娘。

　　“哦哦，没有的，”周军红的东西实在不少，堆满了旁边的座位，赶紧起身：“不好意思，稍等，我这就收拾下。”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放吧。”

　　一通收拾后，车子也刚好发动起来。
　　“听说只要十几分钟就到学校了，”她实在不习惯冷场，礼貌地开启话题。
　　“嗯，桦林好像也不大。”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周军红，临床医学9701班的，你好。”
　　“你好，我叫沈墨，临床医学02班。”

　　“好巧，我们一个专业，可惜不是一个班……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是可以一起上专业大课。”
　　“嗯，说不定。”

　　“也不知道一个班多少人？我们应该在一个宿舍楼吧，好像女生不多的。”
　　“嗯，好像是。”

　　沈墨显然不是个外向的女生，周军红想了几个话题后，她也只是认真回应。
　　气氛热络不起来，她也不好勉强，只好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桦林是个重工业城市，道路比家乡宽阔得多，路边植物也稀少得多。
　　父亲给她介绍过，说东北的路大都是空旷且宽阔的，因为运输通行量比较大，大卡车跑得多。

　　远处的地平线上，矗立着钢铁厂的模糊轮廓，在灰黄的天空下显得安静又庞大，似近似远，恍如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那里应该就是闻名的桦钢了，她想，就像家乡的纺织厂一样，像个巨大的永不停息的机器，把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生命都缠绕在里面，一刻不停地轮转着。

　　小时候她常被家里人带去厂里玩耍，看美丽的阿姨们在车床边谈笑着劳作，最后纺出一匹匹精美的纹路来。
　　那时候她望着那些丝线，觉得这里缠缠绕绕的，是美丽阿姨们的细碎时光。
　　如果是鲜艳的颜色，那更像是她们年轻的血液。

　　那桦钢呢？
　　这些钢筋铁架的庞然大物，是多少人的脊梁骨撑起来的？
　　那些大烟囱里冒出来的黑色烟灰，又是多少人沉默的被压迫的叹息？

　　或许是找到了同伴的踏实感，让一夜未睡的困倦袭来，陌生的风景里幻化成光怪陆离的想象。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雀跃起来。
　　怕长久以来被自己压制住的，那些不怎么光明甚至危险黑暗的念头，会在新的环境下蓬勃滋生，变成她自己也无法压制的模样。

　　迷迷糊糊间，车辆停了下来，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起身准备下车。
　　窗外阳光明媚，秋天的桦林温柔又明亮，就像她的未来一样。

　　匆匆忙忙地与沈墨告别后，她拖着行李第一时间去寻找最近的公用电话。
　　父母的信息已经发来好一会儿，再没回音可能会担心。

　　“嗯，我已经到学校里面了，爸妈放心……还没找到教室和宿舍，在学校门口门卫室打的电话……嗯嗯好……还没有见到老师，我准备先去宿舍放行李吧……好的，谢谢爸妈，你们放心。”
　　门卫师傅也是个热心大叔，笑呵呵地听她絮叨着家里电话，一点也没有催促。

　　“谢谢师傅，麻烦您了……您知道女生宿舍楼在哪一边吗……”
　　大叔热心回答了一番，就是当地口音很重，她听不太懂。

　　周军红在他的手势下明白了大概意思，从书包里翻出几袋特产。
　　“师傅，我就往那边走，再边走边问……这是我从老家特意带来的茄子干，您尝个新鲜……”
　　各种当地风味的小吃特产，家人给她装了满满一背包，拿出来不打眼又有情意。

　　周荣做过保卫科工作，跟她嘱咐过几次，平时对门卫大爷、宿管阿姨们都要客客气气的，别看他们的工作不起眼，往往是知道事儿最多的人，遇事也有经验，关系必须得处好了。

　　果然，大爷收到特产后热情愈发高涨，不光给她指了位置，直接喊来旁边的保洁大娘，分出去一袋果干，得到大娘拍着胸脯的保证。

　　“哎妈，这么大老远来滴小姑娘啊，真不容易哈。放心好了，这学校里头哪块不是大娘地盘儿啊，保证安排得妥妥贴贴。”

　　转眼的功夫，大娘从树后拉来一辆小三轮。
　　“闺女这儿来，可别嫌埋汰啊，这不是咱运垃圾的车。你就安安心心地连人带行李都上来，走路劲儿都别使，嗖嗖地姨就带到了。”

　　带着一点儿小兴奋，周军红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在同学们的一路侧目下到了宿舍楼。

　　清洁阿姨和舍管阿姨自然也是熟悉的老姊妹，到了楼下还帮她插队，分分钟办好了入住手续，
　　说她们系女生都住在三楼。
　　“这楼最好，”舍管阿姨热心，在嘈杂的间隙悄悄和她说：“一二楼矮，光照不行、水压也不强，四五楼又太高，爬上去累人，三楼在中间，啥都刚刚好。”

　　她投桃报李，趁登记领物资的功夫，悄悄塞过去两幅羊毛线织手套。
　　“姨，我家是赣西纺织厂的，这是职工福利发的，不算值钱但质量说得过去。我听说东北冬天可冷了，我们教室有暖气就还好。您晚上值班、清洁阿姨早上扫地，多冻手呢。”

　　舍管阿姨接过东西一摸，脸上惊喜的表情转瞬即逝，假装无意地扫了扫钥匙串，最后给她一把写着306的标志。
　　压低音量道：“你运气倒好，分到的这间朝阳，离楼道远，清净。里头衣柜啥都是去年维修过新换的，之前住的都是模范宿舍，可干净了，连墙面都雪白的。”

　　“这么好呢，那我运气真不错。谢谢阿姨，您放心，我们一定小心爱护公共物品，保持宿舍清洁。”
　　大包小包地到了宿舍，她竟然还是最先进来的。

　　她习惯了把好东西留给别人，主动选择了靠门的上铺。
　　大致收拾好行李铺好床，忍着一身的疲惫给寝室打扫起卫生来。

　　清洁工作刚做到一半，宿舍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
　　经过交流，发现宿舍六个人都是一个班的，其中一半都是东北姑娘，只有她一个赣西人，还有两个来自山东。

　　北方姑娘大都热心直爽，周军红也落落大方，一相识就相谈甚欢。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缘故，三言两语间能听出来，其他几个都在当地甚至学校里有认识的亲朋好友，才考来这里上学。
　　想来分到这间宿舍的，运气都不会差吧。

　　等彻底收拾好宿舍，刚好接近晚饭时间，大伙儿准备一起去食堂看看，吃完再找一找卖日用品的小店。

　　出门的时候，对面寝室也大开着门，周军红看到沈墨就在里面，正安安静静地收拾着床铺，
　　周军红笑着摆了摆手，道了声真巧，沈墨也笑盈盈地回了声好。

　　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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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活的开端，是不甚美好的军训。
　　就这短暂的一个月里，就有两位新生在桦医出了名，被学校诗社的同学称为“白玫瑰与红玫瑰”。

　　红玫瑰就是周军红，人如其名，像军营里长成的一朵红色鲜花——容貌明丽，性格大方，做事积极。军训结束时拿到优秀标兵的荣誉，还带着全寝室拿了最佳内务奖。

　　听说家庭条件也很好，人又一点也没架子，很会照顾身边人。
　　班上几位同学在军训时不舒服，她都是反应最快的，进行了基本急救，不需要男生的帮忙就把女同学背到了医务室。
　　开学后她自然而然地被选为班长，还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大会上发言。

　　不喜欢她的人也多，除了说她爱出风头以外，就是私生活不简单，追求者众多，以高年级系长路凡为主要代表。
　　“招蜂引蝶”是她的另一个标签。

　　“白玫瑰”就低调多了，是隔壁班的沈墨，长得清秀漂亮。
　　和周军红的明艳靓丽不同，她是那种男生最喜欢的清纯长相，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据说还会弹钢琴。
　　她本人性格内向，话少安静，除了上课时间，和同学们交流也不多。
　　经常用一朵米白色的头花扎起来及肩的中长发，几簇斜刘海挂在耳边，时而滑落，挡住沉静的双眼和小巧的下巴。

　　306宿舍的姑娘们托“红玫瑰”的福，深陷被关注的漩涡中。
　　好在她们早就共同承诺要延续模范寝室的精神，团结一致、追求进步，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产生内部矛盾上。

　　周军红是宿舍长，虽然平时参加的学校活动很多，对学习也不敢忽视，从不轻易请假缺课，课后也找室友们补习。
　　她也从不藏私，学校里遇到好的机会，就推荐大家一起争取；每次家里寄来的好东西，既热情大方地共同分享，又悉心顾及别人的自尊心，体贴周到。

　　几个人生活很简单，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下了课还经常相约去图书馆学习。
　　早上起来，她给大家打好热水洗脸；晚上查寝回来，她给大家带回食堂阿姨开小灶的夜宵。
　　周末的悠闲午后，她总会拿出那罐精心包好的庐山云雾茶，配上老家寄来的茶饼，配上漂亮的白瓷盘摆在窗边洒满阳光的书桌上，和大家一起喝茶、读诗、讨论文学。

　　在这样的悉心维护下，室友关系一点也没有受到传闻的影响，依然相亲相爱。
　　有时其他人听到关于自己寝室长不好的传闻，还会气呼呼地回来汇报给她，周军红都会笑眯眯地用被带跑偏的口音回道：
　　“不被人妒是庸才，咱注定优秀呗，没招儿。”

　　只是在每个晚上，她都会盯着雪白的墙面难以入睡，连翻身都不敢发出声音。

　　她习惯性地逼自己努力做好每件事，但面对荣誉的时候总是很心虚、面对误解时更加委屈。
　　因为她像往常一样无法确定，这些到底别人对自己的认可，还是对一些‘礼物’的回应。
　　她所谓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些喜欢自己的人，真的是因为了解自己而喜欢吗？

　　她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好人。
　　明明只是想让每个人都高兴，但好像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给自己得到点什么。
　　好像是周围人都喜欢着她、照顾着她，又好像是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所有人。

　　她真的太累了，每一秒都在考虑别人的想法，每一刻都在积极努力。
　　但她又不敢不努力。

　　其实她非常羡慕沈墨。
　　羡慕她敢于不合群，羡慕她从不出言争辩，羡慕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那她会在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