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宁传》竹向筠

4、林中

　　程绪宁凑近了些对他说道：“若是你不打算回天岳，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景宸心想她刚才不是还说想要拉他入伙一起赚钱？不过看她卖起关子这样起劲，他倒也很配合：“你有什么想法？”

　　程绪宁笑着说：“我前面就说啦，我能鉴宝，我可以带你一起发财呀！我们还能组队卖艺赚钱养活自己！”

　　她已经没有家了，她很怕黑，她急切地想给自己找个同伴。

　　景宸笑了，就知道她要说这个。

　　他打算逗逗她：“是我们一起卖艺？还是就我一个人卖艺，你搬个小板凳在旁边收钱啊？我怎么卖艺，胸口碎大石吗？你虽会鉴宝，可你也没力气啊，难不成你打算用你那个技能召唤土龙跳舞给人看？怕是只舞一会儿，我就得赶紧拿着帕子给你擦鼻血吧。”

　　程绪宁一听就笑了，笑了半天才又有些惊喜地说：“欸？我先前在洞里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样机灵呢？我能鉴宝自是生财不愁，可你别忘了要想钱生钱，也得先有本钱才是啊！我现在身上那可是一毛都没有啊。

　　要不你先去抡大石卖艺，等我们赚些本金，咱们就去买矿如何？我这双火眼精睛一看就知哪个矿金贵，等开出些好石头可不就发财了？”

　　景宸这算是看明白了，程绪宁自己无处可去，所以就想忽悠自己和她结伴一道流浪呢。

　　说实话，他倒也不抵触这个想法。

　　毕竟这小女娃的能耐他先前也见识过了，凭她的本事，赚钱又有什么难的？

　　哪怕对于景宸而言，这也算得上是一条出路。

　　只可惜，他心里还在挂念着远在天岳的胞兄，还未下定决心就此漂泊。

　　程绪宁见他不说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你打算回家？不过……”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完全可以理解，若是我现在还有家，我也一定要回去的。”

　　景宸见女孩看上去很是低落，不由想到远在天边的哥哥。

　　他抬起头看着清朗的夏夜，在心里想着：胞兄，你有成功用我换取到了更大的利益了吗？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巫卜究竟是预言了他的命运，还是他自己妄自菲薄，就这么生搬硬套地应了上去。

　　可他已经受了这份罪，他就更应该让留在天岳的胞兄趁此机会干掉几个仇敌。

　　再怎么说，绑走皇子、意欲杀人，这可都是难以推诿的重罪！

　　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他此番颠沛流离了。

　　想到这里，景宸抬起头对着程绪宁说：“我考虑好了，我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

　　程绪宁惊喜地笑了起来：“真的？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

　　景宸点点头。

　　想到从此有同行的伙伴，程绪宁整个人都放松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靠在树上，调皮地朝他扬了扬下巴：“你的名字，哪个景？哪个宸？”

　　“景色的景，宸：宝盖头下一条龙，” 他捡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程绪宁奇道：“这宸字……写起来倒是气势磅礴，这字是什么意思？”

　　男孩回答：“本意是高大的房屋。”

　　景宸看着远处，又说：“其实，相传在上古时期，宸字还有个别的意思”，他用树枝在先前写的宸字外头画了一个圈，将它包围起来：“相传，它是帝王死后的居所。”

　　他将树枝一扔，靠回大树：“说白了，就是个华丽的大墓，将人困死在里头罢了。”

　　转头见女孩定睛看着他，又补充道：“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景宸刚一说完，又用树枝赶紧将方才写在地上的名字全部划去。

　　程绪宁心想，这树林荒僻得很，一年半载也没什么人会来，谁会看见这些？

　　他还真是谨慎。

　　见那些字全然无法辨认，景宸这才将树枝一扔，他把双臂枕在脑后，看着晚星与游云。

　　程绪宁瞧着他留下的一地乱迹喃喃道：“龙本来就应该在天上飞，遨游自在才最好，偏要把它圈在一方天地，可不就是墓穴。”

　　景宸并未回答，少女又说：“你的名字意向好大，这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景宸不以为意，他看着苍穹下的繁星，下意识地说道：“没什么大不大的，就是一个名字罢了。真要说那最不一般的，应是能与你在这荒郊野外中相遇。要不是你，我到现在恐怕都还被困在那破洞里，我好像……还未曾向你道过谢。”

　　他认真地对她说道：“谢谢你，程绪宁。”

　　程绪宁闻言一怔，又点点头，然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赶紧换个话头。

　　她打量景宸，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你这人其实长得还挺好看，就是这身衣裳实在是有些不像话。等我们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得想办法给你弄套新的！你这样只穿着破破烂烂的中衣就乱跑，这和赤身裸体有啥两样？”

　　景宸一时有些语塞：“你以为我想穿成这样啊，那些贼人把我从天岳国绑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我衣服都扒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景宸心想，这姑娘脑回路清奇跳脱，似乎还有种想要避免煽情的倾向。

　　他向来心细如发，能探查出别人细微的情绪，也能留意到事物的细节。

　　他想，也许这就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程绪宁虽是长得柔柔弱弱，可她说话做事却比很多男孩还要爽快利落，反正自己也已经向她表达了感激之情，相信她虽然面上逃避，心里是明白的。

　　她看上去有些累了，景宸环顾四周，体贴地说道：“你先睡，我来守夜，我怕此地有野兽出没。”

　　程绪宁点点头：“荒郊野外的也没个人影，要能遇到谁能给我们带路就好了。”

　　这句话才刚说完，便就没了声音。

　　景宸转头一瞧，她实是累极了，头一歪就进入了梦乡。

　　睡容看上去甜美中带着一些倔强。

　　景宸目视前方，他灵敏的听觉足以让他当一个称职的守夜人。

　　他虚虚看着天际，盘算着心事。

　　一直到天开始有些蒙蒙亮，才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程绪宁精神饱满地醒来，见景宸还在一旁熟睡，她想起身去采些红桑果。

　　谁知才刚有所动作，景宸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去哪儿？你别乱跑。”

　　程绪被他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干什么！你吓我一跳。”

　　景宸坐起身来，昨夜应该没有睡好，他看上去很累。

　　他皱着眉头哑声道：“不是说了吗？别乱走，这树林有些古怪。”

　　他揉了揉肩膀：“昨夜我怕野兽偷袭，守夜到天亮才睡去，今天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生火的工具。”

　　程绪宁点点头：“你一起陪我去采果子吧，红桑果汁能拿来作记号，这样就不怕又绕回来了，条件有限，现在只能这样。”

　　山洞中带出来的干粮还剩下一些，其实在树林里就算只吃果子也不至于饿死。可一直困在这里哪能行啊，他们必须赶紧找到出去的路。

　　二人走了一日，沿途坚持用红桑果汁作了记号，可不知怎的，待到傍晚时分，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前一日过夜的大树底下。

　　步行一天未果，一时无人说话，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里是朗月地界，程绪宁是土生土长的朗月人，可她竟然对此地一无所知，这让她心中惭愧。

　　如今既没寻到出路，又没找到生火的工具，走得腿快断了却还是白白耽误一天。

　　程绪宁十分无奈，这树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撞见鬼打墙了还是什么？

　　景宸看起来心绪不佳，他一言不发地呆坐着，程绪宁一开始只当他是被这树林给绕懵了才这样的。

　　可是，景宸的话提醒了她：“我们必须赶紧从这树林出去，不然一定会被抓住的。”

　　程绪宁一愣，这才想起景宸可是被匪徒关在山洞中的。

　　那些匪徒隔段时间就会回到山洞给他送水送食，再过几日，他们一定会发现景宸逃跑这件事。

　　如果没有程绪宁，那山洞本是个板上钉钉的死路，所以他们甚至都没有把景宸绑起来。

　　可是他们走的急，程绪宁留下的沙石高台他们没有清理，只要绑匪去山洞内走上一圈，自会知道景宸是朝哪个方向逃的。

　　现在想来，他们身后恐怕还跟了个小尾巴。

　　这份认知，在他们心头蒙上了阴影。

　　景宸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说道：“绑我的人叫老邢头，他有个瘦小跟班叫张大，正是这两人将我从天岳俘来困在此处。”

　　程绪宁深吸一口气安慰他：“他们也许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景宸摇摇头：“我在这两个人眼中，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活人，他们只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拿去换金子的货物。他们此前每过两三天就会过来一次，只要他们去了山洞，就一定会追到这儿来，若是我们还原地绕圈，最后一定会被他们逮住。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匪类之所以不远万里把人绑到这儿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熟知的地界。以他们对多罗山脉和朗月的了解，只要发现景宸跑了，抓住他是迟早的事。

　　要是再迷路几日，他恐怕就真要成为刀下冤魂了。

　　景宸心中烦闷，只觉自己好似脚踩棉花那般完全使不上劲。一时间，积压许久的憋屈一齐涌了上来。

　　自己明明并非池中物，可为什么从小到大，总如同鲲鹏被卡在山涧狭道那般，老是受限于这些难以挣脱的困境！

　　他越想越气，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重重地将它扔了出去。

　　本来只是单纯泄一泄火，谁知在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暴跳如雷的声音：“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东西，给我出来！”

　　这一声怒喝划破宁静，程绪宁惊得一抖。

　　景宸一时也愣住了，方才他心中焦急，没有留意周遭的声音。

　　只一会儿，树影婆娑间，走来一位老人。

　　老翁身型瘦削，身着灰色外袍，一根古朴的、刻着竹子花纹的木簪插在发髻上。他手提带盖方形竹篮，竹篮看上去轻飘飘的，像是里头并未装什么东西。

　　老翁见到此地竟有两个半大孩子，他们有些拘谨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顿时气消了大半，笑眯眯地问道：“刚才是谁砸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