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宁传》竹向筠

3、打算

　　二人并肩走着，程绪宁感到疑惑：“我没看出什么古怪，为何这样说？”

　　景宸用左手指向前方：“看见没，这是我们才进树林之时，采摘红桑果的地方，我们为找水源已是走了许久，可如今却又绕了回来。”

　　程绪宁心中一惊，下意识说道：“红桑果在朗月并不少见，也许这并不是同一处？”

　　景宸指向地面：“你瞧瞧这地上的脚印。”

　　程绪宁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确有一大一小一串痕迹，此地荒无人烟，地上脚印与他们二人的如出一辙，不会再有旁人了，她心中不由地感到有些慌乱。

　　最后一抹余晖就在此时飘散，太阳就在此刻是下了山。

　　程绪宁和景宸找了棵大树，指望今晚能在这里过夜。

　　他们没能找到可以生火的工具。

　　考虑到荒郊野外的万一有野兽出，程绪宁还想用技能在地上挖个能躲在里头过夜的洞。

　　可不知是因为今日消耗过多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才稍稍使了一下劲，两道鼻血便汩汩地流了下来。

　　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发痒，伸手一抹才发现一手的血。

　　她被吓到，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景宸撕下自己袖口的布料给她擦脸，像个过来人似地安慰道：“好好休息一晚就会没事的。”

　　像是怕她还有些不放心，他安慰道：“今晚就这样凑合一下得了，你别担心，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程绪宁放下心来，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也流过鼻血？你会什么技能？”

　　景宸吃了个红桑果回忆道：“我啊，跟你那可不能比，我也就只是从小耳朵灵。小时候跟人闹腾呢，结果看到些不该看的事儿，只好赶紧找了个隔间躲了进去。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拼命听外头的声音，想等没人的时候再逃出来，大概是听得太久太用力了，鼻子耳朵双双出血，血流了一地，等我走出去的时候差点没把看见的人给吓死，还以为我被鬼附身。”

　　程绪宁不由开口道：“耳朵灵？怪不得你先前在山洞里老远就能听见有人过来呢。”

　　景宸没再说话，只是靠在树上看着天边。

　　程绪宁问他：“等我们走出这个树林，你有什么打算？你是准备回天岳吗？”

　　景宸安静片刻才说：“我还没有想好。”

　　听他这样说，程绪宁眼前一亮：“你要是不回去，同我作伴一起好不好？等咱们成功走出去这树林，我就能带你一起发财！”

　　见她这样热血澎湃，景宸忍不住笑了，像是觉得她很好玩：“怎么，你很想发财吗？”

　　程绪宁理所当然地说：“那是当然啊！我如今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我都已经这么惨了，那就更不能受苦受穷。没钱怎么能行？”

　　景宸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可她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像是一点都不在意，这副模样，恐怕全都是装的吧？

　　程绪宁敏锐地察觉景宸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徘徊，她心里一横，既然已是一起逃难的朋友，程绪宁觉得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她坦然地说：“我家中至亲全都去世了，仅剩的亲戚上门侵吞我祖产。我骑着马跟着叔母回她那儿，结果走到一半不知怎的，我就从悬崖上摔了下来。”

　　景宸认真地看着她，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程绪宁倒也不甚在意，她低着头喃喃说道：“说来也是好笑，这么高落下来我都没摔死，居然被挂到了一棵树上。我一开始还对着老天撩狠话，心想要死便死，谁怕谁啊！不过后来我又觉得心里不服气。”

　　程绪宁转过身来看着景宸的眼睛：“我当时心里在想，凭什么要我死我就得死，哼！我偏偏就不死！”

　　“不过刚这么一想，天上就劈了一道雷下来。欸，然后我就掉了下来遇见了你。”说到这里，程绪宁竟然还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景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虽是有心安慰，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然后才开口道：“我的情况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这话转移了程绪宁的注意力，她问他：“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倒霉？可是，像我这样倒霉的人并不多哦。”

　　景宸觉得她这话说的真是有些天真。

　　但见她唇红齿白的样子，又想到这小小的女孩，哪怕落难之际也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由此可见她应是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这才养出了这样的性情。

　　“我们算得上是各有各的倒霉。”景宸斟酌了片刻，有些调皮地对她说道。

　　程绪宁被他都笑了，眼睛眯起来像是天边弯弯的月牙。

　　然后又幽幽地了口气道：“也是，我从悬崖摔下，你被关在洞里，咱们大哥不说二哥，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了。”

　　景宸给她递过去从山洞里带出来的饼和水：“吃吧，吃点东西心情能好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如今我们就算是一起抱头痛哭也没有任何意义。”

　　程绪宁接过饼，撕了一半递给景宸：“也不知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出去，粮食先省着些。”

　　她咬了一口饼：“你真的不回去吗？”

　　景宸安静片刻才说：“确实不知是不是应该回去。”

　　女孩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为什么？你家里人不会等着你回去吗？”

　　景宸避开了这个话题，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你满周岁时，有没有鬼祀给你做过巫卜？”

　　程绪宁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做是做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林大陆有个传统，新生儿满周岁时会请鬼祀出面，祈请上天为孩儿祝寿。并且得以借此机会链接天地，占卜孩儿一生的命运，这便是巫卜。

　　这虽然是传统，大家基本都会照做，可更多的是图个好彩头，谈不上真有多么信服。

　　他突然说起这个是为什么？

　　在她追问的目光中，景宸轻声回答道：“我的巫卜结果是弃子。”

　　弃子？弃子又怎么了？谁还会对巫卜深信不疑啊？

　　他的沉默是在等待着什么戏剧效果吗？

　　程绪宁心中疑惑。

　　女孩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巫卜说你是弃子，然后呢？你便是因着这个不回天岳吗？”

　　景宸摇摇头：“那倒不是。”

　　程绪宁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巫卜哪能当真呢，谁信谁就是小狗。”

　　见他没什么反应，程绪宁吃惊地摇摇他的手臂：“啊？你还真的信啊？巫卜虽说是能够预测孩儿一生的命运，可人的一辈子这么长，会发生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只凭着区区几字就能预言一个人的一生？”

　　听她这样讲，景宸反倒眼睛一亮，认真地看着她。

　　程绪宁见他如此目光灼灼，似是真心对弃子二字十分在意，便马上爽朗地笑说：“我是真的不信巫卜，因为我满周岁时，那替我开坛的鬼祀同我家人说，我的巫卜结果是幸运。”

　　说到这里，程绪宁像是觉得有些可笑：“哈哈，他竟然说我幸运！实不相瞒，我小时候确实一切顺遂，倒也配得上幸运二字。”

　　“可是景宸，”女孩眼中透着一种愤怒的神情：“自从我十一岁生日刚过，我便全家死绝，亲戚上门侵吞我祖产，我被迫要从此寄人篱下！我就是好端端在路上骑个马，都能从悬崖上摔下！可是我的巫卜结果，竟然说我幸运？”

　　程绪宁的眼睛中透露出不屑的神情：“我要是幸运，天底下可就没有倒霉的人了。”

　　景宸一言不发，仍是定睛看着她。

　　只听女孩继续说道：“弃子听起来虽然挺惨的，可实际上却未必是这样。你看我，巫卜说我幸运，可我该倒霉的时候不还是一样倒霉？幸运听上去好听，可要是所谓的幸运不过只是让我孑然一身独自苟活，身边所有至亲全都离去，那我巴不得不要这种幸运。”

　　程绪宁停下来咬了一口饼，慢慢嚼着咽了下去：“所以我说，幸运不一定是你以为的那种幸运，弃子也不一定是你以为的弃子。”

　　她无比坚定地说道：“你可千万别信那些鬼祀巫卜所说的话，人的命运岂能是他们寥寥数言就说了就算的！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不过只是随便说两个字，便能如此轻易地决定我们的一生吗？我才不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骗子！”

　　景宸像是被她的话感动了，他安静片刻才说：“此前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什么是巫卜，还是长大以后听嬷嬷私下议论才知。他们说我不吉利，克母带煞，虽是自小生在富贵之家，却总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价……”

　　程绪宁潇洒地摆摆小手打断他：“你原来身边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净说这些丧气话。”

　　“我看你周围也没几个人好人，” 程绪宁靠在树上朝着景宸扬了扬下巴：“要不你就别回去了？不如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