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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谴” ...


  •   安置好淼淼,在她身侧立了个结界,谢淞便推开门。
      想了想,揣上一把先前从破庙里拿的贡果,抖擞抖擞精神,很是轻快地迈步进村寨。

      有些激动。

      搞事啊!多久没有搞事了!
      真是久违了。
      谢淞搓一把手,兴高采烈的,村门口看守的狗忍不住都多看了她几眼。

      街上村民皆是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瞧她衣着光鲜,看她的眼神带上遮掩不住的垂涎。
      谢淞只当无视。

      她病怏怏地窝在小院太久,太久没听到人声,情不自禁就跟着凑热闹。

      与人争执的也是个外地人,看上去跟闻行差不了太多。出山游历的哪家小弟子,没见过山下的阵仗,三言两语便被梗得说不出话。
      “为何进不得?我只借宿一晚,我会给银子!”

      拦路的妇人只摇头道:“我们这地方,银子有什么用啊?再说,明日便是祭祀的日子,外人都不许进来。”
      “公子看上去便不是我们这群乡下人,细皮嫩肉,我们这茅草房,大概也是住不惯的。”

      “那她呢——她为何能进去!”

      谢淞没想凑热闹也能凑到自己身上。
      她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瞎话张口就来:“我就住在里头。”

      妇人看她一眼,眼底精光一闪,竟是跟着附和:“是了。我看着这姑娘长大的。”

      那人一口郁血堆积。

      谢淞怜悯看他。
      可惜了这位兄台,你生错性别了啊。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进去了,余光却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青玉坠。

      日光清澈,照得青玉坠纹路清晰可见,其上是一条幼鱼戏珠。

      谢淞静静看了片刻。
      不曾想此处竟然能遇见师门的弟子。
      原本已经抬了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显露出礼貌的笑:“不介意的话,要不回我家住?”

      妇人霎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哪来的家?”

      谢淞无辜眨眼:“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呀。袁大娘。”

      妇人气结:“我姓方!”

      谢淞敷衍点头:“这差不多不是?”

      一旁的弟子:“……”

      谢淞撇头,相当自来熟,仿佛要去的真是她家:“走不走?”

      那弟子竟还很拘礼,低头不敢去瞧她炯炯有神的目光,耳侧悄然飞上一抹红:“嗯。”

      谢淞:“……”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强抢民男。

      留方姓妇人在原地,衡量片刻,跺脚去找了大巫。
      两人扬长而去。

      谢淞手里抛着一个苹果,看着很甜,她不爱吃,扔掉又不太好。
      瞥到那小弟子时,却不知为何,不怎么情愿交给他吃。
      毕竟自己不要的东西,给别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被师兄用辈分压了一头,只敢在外门耀武扬威做个长辈。
      自诩也算师姐,关照一下无妨。谢淞开了话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安泽叙。”
      安泽叙不知道这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照先前情形看,也是个外地人,约莫是个游山玩水的闲客,有点自保的本事。

      下山的学宫弟子中,他修为仅次于沈修明,探查周围情况的任务,便指派到他身上。
      他气息敛得极好,料想应当无人能发觉异常。

      哪知身边这人就来了一句。
      “滕山啊,许久没去过了。”

      安泽叙脚下一个踉跄。
      抬眼,傻道:“啊?”

      谢淞不解,学他语气:“啊?”

      安泽叙浑身紧绷,正视前方,不去看她,端的好架子:“姑娘怎么忽然说起滕山?”

      谢淞指着他的青玉坠:“你不是学宫弟子么?”
      “幼鱼戏珠,竹侧堂的纹饰——你应当学的是丹符。”

      安泽叙望她的目光带上了点惊异:“你如何知晓?”

      “在下谢淞。”谢淞拱手笑道,“不才,同在上三宫修习过。按入学年份,大概当得起你一句师姐。”
      暗搓搓地占辈分。

      “真假?”安泽叙嘴上怀疑,心下却是信了一半,毕竟这等细节,寻常人境的术士并不知晓,“为何从未听闻?上三宫大多弟子,都留在滕山,此行下山的,从未听闻过谢淞姑娘的名字。”

      谢淞不答,反倒问起另一件事:“如今崖边的酒肆老板还是楚奚吗?”

      安泽叙点头:“闲来无事,便会去喝上一杯。”

      谢淞拍掌:“你不知道,当年我入学时滕山是禁酒的。多亏我和楚奚去山下偷运,啊,买,是买了一坛子酒,才说服夫子开了这个先例。代价很是惨重啊!”

      安泽叙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脸上狐疑之色更甚,谢淞给他打包票:“这有什么好骗人的,你回去问问楚奚便知晓了!”

      安泽叙心道也是,仍是追问:“姑娘,尚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谢淞沉痛道:“后来山下的人找上门来,一口咬定我不仅偷了他们家的酒,还污蔑我杀了他们家的鸡,用鸡血画符诅咒人家。”
      “我百口莫辩啊,分明也留了银子,但总归是过不去,夫子严苛,最是不喜。我便被辞退了。”

      安泽叙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淞忧愁道:“唉,往事随风,不提不提。”

      安泽叙忙不迭点头。
      被上三宫除名,想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叫人伤心难堪。

      谢淞又很是兴奋:“来来来,喊声师姐听听。”

      安泽叙:“……”
      这也看不出半分羞愧的模样嘿!

      -

      谢淞自然是没有房子的,两人随意找了一处树荫,席地而坐。
      此处人少,互相交流起彼此打听到的传闻。

      “陆相拜托你们来的?”谢淞思及闻行也提起过这人,“哪位陆相?”

      安泽叙:“齐国陆相。”

      谢淞把玩的果子停顿片刻,古怪道:“齐国陆相。陆子均?”
      安泽叙应声:“是。方才沈师兄察觉太虚岭似有虺王气息,察觉不对,先一步回去,打算与陆老丞相细谈。”

      陆子均都老了。
      谢淞心想,她这病养得有够久。
      面上倒是没显露出异常,云淡风轻道:“我先前在太虚岭见到了。”

      安泽叙:“啊?”

      谢淞继续道:“不过是一具虺王的傀儡。”

      安泽叙:“啊??”

      谢淞:“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等,你干什么?”

      安泽叙猛地站起来,提剑就要往村外冲去。
      他决然道:“放任傀儡作乱,不知又要添多少人命,我虽不敌虺王,傀儡还是能够同归于尽的!”

      谢淞哭笑不得,赶紧制止这个冲动的傻小子:“诶诶诶,回来!”
      “你入门晚,不知道,虺王的傀儡,都有……宿淮上仙的印记镇着,作不了乱。”

      她不说还好,一说安泽叙又要泪眼潸然:“可宿淮仙尊……已经去了!”

      没去!
      没死!
      谢淞想扯着他耳朵吼,她活得好好的!
      她好想知道滕山那帮人都传成什么样了。

      “纵然身死,法力还在。”谢淞道,“你修丹符,应当清楚。”
      “况且,”谢淞敛眉,记起当初在山上摸爬滚打的少年人,“退一步说,虺王除了杀了宿淮上仙,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安泽叙一愣,琢磨片刻。他年岁不大,都是听的别人讲,倒真没想起什么。
      随即猛地一摇头,觉得自己差点被带偏,愤愤指责道:“你这退的可不止一步两步啊!我们不能抛开事实不谈!”

      谢淞心道她这就是基于事实所做出的推论。
      她掸掸衣袖:“不提这些。眼下主要是解救那帮姑娘。”

      她仍是坐着,安泽叙先前已然拔剑站直,俯视看她,大眼瞪小眼,片刻,总归还是坐了回去。

      谢淞欣慰。
      她分了果子给他:“要吃么?甜的。”

      安泽叙道谢接过:“谢谢。”

      谢淞目光炯炯。

      安泽叙:“……”
      安泽叙:“……谢谢师姐。”

      谢淞当初入门晚,即使修为再深,也日日带着梧桐面罩,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不仅被师门当作小孩养,就连上三宫的外门弟子也都高她一头。
      人人都是“小师姐”,“小上仙”,“小剑仙”的喊。同窗们也不自觉染上这习惯,某日有人情不自禁地唤她“小宿淮”,甚至胆敢揉她脑袋。
      被暴捶,不再提。

      唯一真情实感尊称她的,思来想去,竟然只有封千锐初上滕山那日,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

      -

      宿淮领着人回滕山时,楚奚抖着一张纸,正坐在山脚练字。写的一手梅花小楷,浸出的倒不是墨香,反而是酒气。
      见到来人,头也不抬:“又捡了人?”

      宿淮抱臂:“又糟蹋酒?”

      楚奚这才抬眼,振振有词:“这可是百年的陈酒,才能入墨!”

      宿淮“啧”一声,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背后跟了个小尾巴。

      楚奚抬腕,继续练一手酒气熏天的楷字。
      春时,新芽萌动,山野绿意浸染。
      幼鱼戏水。

      楚奚闭目须臾,抬手盲写。
      睁眼看到一个曲折弯绕的“谴”字。

      书生,将相,妖兵……

      “宿淮。”楚奚忽然叫住她。

      宿淮没走多远,懒懒应了声:“嗯?”

      “登山,小心些。若西边出了事,我赶不过去的。”

      彼时九州祸乱多灾,并无通往山下的道路,而陡险的山势,拦住了大半试图登山的妖怪。
      而没拦住的另一小半尽是些实力雄厚的大妖。
      是以常人登山,必得有人陪同,不然死状会凶险惨烈至极,骨头连着魂魄,被吃得干干净净。

      宿淮轻笑,并不在意:“那他们真不走运。”

      楚奚的狼毫笔锋停顿一会,随后赞同:“那确实。”
      这得倒多大的霉,才碰上宿淮登山。
      她继续描字,又想起什么:“你带回的人怎么打算?”

      宿淮这才想起身后一言不发,哑巴似的少年。
      她道:“与从前一样,丢给佛堂。”

      楚奚叹道:“你呀。”

      宿淮笑:“念慈大师慈悲为怀,想来不会放任不管吧。”

      从前滕山并无登山道,野草野树疯长,山风一过,阴呜之声不绝,也无立足之处。

      宿淮身后的少年,只觉眼前忽地一花,天幕便似倒泻,漫天野草作祟。
      再回首,山门练字的人也不见了。

      宿淮察觉他打了个细微的寒颤,袖间短剑轻微共振,迫不及待发出一声鸣啸。

      面前滕山高耸入云,老树垂叶。虽是春分,新芽之间的生机却被迅疾抽走。万物灵气枯竭,死气于更深处蜷成一条灰淡色的蛇影。

      嘶——
      嘶——

      正贪婪地吞吐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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