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游》虞小楼

69、第 69 章

　　云琳抱着女儿走向小姑子家。快到门口时，她就扯着嗓子喊：“宋秀琴！宋秀琴！宋秀琴你给我出来！”一遍又一遍。旁边的邻居们都被她的声音给吵出来了。

　　隔壁家的老婆婆就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慧敏妈，咋回事儿呢？”

　　“谁知道宋秀琴在哪里，给我叫出来！”

　　“宋秀琴你个丧良心的东西，你给我出来！”

　　“宋秀琴！宋秀琴！”

　　隔壁一家四十来岁的妇女，慧娟她们叫她花婶儿的，说：“去东边儿串门了，已经叫了，妹子你啥事儿啊，看着气性这么大？”

　　云琳放下闺女，拉着老太太和花婶儿的手，声泪俱下，“我能不气性大嘛我？！我宋家是遭了什么冤孽了，才有这么一个小姑子！我家老宋把倆孩子送姑家来过暑假，是给了两百块的生活费的，两百块在咱们这儿过俩月，够不够？俩孩子，一个男娃吃的多点，女娃吃的少，加起来也没有两个成年人吃得多啊，这钱够不够？”

　　“够够够！咋能不够呢？”老太太拍拍云琳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了然。

　　“我们也不是非要把孩子送过来，还不是……还不是我那小姑子跑到家里，强烈邀请孩子们来，来是来了，宋秀琴这个丧良心的，说好的看顾孩子，看顾到哪里去了？我儿子刚来两天骑车出去出了事儿，我女儿就暂时放在他家里，她说的好好地帮我们照看几天，说的好好地，我真心以为宋秀琴是存了好心的。”

　　花婶儿说：“亲戚之间，看个娃而已，还给生活费？况且你们家是出了点事儿的，这不是应该的吗？她宋秀琴拿这个钱她不亏心？”

　　“她拿我们钱也就算了！只要孩子在这边过得舒服，有吃有穿有娱乐，我有啥不乐意的？何况我儿子那里实在是离不了人，我就……我真是悔死了我！宋秀琴拿着我们的钱，让我的闺女给他们家干活，烧火择菜也就算了，她才八岁，他们全家的衣服都给我闺女洗？！她要不要脸啊！”

　　“我闺女，我捧在手心儿里的闺女，平常在家啥都舍不得让干的，你们看看。看看她的手……”

　　慧敏的手红红的，被河水泡的皱巴巴的。

　　“丧良心的东西！你有闺女，你有亲生的闺女，你让我闺女伺候你全家，你良心被狗吃了你！”

　　“说谁呢，谁良心被狗吃了？”宋秀琴抱着一个穿着肚兜的男娃，老远就听到有人骂她，就扯着嗓子怼回去。

　　随着云琳的哭诉，这一片已经围了不少人。

　　宋秀琴走近了才看到是自己嫂子，再看到嫂子旁边的老太太和花婶儿，心里就“咯噔”一下，她面上立刻带了笑，“是嫂子啊，你看你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我好去割点肉回家招待你。”

　　云琳冷笑道：“招待？我怎么敢受你的招待？是让我闺女择菜，让我闺女烧火，让我闺女煮饭的那种招待吗？”

　　“嫂子，看你说的，谁家孩子在家里不帮大人干点轻省活儿？”

　　“轻省活儿是给你全家洗衣服，给你儿子洗尿布，还有半夜被你叫起来帮你抱儿子吗？老太太，您说这活儿轻省吗？花婶儿，这些活儿轻省吗？”

　　老太太被问道，沉吟了一会儿说，“秀琴啊，这事儿你有点过了。”

　　花婶儿说：“过了？我看啊，她是真黑了心肝了！我原先看到慧敏这孩子时，这孩子多白嫩啊，这才俩月，成什么样儿了？有的人啊，自己闺女舍不得使唤，天天放在家里啥也不干，就对着倆儿子‘哦哦哦’的逗，对着别人家的闺女，那是当牲口使唤啊！八岁，才八岁，宋秀琴你的心是真黑啊！以前的地主资本家都没你剥削的很啊！这可是压榨童工！”

　　“你们可别胡说！”宋秀琴是不认的，“都是些小活儿，孩子要是干不动，怎么不开口讲？慧敏，你跟姑姑说，干这些活，累到你了吗？你有没有跟姑姑说累？”

　　慧敏被姑姑的眼神看的后退了两步，躲在母亲身后。

　　“你说，我爸妈不要我了，要是我在你家不干活，就不给我饭吃，不让我睡觉，把我扔出去。”

　　众皆哗然。

　　宋秀琴也没想到，这个闷不吭的女儿会当众说出这种话，当然，如果今天慧娟在场，她或许不会太吃惊。

　　“你！你这孩子怎么满口谎话，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云琳才不听她无力的狡辩，对着宋秀琴一个耳刮子扇上去，把包括宋秀琴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一大跳，有爱好和平的见不得人暴力形式，上前抓着云琳，不让她再动手。

　　“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宋秀琴！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们家，你哥，这些年，给了你多少东西，借你了多少钱，你一分钱没还！你现在还恐吓、虐待我女儿！”

　　“我哪里虐待了，给了吃的给了喝的给了穿的。”

　　“你好意思说，你自己看孩子身上穿的什么？她来的时候我给她带的衣服呢？你敢不敢让大家进去看看，这些衣服都变成了什么？啊？咱们也不用进去看，来，看她儿子身上穿的，都是拿我女儿的衣服改的，宋秀琴，你稀罕儿子是你的事儿，你这么对我闺女，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这么使唤她，你……”她说不下去了，可是在厚颜无耻且有自己坚定逻辑的人面前，这些话并不会触动对方。

　　宋秀琴确实没有触动，但旁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嫂子，这不是，这不是穷闹得吗？”

　　“我懒得再跟你掰扯这些，我就问你，八月二号那天，老宋来接孩子，你为什么撒谎说孩子不想回去？”

　　“我没撒谎啊，慧敏那天出去跟村里的女孩玩儿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说等孩子开学了，就把她送回去呢？今天九月二号已经开学了，你让我家娃在干嘛？”

　　“哎？今儿已经九月二号了？我这……我这都过得忘记了我……嫂子，我这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今儿把慧敏带回去？我家里俩娃呢，就不去送了。”

　　“忘记了？你家慧娟呢？是不是你也忘记让她上学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宋秀琴，她一时语塞，张着嘴想说什么，偏偏一个字说不出来，那模样别提多可笑了。

　　花婶儿说：“慧娟嘛，我记得前天就去学校了，你家当家的送的，初中早一天开学，是吧？秀琴啊，你这真是不地道，啧啧啧……”

　　“呵呵呵……”云琳不怒反笑，她笑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理，宋秀琴会认为自己错吗？宋秀琴会觉得对他们有歉意吗？“这些话你留着跟你哥说罢！”

　　“嫂子，你别介啊，我好歹帮你照顾了慧敏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我有没有冤枉你，你心里有数，咱们在场的乡里乡亲都有数。”云琳冷静下来，语气变得平静了很多，“第一，是你让孩子来过暑假的；第二，孩子来了我们有给生活费，没占你任何便宜；第三，我儿子刚来受了伤，你有照看不利的责任；第四，我闺女今年只有八岁，住在亲戚家，在给了生活费的前提下，要给亲戚家洗衣服做饭哄孩子，世上没这种道理。宋秀琴，不管我们家老宋打算怎么处理跟你的兄妹关系，我，云琳，我今儿把话放这儿了，从今以后，你别进我家的门，我不进你家的门，我家的倆孩子也是一样。”

　　“嫂子！”宋秀琴的脸色也变了，配上她那张已经肿起来的难看的脸，竟然有几分狰狞，“嫂子，我说句你不爱听的，慧敏为我家做什么，都是她应的，因为她这条命是我给的！”

　　这件事村里知道的也挺多，农村毕竟是没有秘密的，况且孔家庄距离镇上真的挺近的，不过大家普遍默认，送人了就是人家的孩子，跟你不相干的，就算生母养母同住一个村，大家也都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谁能想到，这个宋秀琴会说出这种话呢？

　　“让她干点活儿咋地，女娃娃照顾家里不是应当应分的吗？就嫂子你在哪儿咋咋呼呼的！我给她吃给她喝，嫂子你上来就是一个耳刮子，我怎么就亏待她了？我家里俩个男娃娃，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让我亲生的闺女帮我带带怎么了？八岁，八岁什么不能干？我们那个年代八岁洗衣服做饭捡柴火带孩子样样做得来！你看看你们家，把孩子养成啥样了，这不会那不会的，以后有谁要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这也算是锻炼她了，嫂子你不用谢我！”

　　云琳气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拳头，以免自己冲上去打断她的鼻梁撕烂她的嘴。

　　“再说了！慧敏今年才八岁，有必要去读三年级吗？反正今年已经错过报道的时间，还不如让她跟我一年，帮我把俩个弟弟带到会走路，嫂子你看……？”

　　云琳再也忍不住了，她红着眼睛冲上去，却被身边的左邻右舍们抓住了胳膊硬拉回去。

　　“她就是个不讲理的，你跟她计较什么？”

　　“糊涂蛋一样！别搭理她！”

　　“哎哎哎，咱可不兴动手打人哈！”

　　花婶儿凑热闹：“我看啊，她就是该打！忘恩负义的人就是该打！”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忽的，一只小手抓着了云琳的手，“妈，我真的不是你亲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