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上部 莲生九华》西蜀雪

72、第六十八章 漩涡

　　宏州的军队果然只是来试探的，在王军明显的数量优势下，他们连连退往复杂的丘陵地带，海云天见状，立即下令鸣金收兵。
　　“传令下去，不得追赶！”他沉声道，在没有弄清地形之前，很容易掉入对方设下的陷阱之中。
　　鸣金声悠扬响亮，司马铁刀立即制止正处在兴奋中的将兵们的举动，旗兵挥动旗杆，立即整队回营。
　　盛天晴匆匆自高台跑下来，只见密密麻麻的人流络绎不绝，相似的装束，铠甲护具将他们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分不清彼此。她知道此仗谈不上胜败，但在目睹战争的残酷后，她再难以平静，银光锐利的锋芒下，谁又能保证永远安然无恙？纵然武艺高强，刀剑无眼，又有谁能真正化身为铜墙铁壁？
　　“此处嘈杂，请先回主帐中。”身后传来海云天的声音。盛天晴回头，心中急切却又不能言明。
　　“臣有事要与公主商量。”海云天望着一队队归营的将士，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大战在即，公主实在不应再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回帐后，海云天直截了当地说道。
　　盛天晴沉默不语，海云天是正确的，她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到了大营就安全了，却没想到也许会给他们带来困惑，开战后若再分心考虑她的安全，恐怕她只会拖后腿。今日只是双方浅尝辄止般地接触，她已觉惨烈，若真的全面相战，那将是怎样犹如人间地狱的场景。这样想着，她只盼望着陶国王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也许，唯有击败宏州王，才能换来百姓们真正的安定。
　　相对无言，海云天等着盛天晴的答复，帐幕却在这一刻被掀开，来人正是刚卸下战甲的司马铁刀。
　　“大将军有何吩咐？”司马铁刀见到盛天晴也在这里，略微诧异后拜见道。
　　“司马大人深得公主信赖，如今两军大战在即，本将希望你能尽快护送公主回到显邑。”海云天平静道来。
　　司马铁刀微怔，既是大战在即，如此关键的时刻他身为军中重要将领怎能离开？与宏州人的对决随时可能开始，刚才的惊险不过是他们在敲山震虎，真正的对决即将到来。
　　军令如山，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只是司马铁刀不明白，海云天是何用意。他敬佩这位上司，深信他的德行和决断力，从未对他的决定有过怀疑……
　　觉察到司马铁刀眼中的犹豫，盛天晴不禁感到失落，她为他担惊受怕，原来他始终不曾将她放在功名之前，他说的对，他们不可以太天真，她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但她在他的心中又有多少分量？
　　“你有何疑问？”海云天面色不动，语气却不容拒绝。
　　“属下不敢。”司马铁刀立即回神，颌首答道：“一切谨听大将军调度。”
　　海云天满意地点头，转首对盛天晴道：“公主，臣着司马大人领亲兵一百送您回显邑。”
　　“不必如此麻烦。”盛天晴语气冷淡，眼睛却看着司马铁刀。“大战需要人才，之前既已安然渡江，人多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海云天看出盛天晴不情愿，以理劝服道：“公主不可再冒险，之前也可谓侥幸，如今宏州既已派出军队试探，定然已经对来往两岸的人加以监视，况且此乃臣职责所在，望公主不要推辞。”
　　盛天晴抬首道：“我也不想让大将军为难，好吧。”她别过头，避开司马铁刀投射过来的目光。

　　一路上，盛天晴安静地出奇，似是在思考什么，韩昭直觉着与司马铁刀有关，眼见她不久前才为这名男子牵肠挂肚，怎料一场仗打下来，盛天晴似乎又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中。
　　前方便是幻云泽渡口了，司马铁刀拍拍座骑的脖子，侧首望着马车紧闭的布帘，他有些后悔，当时，他不该犹豫，那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反应，作为一名军人他不能离开战场，但他绝非不愿意护送盛天晴，潜意识里，他不希望她再离开，像在乐丁时一样，她远远地躲开，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忽然，他嗅到掠过草丛的风中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赫然拔出长刀，喝道：“什么人！”
　　亲兵立即迅速分成两队，一队将马车围拢，一队警惕地观察着两侧草丛。
　　盛天晴在车中被司马铁刀的一声喝斥惊醒，便要掀帘看外面情形，被韩昭拦住，低声道：“不要出马车。”她凝气于指，在布帘上戳出一个洞，悄然观察着。
　　草丛中赫然站出两倍于亲兵的黑衣人，个个手执银刀利剑，呼喝着窜出，将他们团团围住，步步紧逼。
　　司马铁刀一勒缰绳，冷静地看向这些人，他们脚步轻盈，行动迅速，定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胆敢劫持海云天的亲兵，又非宏州军队，这些人绝对是亡命之徒。他也不多说废话，挥刀斩向迎面而来的几人，刀刃划过血肉的感觉让他微微皱起了眉，他终是不习惯于战场外取人性命。
　　黑衣人并未因司马铁刀的勇猛而退缩，反而群起而上，竟是要以死相拼。
　　韩昭观察着车外的一片混战，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她立即转身将盛天晴按下，一支箭带着风声穿透马车，狠狠扎在马车内的木梁上。盛天晴斜眼一瞧，箭羽微颤，正在她的眼前！
　　“是毒箭！”韩昭只看了一眼，便断言道。
　　“又是要取我性命的人？”盛天晴惊魂未定，正待起身，却见韩昭已经跃出马车。
　　韩昭捕捉到那抹微弱的银光隐蔽在草丛后的树林中，她疾步而进，片刻间已经出现在那人的身后，扬起左掌，剑气震断了长弓，黑衣人大愕，抽剑刺向身后，韩昭移步躲过，两指夹住剑刃，铿锵一声，刀刃尽断。紧接着她欺身上前，欲取下此人面上黑巾，被他弯腰跳下地躲过，随即十指齐发，金镖向韩昭迎面射来，韩昭快速闪过，却仍被金镖擦过肩头绳带，“赤魈”从她背上掉落。
　　韩昭纵身下树，伸手抱紧“赤魈”。
　　“纳命来！”在她分神的一瞬间，黑衣人双臂展开，密如蝗蚁的金镖射出，镖身泛青，支支淬毒！
　　韩昭无意识地举剑挡住此人的攻击。布条被切割散落，韩昭忽觉双掌一热，心道不妙，心神却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
　　“公主，你怎样？”司马铁刀至马车一侧，黑衣人的攻势狠辣，纵是正规的亲兵也有些吃力，他现下只能以盛天晴的安危为重。
　　“我没事！”盛天晴努力镇定的脸出现在帘边，颤抖的嘴唇却泄露了她的紧张。“韩护卫她去追射暗箭的人……”
　　司马铁刀反手挡开一个黑衣人的攻击，回头望向树林，却见红光四射，啸声震天，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一层血红的光芒笼罩。
　　啸声中，倾刻间，两方人马仿佛失控一般横冲直撞，在红光中砍杀对方或者自己人。
　　司马铁刀大惊，待要制止，局面却早已失控，他只觉一股强大的煞气扑面而来，令人焦躁失控。他不假思索地将盛天晴从马车中带出，将她拉上马，快马冲出混战的场地，直奔不远处的渡口而去。
　　此时，韩昭已经斩伤刺客，猛然醒觉几乎被手中“赤魈”夺了心魂，“赤魈”已出鞘！想不到她处处小心，时刻压制，还是让“赤魈”寻到了机会！她闭目凝气，这是她的灵魂与“赤魈”的对战，欲收剑入鞘，束剑魂于灵识，见过血的“赤魈”却叫嚣膨胀，汹涌的邪气翻滚不息，韩昭终被震得口吐鲜血。
　　“这样下去不行！”韩昭艰难地起身，通体赤红的剑身叫嚣着需要更多的热血，不受控制地震开韩昭的掌握，受伤的刺客见状，被蛊惑般地一把握住剑柄。
　　“放开它！”韩昭大惊，待要上前，那人却仿佛获得新生般身形灵活地向林外窜去，她来不及思想，抓起地上的剑鞘紧追而上。
　　司马铁刀只见一个全身被红光萦绕的人挥着一把大剑凶神恶煞地从一侧冲过来，样态说不出的妖异。他本能地握紧长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人，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甚至感到了心中若有若无的恐惧。
　　他竟然在害怕？为什么？这股莫名的畏惧从何而来？
　　“铁刀？”盛天晴也看到了那个可怕的人，仿佛被什么附体一般地狰狞，情不自禁地向司马铁刀伸出手。
　　司马铁刀咬牙将她护在胸前，准备迎接不可避免的一战。
　　他看清了，一切都是自那把血红的大剑上散发出来的，随着来人的接近，空洞的眼神说明了他已经意识全无，也许是剑在操纵他！
　　多么荒诞！但司马铁刀脑中却突然闪过吴铭衣曾说过的一句话。
　　“韩先生说过，剑气因人意念而生，唯有斩断羁绊才能真正打败对手。”
　　近在眼前的一片赤红照亮了司马铁刀的眼睛，他侧身朝着那人的手腕用力挥下长刀。断腕立即带着大剑滚落于地。司马铁刀的座骑却在这一瞬间受惊不已，不受控制地发狂奔跑起来。
　　韩昭忍住胸口的疼痛，奋力扑上前，将剑鞘按在大剑上，司马铁刀暂时斩破了“赤魈”的邪气，在“赤魈”重凝邪气之前，韩昭终于封住了嗜血凶煞的剑魂，却也已精疲力竭，昏厥过去。
　　一时间狂风大作，滚滚乌云汇聚，毫无预兆地大雨倾盆，迷失了心智的人们停止了撕杀，抬头恐怖地望向漆黑如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