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今日火葬场了吗》蕉下覆鹿

3、第三章

　　“既然如此，沈道容，你就娶了这个草精。”

　　谁在说话？

　　“怎么，你不肯？”

　　元善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粉身碎骨，面前的也不是阴司地狱，而是一处低矮巷子，砖墙残破，身着臭汗铠甲的大汉背着她，似乎正在教训什么人。

　　空气干燥得让她有些恍惚，僵着脑子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这里是她和沈道容初见的巷子。

　　和哥哥走散后，她卜卦寻找他的下落。

　　今日照旧用术法变出莲蓬杖要占卜兄长的方位，路过暗巷时撞见了一队驻扎在沙城的魔兵。

　　虽然她当机立断扭头告辞，可下一秒还是被揪住了衣领。

　　沙城是个妖魔混杂的垃圾地方，两方斗狠总得要牵扯点别的路过的阿猫阿狗，她非常无辜地牵扯进来，至此和沈道容扯上了关系…

　　不过，她不是死了吗？

　　此刻的元善身体羸弱，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回想这是怎么回事，听得耳边传来清冽的少年声音：

　　“好。”

　　元善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声音来源，对上一双茶色竖瞳。

　　沙城干燥，强烈的日光暴晒连空气都带着尘土味道，可站在暗巷里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和此地人均筋肉大汉糙到爆的气质全然不同。

　　他的长发柔顺地扎起来，布衣也较之其他人整洁，只是有一对浅茶色的竖瞳，右侧眉上有一粒小痣，生得丰标俊秀，五官秾丽，只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未免带着阴冷的潮意，尘土的气息一点沾不上身。

　　听得少年回答，络腮胡哈哈笑起来，说：“行啊，好，此后可不许你再和其他女子眉来眼去，你记住你到底是成了家的人。”

　　不明所以的元善手脚凌空，络腮胡抓着她的领子一把将她提起，甚至听到了自己可怜衣服不堪重负发出的撕裂声音——再一个天旋地转，被人接住。

　　少年茶色的竖瞳不带任何情绪地和她对视，似乎是想看清楚他被强塞的老婆是何模样。

　　只一眼，少年便把元善放下，礼貌地退了一步，低着头，也是无言。

　　她脸上用黑泥涂着，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看着自然是丑陋。
　　哥哥说姑娘家在魔界行走最好是把脸盖起来，魔族是什么德行她也知道，不过做了万全准备还是遭此大祸实在是失策。

　　依照元善的记忆来看，下一步就是给魔界婚神磕头。

　　果然下一秒，大汉搬来三块石头垒在他们面前，三块石头堆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的神碑，代表迎娘娘：“拜吧，我给你们见证。”

　　元善挣扎：“我不要，我不愿意。”

　　要是被按头成亲，她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她才不要和沈道容再有瓜葛，绝对不会再回到那样的结局…他心里一直都是他的青梅，他的谢小姐，真是骗得她好苦。

　　“谁管你愿意不愿意了？”
　　络腮胡才不管她：“有你说话的份么？今天不拜也得拜！你要是再敢说个不字，咱们兄弟几个可就拿你开开荤了。”

　　元善继续挣扎：“你们这是勒逼成亲，天底下没有强令成亲的道理，我和这蛇…这个人不认识，你们不能强迫我。”

　　络腮胡不悦地逼近她，莲花小妖多少是有些害怕的，突然转身五体投地趴下，额头贴在手背，莲蓬杖又爆出几颗莲子落在地上，就像是小仓鼠为了逃跑吐出来的存粮。

　　“他就是个天大的负心汉，心里惦记自己的好嫂嫂，还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把人骗去玩弄，各位军爷行行好，我不想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元善眼泪花花：“我才不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各位军爷行行好，把我放了吧。”

　　络腮胡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少年，笑道：“哈哈哈哈，想不到你小子平日里看着老实，背地里也是个会糟蹋人姑娘心意的啊？”

　　“不过，你不是说和这蛇妖不认识么？怎的张口就来？可见你在胡扯，我最看不惯别人跟军爷我耍小聪明。”

　　当然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想装作不认识啊。
　　元善才要继续狡辩，少年走到她身边，撩袍跪下，也对面前的石像磕了一个头。

　　元善从手背里侧脸看他，有些怔然。

　　络腮胡很满意，按着他们磕了头，礼成后相约去喝酒，魔将的千金不让人欺负他，也不会再看上这样一个有妇之夫。

　　沈道容是分配给十五营负责打杂的杂兵，主要工作就是给诸位军爷的武器保养维护，喂魔兽，跑腿等等杂活。

　　杂兵是魔族抓到的倒霉蛋小妖怪，好控制且听话。
　　只是他们往往要承担繁杂的工作，夜里没有休息就要起来干活，因此杂兵就是消耗品。

　　蛇妖沈道容温顺，平日里魔兵怎么欺负他全然不反抗，再加上长相出众，莫名得了魔将千金喜爱。
　　那位大小姐有把他纳入帐中的想法，说不定以后就让这样一个杂兵骑在他们这些正经魔修头上。

　　得大小姐青眼还是次要，诡异的在于他待过一个又一个兵营。
　　他被抓住时候待的三营乃至十四营全部以离奇的暴死，不是在战场上全军覆没就是被发现碎骨而亡。

　　这等晦气煞星，谁也不能待见。
　　因此才调来沙城的十五营，魔兵想方设法刁难他。

　　婚礼少不了酒水，络腮胡强令他们跟着一起去了沙城某处的酒楼里喝酒，进了酒楼又完全把他们扔在一旁。

　　元善坐在角落，旁边就是沈道容，简直如坐针毡。

　　她没长什么铮铮铁骨，只长了个胡思乱想的脑子。

　　她不确定她经历的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发生过的，可一想到虚假的情谊，想到临死前听到的真相，偷看身边的人，觉得可恨，觉得委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叹气，几颗眼泪滚出眼眶，饶是再乐观，遇上这种事都得缓缓。

　　元善思绪纷纷，不自觉泪如雨下。

　　身边坐着的少年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许是不耐烦了，开口问：“你怎么了？”

　　周围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暖黄的光芒，落在少年的一双竖瞳里像是夕阳布散天际…在灯下的他带着古蛇潮湿阴冷的美感，白净的脸拥在发丝里，他的唇馥郁如同毒药。

　　真是漂亮。

　　元善摇头，对上漂亮的竖瞳，发现他正打量着自己。
　　沈道容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过这样似笑非笑审视都表情，无端地让人害怕。

　　她预感不好。

　　姑且能前世的她贪生怕死，生怕那些魔族军爷因自己不配合而劈了她，也没那个胆子拒绝，更别说胡言乱语什么了…果然不能冲动。

　　要不要道歉？

　　元善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她才不要。
　　不管她到底为什么没死还回到了今天，伤害的确是存在的，不可能道歉…那沈道容可有记忆？

　　元善有些心悸地用一双泪眼偷偷瞧他，没在他眼睛里瞧出熟悉，放下心来，斟酌了下，说：
　　“方才不过是为了脱身故意编排的，你别往心里去…等他们走了，我们也散了吧？”

　　反正，他心里并不认为他们真的拜了迎娘娘，这样简陋的仪式，魔界少主怎么可能承认？

　　少年没有动作，还是看着她。

　　“我貌丑无盐，没有成熟也结不出孩子，灵力弱小是个累赘，只会拖后腿。”
　　元善看他无动于衷，语气放软：“我也不过是无辜路过的，并非有意攀附。”

　　少年不置一词，起身走了，他掩上的门并未关死。

　　元善瞧着他决绝的背影，看一眼喝成一团的魔兵，抬腿就想跑，想起前世沈道容对她的警告。

　　他们都是跟着魔将来驻扎的下属，络腮胡是将军的马弁，要是跑了，只要还在这附近城池内，他也很快能把逃走的她抓住。

　　要是被抓到就惨了。

　　话虽如此，元善还是决定逃走。
　　她想，管他呢，前世没有逃走，怎么知道那魔兵是真的会来抓她？魔兵都闲着没事的吗？

　　背着包袱逃走的元善很快离开了沙城左坊的街区，出城后面前出现了分岔路口。

　　前世选的是右边，这次她马不停蹄地选择了左边。
　　左边似乎是出城的路，越走越荒凉。
　　必须要在那群魔兵发现前离开沙城，走得越远越好。

　　元善一边赶路一边感叹自己命苦，真是无妄之灾，怎么偏就遇见了这些家伙，惨死转生偏就挑这一天？

　　要是早一两天，她就不来这鬼地方。
　　不仅害惨了她，也没找到哥哥。

　　夕阳落下，星月初显，元善在路边休息。

　　干燥让她想到自己遭受诓骗都没有多余的水分痛哭流涕，差点要把她烤死。

　　沙城确实不太适合水族，她没事来这里干什么？

　　元善拧着眉毛看自己的莲花罗盘，想起来前世也是这样，罗盘指着沙城的方向，无论怎么样都是指着它，可她翻遍这个小城就是找不到哥哥的下落。

　　有够奇怪的。

　　不过不能待在沙城，沈道容还在，必须先避上一避。

　　生怕被魔兵追来的元善没休息太久继续往前走。
　　大约在沙城二十里附近，快脱水而亡的元善找到了一条小小的河流。

　　元善把莲蓬法杖插入水中汲水，饱饱的喝了一顿，又掬水洗干净自己的脸，脸上的黑泥也抹去，露出本来的面貌。

　　莲花妖的美貌在花草妖精里也算不俗，生得皮肤白皙细腻，长了一双荔枝圆眼，鼻子小巧可爱，嘴唇也是如同花瓣似的丰盈粉润。

　　这样的相貌独身一人行走，早被魔族强掳去吃得骨渣都不剩，还好她够聪明。

　　元善欣赏了一会自己的美貌，正要新挖一些泥土给自己脸上上妆，突然听到了某些异样的声音划过夜空。

　　像是什么动物濒死的喘息，凄厉瘆人。

　　元善胆子不大，加之附近的栖鸟被惊动，把逃亡的她狠狠吓了一跳，当即拔了法杖连滚带爬逃走。

　　没敢走大路，从荆棘丛中蹑手蹑脚弯着腰跑的。

　　跑着跑着，她发觉踩到了什么东西，借着月光一看，发现脚下是一段残肢，抬眼看去，遍地是残缺人体。

　　夜风中摇曳的荆棘丛里，似乎有人形的怪物在蠕动，一道凛冽剑光后，再无生息。

　　元善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月下的少年身形颀长清瘦，白净的脸颊沾着血，和她记忆里温柔和顺的沈道容大不相同，此时更像个随时大开杀戒的修罗。

　　元善几个后退跌在地上，莲蓬法杖里蓄的水扑在脸上，呛了她一口，咳得两颊泛红鼻尖也红红。

　　水珠从她脸上滑落，嫩生生的模样像是吸饱了露水的小荷。

　　“别、别杀我。”

　　元善此前辗转求生，求饶的话烂熟于心：“我只是路过，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到，大侠你要是愿意就继续杀吧，我先走了。”

　　她瞧着脚下踩着的脸皮有点眼熟，一哆嗦，往旁边移了移，再抬头，不远处的少年已经站在眼前，兴许笃定死人嘴才严实，抬剑就要杀——

　　“咱们白天拜过迎娘娘，好歹…好歹做了半日的夫妻，多少放我一条生路吧，你有、有话好好说！”元善魂都要吓飞了。

　　少年剑尖顿了一顿：“是你。”

　　“是是是，是我。”

　　“听你的语气，你认识我。”
　　他的剑架在元善的脖颈，仿佛只要说错一句话，保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自和沈道容相识，他便是温柔耐心的，这样冷漠乖戾的模样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这便他真实的面目？

　　元善愣了一会，而后使劲摇头，也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说：“不认识不认识，我是头一次见你，我不过只是为了活命胡诌，你放过我…”

　　她急急地把自己的小荷包掏出来，倒出零星几个魔石，捧到他跟前，胡说八道：“行行好，放我走，我还要去找我的哥哥…找不到我哥哥，我老娘就活不成了，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你哥哥，是叫元闲么？”

　　元善顿住，看向他。

　　少年瞧着她柔软掌心里躺着那几个小得可怜的魔石，沉默了会，说：“也是一个莲花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