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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   没有人反对借炎魔之火的办法,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每个人也都对她们说实话:没人知道要怎么才能借到火。连见过炎魔的钓星也只能说,从炎魔的性情来说,只要没把他惹恼,面谈借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只是一团火,与找大螃蟹借水灵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怎么找到炎魔?炎魔住哪儿?没人知道。听说炎魔手下有两三个使者,钓星说叫狄刑、向克,剩下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没说,那在哪里?不知道。
      她们登上黑色山脉进入几乎有大半个绝寒峰那么高的炎魔地的时候,等于进入了完全未知的世界,一切都需要自己摸索。
      两人站稳了放眼望去,地表除了石头便是灰烬,坑坑洼洼,不时有黄色的硫磺烟雾从地下冒出来,远处似乎还流淌着红色的液体,难道是岩浆?这倒当真是妖魔之地了,唐棣想,水也一滴都没有,只有熔岩。
      也不知道脚下到底是什么地方,一脚走去,会不会踩空,会不会塌陷。
      两人走了一阵,她正想停下来和霓衣讨论往下怎么办,就听见一声奇怪的呼号,嗷呜呜呜呜,像是人类被截短了食道或气管,或者声带消失、肺叶反而成了震动出声的器官,从胸骨正中的位置嚎叫出来,如咆哮,又如呕吐。两人定睛看去,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除了两腿和躯干之外别无他物的“生物”在行走。那东西腿细,脚踝的位置更细,走起来摇摇晃晃,躯干上却看不出哪里还有手臂或头颅,只有原该是脖子的地方,像是有个黑漆漆的窟窿,不断冒出灰色的烟来。
      可能也是同一个窟窿,发出嚎叫来。她不能想象这玩意之前是什么,又何以至此。
      然而认出了这个,继而就认出更多的“生物”,一概是黑色,有的是彻底烧焦了一般,有的倒还残存着一些刚烧出来的木炭般的盈盈火光。有些还能勉强依靠四肢在地上爬行,有些的移动方式只能称之为滚动,而且移动起来毫无目的,只是知道要从一个地方离开,费巨大的力刮破自己本来就焦脆如木炭的“血肉”,挪来挪去,也并没有到什么更好的地方去,休息,吃喝,或者做什么别的,只是一直移动,更有甚者直接掉进了岩浆里,发出刺耳而恐怖的声音,融化消失。
      它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她有成千上万的疑惑,唯一确定的是,她不知道,霓衣也不知道。
      “唐棣,”霓衣忽然叫她,“你那那边那个家伙,是不是很像——”
      “像什么?”
      “像——我不知道,像——”
      霓衣说着就要向那边走去,脚下一时踏空,差点摔个趔趄,幸亏被她一把拉住。她叫她,而她猛地摇头,好一会儿才醒来,“你怎么了?”
      “我刚才,看见那边那个家伙,好像钓星,以为是那家伙来了。”
      此时此刻两人倒是都看见,那不是钓星,那是一个背上生出肉翅、照旧在趔趄行走的怪物。
      “你——”唐棣本来以为这种情况可以参照地府里类似的情况处理,虽然心里也有“炎魔地不比他处,说不定更严重”的心理预期,但两人并无其他手段,只能将就,“你把那冰魄挂在脖子上——我来给你挂。”说毕伸手帮忙,扣好项链又说,“再跟我念这个。”
      霓衣听完,笑道:“地府清心咒?”
      “你知道?”
      “我知道,我试试。”
      假如清心咒是药,也有吃久了不管用的问题,她自诩霓衣现在用应该还可以管用一阵子。谁知道没过一阵变成她自己开始出现幻觉,她总觉得霓衣在和她说话,说了两句霓衣又会问她,你在说什么。
      “那不是你——”
      几次三番她开始担心自己会说错话,但闭目塞听也不行,万一霓衣真有事叫她呢?只好和霓衣约定,有事你掐我。
      “掐就做不得假吗?”霓衣笑着说。
      “那就用点力,狠狠地用力。”
      “你说什么?什么用力?”霓衣问,脸上是惊讶与担忧的表情。她心里打鼓,怎么都分章分段的。
      “你看着我,”霓衣拉着她停下,“这样咱俩说话,应该不会出问题。”
      “好。”
      “我看咱俩不能再这样了。必须找个能说话的问问,你们在地府,还有套鬼魂说话的咒语吗?”
      “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哪里有可以套的。”
      先要长个头,还要有个嘴。
      “我看那边有一幢房子,或者说像房子有门窗的建筑,你也看看,我怕我又看错了。”

      两人走到那破房子里,眼见屋宇固然谈不上俨然,破败却也不十分破败,就好像在炎魔地形成的那一天就被推了上来,霎时废弃,也就停留在废弃的状态里。两人虽然不抱找到能沟通的人的希望,但还是幸运地遇见有头有脸就是没有眼睛的行尸走肉,嘴里呜咽,看来也会发声。唐棣见了,立刻施咒,要对方说这里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炎魔大人在哪里。
      谁知道这怪物的呜咽变成文字之后并不可理解,两人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有谜语,最后只好承认,疯狂并不一定都是谶语。唐棣又对此人施加一个发狂怨鬼用的镇静咒,想要上前与之对话——谁知道能说出来什么呢?
      谁知道对方两手一伸,猛地一抓,完全没有眼珠的空空荡荡的黑暗眼眶直凑上来,几乎贴着她的脸,嘴里大叫,什么山里有鲜血的甘泉,去了就什么都不是,出来也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无法成为,要么失去魂魄与躯壳,要么血肉残存魂魄癫狂。
      两人只能把它放了,不然唐棣觉得自己的膀子都要拽下来——对方不是在抓她的手臂,更像是在抓不断飘逸散开的魂魄里唯一稳定的东西。
      “山里有鲜血的甘泉,山——”霓衣打量着周围,看看哪里像是有山的样子。
      “真要去?”她说,总觉得这话也说不好是真的还是假的。
      “管他的,至少是个指向,是可以理解的。走,那边有山——不,你再看看?”

      那的确是一座山。至少从耸立在地上的那部分来说。她们一开始并不好奇下面会有什么,甚至当她们走进了发现里面有山洞、山洞里有一个似乎是通向地下的洞之后,就开始不愿去好奇了。
      不愿,丝毫没有不合时宜的越轨的好奇心,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地方。假如不是为了寻找炎魔的蛛丝马迹,两人根本就不会下去。
      但是现在不得不下去。唐棣自诩地府来的,见惯了诡异可怖的东西,一步上前就要带路。黑漆漆的山洞里实在是毫无光线,岩石锋利又不能靠手摸,她指尖一捻想点个火来照明,不知为何“福至心灵”地想到这般地方怕是点个幽幽荧光的鬼火更合适、更明亮,于是心意至法力至,掌心出现的竟然真是鬼火。
      霓衣不觉,她自己倒是知道的:这只有在籍的地府官吏们能做到,她早已出了籍了,何以——
      “走吧。”也不想问霓衣看到的是否和自己看到的一样了,万一说出来的话也是幻觉呢?
      向下的洞口经过整修,被几块坚实粗大的石条支撑起来,看上去是扩张了,实际上即便扩张了也显得非常狭小,又窄又矮,粗略一看,唐棣觉得只有丸子能自由出入不受任何限制,此外任何人也好妖也罢,都要弯腰低头扭转身体。她先过去,再拉着霓衣,回头一看,昏暗中霓衣不像是小心挤过来的,更像是飘过来的,一缕游魂一般,她赶紧去拉。
      结果霓衣因为笑着向她伸手——至少她看见是笑着,她不知道是否真是笑着——没注意脚下门槛似的石条,绊个趔趄,往前就扑。她拉,又拉得不专注,好像两个人都中了什么邪魔似的,以为霓衣是想顺势下几个台阶,结果到了台阶边沿才发现大事不妙——幸亏拉住了,两人一齐向后跌坐在地,否则从这一人多高却只有一尺来长的阶梯掉下去,肯定会摔断脖子。
      跌倒时霓衣的手碰到地上的石子,石子从楼梯旁边掉落下去,竟然久久听不到落地之声,两人这才发现楼梯陡峭不说,还狭窄,左手边只有黑漆无底的悬崖。
      要说在地府有没有见过相似的场景,她也见过,但那时绝不如此刻般恐怖,大概因为那时完全清楚即将面对什么,而现在,是完全不知道。
      抬头看看,也是黑漆漆的石壁。也不高,并没有锋利且随时会掉下来的钟乳石,但这也无助于缓解恐惧,毕竟这就像是走在被剖开的巨大蛇类的腔肠里,就差一点臭味就一模一样了。
      两人你拉我我扶你,好不容易下到了底。空旷中能看见一闪黑色大门——不,近了一照,也可能是墨绿色——上面有些怪异的刻痕,好像有规律,又好像没有规律,弯曲的纹路总在下一个拐弯扭出更奇异的纹路。如果说她第一次见到黎黛那人形蛇腰的身段觉得怪异,那眼前的怪异就是那时的十倍。
      她本来想直接推开门,霓衣大概担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于是让她站到一旁,自己用法力开门,让她警戒。吱吱呀呀,门倒是开了,里面并无什么活物,倒是唐棣手里的鬼火自动飞到周围的六个烛台上点起来,照亮了整个圆形的场地——被白骨森森覆盖的地面看不到边缘何在,而中间的祭坛上全是血污,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亏得没有苍蝇,她想,不然可够吃的。不过方圆数百里全是硫磺之气,想来苍蝇也生存不了吧。
      两人慢慢穿越骸骨堆走向祭坛,一路看见骨头上干干净净,只有啃咬的痕迹留存。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把血肉吃得这般彻底。待近了祭坛,血污就像一张厚毛毯般盖在石头上,她正想伸出手把霓衣护在身后远离这肮脏,霓衣却忽然出声念咒,一道白光飘上半空,祭坛周围立刻就浮现出血腥气与红得发黑的缕缕光芒。
      “有法力。”霓衣说,仔细打量这些红光,“说不定是个陷阱。”
      “陷阱??”
      “我是说,往日大概是个陷阱,现在不是,也不是针对我们的。你看,”霓衣随手一挥,祭坛上出现淡淡的蓝光,“你还记得我们遇见屹巍的那一次吗?说不定这也是一样的陷阱,吸引那些想要吸取魔力的人前来,一路上看见下个山如此困难,便更觉得是什么神秘之地。结果一上这台子就被捉住,成了祭品。”
      “那图的是?法力?”
      霓衣摇摇头,“血腥之气吧,我猜,不然不会留下这么多血在这里,五六寸厚了,不知死过多少……”
      她想起地府里行刑的台子,难道觉得那里甚至整个枉死城的哀嚎不恐怖是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有罪,而这里不一样,是因为她觉得他们都不一定活该?
      觉得他们无辜?觉得这不是公正的所以——又或者,她在恐惧其他的什么?
      “咱们走吧,”霓衣说,“这地方怪怪的,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出去。”
      两人在周围石壁上寻找下一个出口,摸索起来,多少有些害怕,就是手里有光,也可能看不清楚石缝里到底是什么,像是那种黑色能吸收一切光线一般。她在此侧,霓衣在彼侧,突然听见霓衣一声惊呼,她立刻跑过去,与步步后退的霓衣汇合时,不及问“怎么了”,就看到了石缝里的景象:无数双灯盏似的眼睛,或者准确地说,是无数只,一只眼睛,一个小妖怪,彼此互相不关联,也不是谁的某个部分,就是无数只眼睛。
      无数只眼睛此时正稀里哗啦地涌出来,即便掉在地上、被自己的同伴压住了,眼睛们也一样努力抬起来看着她们,灯盏大,目光空洞,只知道看着她们,从周围所有的石缝里倾泻而出。
      她以前只听说过在豫章有所谓妖鬼,大概就长这样子,每年还要杀一个人来供奉它。平日里生存在画像上,需要吃人的时候就从画像上下来,自己的眼睛里蹦出无数双小眼睛来。
      那样子想想就够吓人了,这满坑满谷的小眼睛都看着你就更可怕。
      她甩出竹节鞭,霓衣拔出剑来,两人皆不想心中的恐惧再继续蔓延,更不想再寻找什么去路,拔腿就走,且打且跑。一路上去,又跑又跳,比刚才下来时快上好几倍,甚至一个不顺意,干脆把楼梯都劈出一个通道来便于自己上下,或者把穹顶划得更高更深免得撞头。霓衣开路,唐棣殿后,回头看从后面追逐自己的眼珠子大军,空洞又狂热的浪潮不断往上翻滚,即便被她嫌恶地狠狠一击,眼珠子从细瘦黑暗的身躯上掉下来,落地就形成一个新的小妖鬼,原来那个也长出新的眼珠子来——
      她不再回头,只是往前跑,只想往前跑。
      其实只是一堆眼睛,但是浪潮也似的眼睛一直在狭小的通道里追着自己——就算它们把自己包裹起来、贴身盯着自己,也不会如何,这种小东西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即便明知这一切,她还是会恐惧,想要逃出去。
      要逃!
      两人大概抱着完全一样的心思,飞出洞口时都是用扑的,然而刚刚出来,就听见地动山摇。两人刚刚冲出山洞,山体便四下坍塌,巨大的躯体从黑色的山石中出现,隆隆声中她看见那身躯上是一片片黑色的膜,像是眼睑。数量之多,整个平面就像是一朵葵花。
      葵花?
      眼睑?
      她抬头看上去,看不到头也看不到顶。倒还下意识地把霓衣护在自己身后。
      接着,成千上万眼睛一齐睁开了,带着各自的想法,各自的眼神,各自的情感倾向看着她们。她心里一万分地不想看过去,一万分地抵抗看这玩意,可是抵抗不住,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对她收,看我,看看我,快看。
      看我,看看我,快看。
      快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看!!
      霓衣惊叫一声,她没听见,她已经在自己的幻觉里了,霓衣也一样。

      霓衣记不得自己看见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会走路的眼睛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进入了这个怪异的洞穴,见到了骸骨与祭坛,还用极少使用的法术照出点当日残影来——这一切她都不记得了,甚至忘记自己来到了极少有人踏足的炎魔地,在看了那一面墙的眼睛之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月宫。
      像是过往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或者说长久的分离在短暂的时间里被跨越了,她竟然回到了月宫,站在熟悉的宫门前,门竟然还开着。
      竟然开着。
      她走进去。
      罔顾应该思考为什么开着门又没有月之精华幻化的守卫守门,不关心这异常,只是走进去,从正殿左边的月门穿过,走过游廊,直奔花园。
      她知道她在那里,她一定在哪里,之前的分别只是意外,她应该还在那里,就在那里等着自己。就在熟悉的地方,在自己陪伴她经历过岁月洗礼、与天地同寿的月光中,永远在那里。
      再转一个弯再走过一道门,一下子就能回到分离的原点,从分离到重逢画成一个圆,一个圆就是圆满,此外她一切都不需要,她不再寻觅,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连人形都不必有,只需要每日跟随她,留在她身边,拥抱她,也就渐渐失去自己的重量。
      回到分离的原点,分离——
      那不是分离,是抛弃。
      不,不是抛弃,只是分离。她不是有意的。她不知道,她……
      她不知道。
      她……
      她不应该的,她不会的。
      她……
      转过这扇门就可以看见了。就这扇门。
      她加快脚步,几乎要冲出去,越过门洞的那一刻又放缓了脚步,并非因为看见了要找的人,而是害怕看见,害怕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害怕自己还不能面对。于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绕过桂树林,轻轻踏过草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本来没有重量的自己啊,为什么脚步已经如此沉重了?难道是在魔界自甘堕落为魔之后,就失去了仙界原有的轻盈?
      她看见了她,坐在石桌边,背对着自己,脊背还是那样直。她先看见她头上的软玉发簪,不减光彩;再看见万丈青丝,不增白发;再看见——
      怎么换了衣服?!
      怎么会这样?!
      那清瘦脊背上穿着一件更加华丽的衣服,金丝银线已经不足为奇,随着角度转换,衣料上竟然反射出五彩来,如同水面上的油渍。
      油渍?!
      怎么会有脏污?!
      她拖着忽然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乱如麻的心里猜测怀疑肯定否定乌泱泱吵成一片,那视线定格在那人身上不动,走到面前看见那张脸,竟然还是年轻的时候,是自己在镜中看了无数次的脸,两颊饱满,唇红如樱,长眉入鬓,明眸皓齿,正手执团扇,微笑着赏月——即便笑容浅淡,依然艳若桃花。
      她轻轻唤一声,“大人”。
      那人看她一眼,并不出声。她感到跌入冰窖一般寒冷:这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她知道,她太知道了。
      “大人,我是霓衣啊。”
      疑问的眼神,眉毛轻轻挑起。
      “我——我是——”她要怎么说?她要怎样才能把故事说出来?她一想心都要焚毁、烧完了只剩下耻辱和痛苦,她要怎么说?
      可是赋予自己耻辱与痛苦的不就是眼前人吗?
      “大人,我是霓衣啊,我是你以前,身上那件衣服啊。你还记得吗?”
      没有表情,那人只是看这自己。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带着我,穿着我,去——”一口气罗列十几个上仙的名字,往日都记不得说不清的,或者至少有个数百年不曾说的,现在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甚至连当初做的事情的细节都记得,全都记得,“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吗?
      她如果记得,她——
      “哦,是你。”那人说,眉间扬起一丝不屑,“我记得。”
      “大人——”
      “你回来干什么?”这下子变成了鄙夷不屑,这下子只剩下鄙夷不屑了。
      那人说罢,也不理会霓衣的诧异,起身就走。脚步之快,霓衣几乎追赶不上——又或许,是她脚下灌铅,根本迈不动。然而因话语而生的惊恐迫使她追上去,一路喊着“大人”、“大人”,那人也不回头,渐渐地喘息起来,渐渐地眼泪满脸。
      “大人!大人!!大人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大人!!我做错了什么!你就那样把我一扔,扔到下界去!我做错了什么大人!大人——”
      她想说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就是,我改还来得及吗,来得及我就改,求求你让我改,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改,让我失去身上所有的法力所有的修为重新成为你身上的一件衣服,把自己作为保护的骄傲全部撕下来,把自己袒露,任由对方发落。
      但她没说,因为还来不及拼命跑上去抓住对方,身后就传来金戈铁马与种种呼喊,回头一看,是仙界的军队来了,为首的虽然看不清是谁,但是嘴里喊着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你这叛逃魔界的妖孽!擅闯月宫!快快受死!”
      她想说自己没有叛逃,可谁能为自己解释?四顾不见那人,想要边打边说,手往腰间一探,竟然连绿宝石也不见了——眼看大军越来越近,她只有跑。
      再一次离开,再一次逃跑,只是这一次,是她自己要走的。
      一边飞,一边想到这一点,想到自己这样走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就一边哭。泪珠如流星,从幽蓝的夜空中划过。
      一回到逍遥谷,逍遥谷还是老样子,远处的追兵未散,她四处寻找众人帮她,没想到无论是小妖还是尊长,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她,阿紫那个叫松泽的继承人甚至说出什么“你是仙界来的,请你不要来祸害我们,快走快走,要知道阿紫大人情愿把你交出去,让仙界惩罚以保我族平安,你要不想被抓,就快走,我们当没看见。”
      她只好去找钓星,钓星——
      不知怎么转过弯就到了鸟岭,看见钓星在高高的树上,用几乎睥睨的目光看着她,看了看,就收回去,摆了摆手,让她走。
      突然间她就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当初的状态,无依无靠,她只好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石头房子——刚来的时候自己建的石头房子——遥望着天空中逐渐靠近的仙界大军,作为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做徒劳的最后抵抗。
      独一无二,孤苦伶仃,只有自己,只有。
      “霓衣。”她一转头,是唐棣。
      “唐棣!”她几乎哭出来,一时语无伦次,“我——我——”
      “好多人。”唐棣看着天上的军队,甩出自己的竹节鞭,又看她一眼,“嗯?”
      “我把我的绿宝石丢了,我没有剑了。”
      她低下头去,好象当初刚刚来到魔界时一样,觉得自己如此得一无是处。
      没想到唐棣竟然笑起来,“丢了就丢了,你自己才最重要,你人在就够了,那有什么了不起?一件兵器而已。”
      她猛一抬头,眼前的逍遥谷与天上的仙界军队都不见了,只有唐棣,只有在微笑的唐棣和之前唐棣说过的那句,“你那绿宝石,还有你那佩剑,好看,厉害,可是并不会比你人贵重,不比你重要。”
      不比你重要。
      你最重要。
      她是她,她不是别的什么就是她,她因为是自己而存在,而强大。一股力量从脚底向上升起,蔓延全身把整个人支撑起来,她闭上眼感受这力量,再睁开眼,还是炎魔地的荒山,还是巨大妖鬼的无数双眼睛——她这时候想起来,这是传说中的妖鬼之王向克,最善于蛊惑人心,制造幻觉。必须不看它,否则就会堕入幻觉,可能永远出不来,然后沦为向克的盘中餐。
      她立刻闭上眼睛,叫喊着扑向身边呆滞的唐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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