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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女颜如玉 ...


  •   卯月的天满宫景色秀美,聚集了很多前来参拜的人们。谈幼渔和阿圆并排跟在着白色长袍的谈之谦身后,两人也皆是一身轻装打扮。阿圆穿着绣着蔓草柳枝相间的葱色袿姿,长长的宽袖摆动下,散发着成熟曼妙的风姿。谈幼渔少女心性,不愿意入乡随俗地跟着阿圆戴上蒙有薄纱的笠帽,她半挽云鬓,另一半如流水般垂在肩上,对襟开的褙子襟边、下摆都刺上百合、山茶的装饰,腰间系着的长绸带上挂着一个通体青碧的环佩,任一袭印金百褶罗裙质地如何轻飘,却仍稳妥地盖住了绣花粉履。少女天真活泼,美妇端庄娴雅,身边的小丫鬟又是异族人的长相,引得一些经过的男子频频回看,其中不乏衣饰华美之人。谈幼渔倒不像平常女儿家一般脸露羞怯,而是好奇地东张西望,待目光投到表参道两旁装潢富贵的牛车和骏伟多姿的马匹时,忽然胸口一紧,痴痴地想:“不知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表参道左拐便通往天满宫。波光粼粼的池塘锦鲤跳跃,其上横跨三座红色小桥。阿圆纤纤玉指指向第一座拱形桥,解释说:“这是太鼓桥,意指‘崎岖不平’的过去,其后的平桥寓意‘风平浪静’的今日,再过去又是一座太鼓桥……”
      “说的是将来吧?类似‘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的意味吧。”幼渔顺口接道。
      谈之谦闻言,回头笑斥:“小小年纪怎地染上这老气横秋的调?”
      “怎么是老气横秋呢?父亲您自己不也说,人生数十载,不过昨日、今日、明日之分吗?”说罢,又转头好奇地问阿圆,“我听说这儿的人,信神道者有之,信佛法者有之。这神社,也讲求佛法的禅意吗?”
      阿圆困惑地看着她:“幼渔缘何有此说?”
      “我只是由着这三座桥,想起佛家的三世佛了。”
      “什么是三世佛?”葭儿正东张西望着,突然听到这句,瞪大了眼问。
      “燃灯佛、如来佛、药事佛,就像这三座桥一样,分别喻示过去、当下、未来。”
      阿圆轻轻摇头,答道:“这我便不知了。”
      “任是佛家神道都一样吧。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寄托,不然这心里会空荡荡的。”谈幼渔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灿烂得令人睁不开眼。

      听着女儿语调淡然,谈之谦却不由得挑眉。
      “幼渔,可是有心事?”阿圆似有所察,望了眼夫君,不由流露担心之意。
      “有,当然有。”谈幼渔却欢快地笑起来,“我满心地挂念着你说的那梅枝饼到底能不能比得上我的茶花糕呢。”
      “对,对啊,要吃梅枝饼!”葭儿猛地想起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了。
      一行人又乐呵呵地前行。谈之谦暗自思忖:“女孩子家懂些诗礼是不错,可杂书看多了心思也多了。”

      路上和风送爽,亭榭相掩,芳草连天。曲径通幽处,朴雅的石灯伫立两旁,几树梅花争奇斗艳,再过去便来到了本殿。松草相覆,原木布身,古香古色的神社甚是典雅朴质,却自有一股庄重肃然之气,令人不得不敛目收礼。殿前一红一白两株梅花明艳地开在两边,枝叶繁茂,花蕾丰美,尤其地流光夺目,满庭的梅树都成了衬托的背景。

      走在外突的前廊上,谈幼渔拉了拉阿圆的袖子,问:“这供奉的菅原道真可是那位精通汉学,不幸蒙冤左迁的前右大臣?”
      阿圆惊讶地看向谈之谦,笑道:“幼渔真是博识,也知道这位大人?”
      “只是略略耳闻其名罢了。听说他被奉为‘学问之神’。”
      “唐土听说他的也很少吧。”阿圆说,“他便是殁于这太宰府,死前留下遗嘱,把自己安葬在运送他遗体的牛车停留的地方,便是这里了。很多人前来祈愿,有求治学,求平安,亦有……求姻缘。”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谈之谦趁机接过话茬:“是啊,幼渔,今年也该找户人家了……”
      谈幼渔见苗头不对,及时掐断话头,“这么灵验的话,父亲您带着阿圆夫人也去求一求嘛,我早就想要个弟弟了。”
      不等谈之谦反应,又拉起葭儿速速跑开,边跑边扭头说:“我们自个去逛逛,待会右边那株红色的梅花树下见。”
      手边的小丫头却挣扎开了,不满地嘟囔:“要吃梅枝饼,梅枝饼!”
      “阿圆夫人会给我们留的。再吵以后都不带你了。”这边是狠狠的威胁。

      望着两人闹腾的背影,谈之谦叹了口气,覆上妻子的手,说:“有时像早通藩篱,有时却是十足的孩子脾气。自家的闺女,我却越来越不懂了。”
      “幼渔十分聪慧,夫君您不必担心。”阿圆紧握住他的手。
      “我正是担心这点,怕她反被其误。”谈之谦幽幽地说。

      走到左侧白色的梅花树下,谈幼渔回头还能望见父亲与阿圆领着一干家仆步向殿内,心下放下了块石头,终于避过去了。松开葭儿的手,嗔道:“你这不护主的小丫头,都不懂得为你家小姐分忧,哼。”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自己逛?跟着阿圆夫人多好。”葭儿全然不领其意,傻傻地问。
      谈幼渔掐了掐她圆圆的脸盘,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倒也是件好事。葭儿啊,你不知我多羡慕你呢。”
      “咦?”
      谈幼渔笑笑,没再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湛蓝天空下恣情绽放的梅花,一朵朵饱满硕大,花瓣洁净嫩白,细细一闻,幽香浮在空气中,无处不在。脑子里不断地闪过那些情真意切的词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果真呢,很美。您看见了吗?”
      “什么?”葭儿满脸的困惑。
      “这梅树原来开在平安京里。很久以前有个男人非常喜爱梅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很多梅花,这棵便是其中之一。突然有一天这男人遭到陷害,被迫要离开故土了,临行前夜跟它道别说‘我将要远赴西国了,待到春天来临,东风吹起时,若是想起我,你就开花吧。’这梅树深感主人情意,舍不得与之分别,竟跟着一起飞到这里来了。”
      “骗人的吧?小姐,你又拿我当阿财哄了。”阿财是老家的管事蔡叔刚满五岁的幼子,胖乎乎的,总流着鼻涕,两人常常抱着他玩。
      谈幼渔却没理她。“物犹如此,人何以堪?”她想起枕下书稿里有个人笔力透纸,几乎是用尽力气地写下这句话。不由得心下一动,伸手温柔地抚摸着树干,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她眼眸闪光,轻轻地说:“历时百年,老树犹在,可曾为之报以琼瑶的人又在哪里?”

      “嗤……”一声轻轻的娇笑落入耳中,谈幼渔吃了一惊,立刻回神。沿声看去,却整个人呆滞了。

      这,这是怎样一个妙人儿啊!好似三月杨柳行于春风之间,气质若皎洁明月光华四溢,肤如凝脂,齿如瓠犀,唇绽樱颗,两弯笼烟眉似喜还嗔地颦着,一双明眸剪水含愁媚如丝。谈幼渔今日方知何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了。再定睛一看,美人却一袭纯白狩衣配上红色指贯,白雪映衬红梅,十分简单又光彩照人,明明是一位绝色的妙龄女子却做少年郎的打扮,对方站在一旁的净手舍前,也正打量着她,神情清冷,自有一股孑世遗芳之气。

      谈幼渔顺着她的眼光也看了看自己,讪笑着说:“我刚是信口胡诌呢。唔,你听不听得懂?”
      狩衣少女却不理会她,径直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句:“倒是个痴人……”

      宋国话……谈幼渔愕在当场,脸上却是一阵燥热。这些痴话竟被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听了去了!
      目送着她流云拂水的身姿远去,主仆二人渐渐回神。葭儿心直口快,赞道:“小姐,那人可比你好看多了,就连阿圆夫人也不如他啊。葭儿原来可以为天底下漂亮的人就小姐你呢!”小丫头比起谈幼渔更是少不经事了,见那年纪极轻的女孩着了个男装,便憨憨地误认做是个美少年。
      “去!”谈幼渔作势要打她,“没见识的小丫头。”话落又顺手赏了葭儿个大爆栗。
      “唉呀!”小丫头抱头大叫。
      谈幼渔为人随性,葭儿跟她几年也学得个没大没小,趁其不备又捏回去。
      两人玩心大起,你来我往一阵嬉戏。却又听葭儿说:“唉,好看成这样,刚刚我心都快停了。不知什么人能配得上他呀。”
      谈幼渔默不作声,眼前闪过了一个在夕阳下风姿清雅的身影,那两人若是站一起,就真是一对璧人了。心口一酸,涌起了一层别样的滋味。她突然很想把自己埋起来。
      葭儿看小姐走神了,便囔起来,细细的嗓音却是无比响亮:“哎呀,小姐,你莫不是被人狠狠比下去了,正伤心着呢。人家啊,还是个男孩子呢!比女孩子还好看!”

      谈幼渔急忙扯了扯她,小声说:“看你胡言乱语的!别把旁人都引这了。还有,你懂不懂看人,那分明是个女孩子穿着男子的衣服。”
      “你看,你还不许人家男生女相了。小姐,被男人比下去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嘛。”
      “算了,随你怎么说了……”
      “可看你刚刚那想事儿的样子,分明是……”小丫头人小鬼大,眼珠子转了转,“小姐,你是不是对人家有心思了?”葭儿放低了声音,却不啻于一个惊雷炸到了谈幼渔耳边。
      她赶紧澄清:“不是这么回事。那是个女的!葭儿你眼睛真不好使。”明知对方是个女子,只有葭儿那没长大的丫头片子看不出来,即使全不着边,她还是想解释。听到“心思”两字时,她只觉得身上一凉,像被人一语道破心事一样惊慌。
      “才不是呢,那明明就是个男的!小姐还和人家说话了……”
      “一个男子再美,也多少能从他的体格看得出与女子的分别。刚刚那人虽说是年少,说他仍还长开兼具女相也未尝不妥,可是,你见过哪个男子腰肢柔软至此的?何况她满身透着柔媚之气,真正英气飒爽、不让须眉的女子,你还没见过呢。”
      “诶……”小丫头挠挠头,“那她穿男装干嘛?莫非是个戏伶?”
      “许是所谓的白拍子吧,也有可能是……方便出门。”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回去碰到老爷夫人,不许多嘴,也不许跟你娘胡说。”省得你越描越黑,阿珍又是只花喜鹊。这句谈幼渔在心底叹道,她简直是怕了这对母女了。

      回程时,葭儿囔着腿酸,幼渔便拉了她一同搭车作伴。
      咬了口阿圆递上来的梅枝饼。白白的糯米包着红豆馅,面上印着梅枝的图案。鲜红的枝干,令谈幼渔不由得再回想起那女子飘逸的红裤装。
      “怎么了?不好吃吗?”阿圆见她出了神,奇道,“葭儿可是一口气吃了四个呢。”
      谈幼渔却没接话,只是看着手里的饼,继而抬头定定地盯着阿圆的眼睛看,似乎想从她眼里仔细地辨认出自己的模样。
      “阿圆夫人……你说,我会不会很丑?”她把头埋进继母怀里,闷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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