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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私心藏密意 ...

  •   自那日下午后,谈幼渔便窝在家中翘首以待着门扉能再度被那人敲开,常常一听见异声就快步跑出去,却无一例外地失望。几日后她暗自忖了会儿,开始了更加频繁的外出。她本来就是一个事必躬亲、不喜差使丫鬟的人,而今连厨房的菜蔬、几两清酒乃至其他零碎采办,她都一并揽下,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初来乍到,想要多走动走动,还婉拒了仆人相随,只带了葭儿。仆人们甚是诧异这位大小姐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怎么天天跟自己抢活干。

      谈家的仆人其实也不过七人而已,除去从泉州带来的丫鬟葭儿、账房老李、厨娘阿珍三人,管事、伙计等四人全是在当地请的雇工。老李早在谈之谦之父那辈就在谈家做事了,谈之谦决定立足倭国前,这位天命之年的老仆人已跟着谈家两代家主出海数次了。他在博多待了十余年,对谈幼渔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一个粉嫩的圆脸娃娃中,乍见到长成后的小姐,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只让他恍恍惚惚间想起了一个人来,那种亲和之下,捉摸不定的神情绝不似早逝的少夫人。相处些日子后,他又觉得不过是自己年老想得多的缘故,这位小姐爱玩爱闹,性子活泼,跟“沉静”二字实不沾边。很快,账务上的忙碌也让他无暇分心,跟着谈之谦忙里忙外地,真正在家的时间很少。

      发觉出小姐不对劲的是阿珍。

      阿珍祖辈是定居泉州的波斯人,她自小便生长在泉州,除了一副轮廓分明,高鼻浓眉的异国长相外,生活习惯、饮食爱好无一不入乡随俗,甚至闲来无事会拉着谈幼渔,你弹琵琶我唱南音,波斯对她来说倒是遥不可及的地方,惹得谈幼渔常打趣她“数典忘祖”。

      她在谈家当厨娘前是西街一间馆子的掌勺,颇有些名气,食客们都管她叫“蕃娘珍”。说到入谈家,也跟自幼便很有性情的谈小姐渊源颇深。谈幼渔就是个不讲拘束的主儿,六岁那年尝过阿珍的手艺后便惦记上了,除了由家里人带着下馆子外,自个儿也会攒着小零钱,乐颠颠地跑去要盘焖鸭胗之类的解解馋。谈老爷子当时还在世,只觉得这丫头着实可爱,便花了钱把阿珍请到家里了,小幼渔高兴坏了。阿珍也很喜欢这个爽朗的小姑娘,故两人关系颇深,不像主仆反而像是朋友。葭儿便是阿珍的女儿。

      “葭儿,你常跟着幼渔小姐外出,有没有看到她碰上什么事?最近心神不宁得很。”
      “心神不宁?小姐她心神不宁?不是照吃照睡,身体好着嘛!”
      “去!你除了吃睡,还懂哪样?!我是说,出去都去哪了?碰上什么人没有?你快想想……”
      “娘亲,也没去哪呀。谁都没见,小姐自个逛着呢,精神好着呢,哪里心神不宁了。”
      “反正就是不对劲……”阿珍还在絮絮叨叨,她就是瞅着小姐不对。她熟悉谈幼渔,对她频繁外出并不奇怪,令她觉得怪异的是,谈幼渔近日来患得患失的神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莫非是……有意中人了?!
      “哎呀,小姐待会又要去市集了!”葭儿大叫着打断母亲,“买——果——子!”

      市集位于博多的西北角,离谈家所在的大唐街其实很近,而谈幼渔则是名曰散心地绕了大老远一圈从家踱步到东边的吉小路附近赏花,再从吉小路走到市集买完所需的物品,接着又绕了一圈回到吉小路,再慢慢地散回家里去,便是好长的功夫。每次路过那府邸的时候,她总是放慢着脚步,磨磨蹭蹭好一会,眼光装作不经意地瞥向那扇紧闭的桧门,似有期待却又不敢奢望。偶有牛车从身边经过,她也总是忍不住一阵心跳,凝望好一阵,想着是不是那人来到。

      “小姐,小姐,葭儿腿都快断了。歇息几天不行吗?”小丫头从小跟她亲近惯了,苦着小脸抱怨。

      “那你自个待家里嘛,我就随便走走。”她停了停,又加了句,“不然会闷死的。”

      “可以坐车嘛,也不耽误看风景。”小丫头很是不解。

      “你没听过闲庭信步吗?坐车虽省力,却不免少了些趣味。”她继续开解。

      “您每天都在这几处晃着,不腻味啊?不如我们换条路走吧?”小丫头更加迷茫。

      “好景总是不够看的。往往惊喜都是藏在你我早已熟视无睹的景象里,你要慢慢看。咳,总之,以后你会明白小姐我教导你的苦心。”她镇定自若地说。

      就这样过了大半月,草长莺飞的卯月来临。谈幼渔又想以“这是个外出观樱的好时节”为由溜出去时,终于在临出门前被一脸愠色的谈之谦喊住了。

      “幼渔,你一个姑娘家,整日不着家到底所为何事?”

      “父亲,这里风景太好,跟阮厝大不同呢,女儿就是好奇得紧了。”她转身笑得灿烂,用的是闽地的方言。

      “也没你这样的,下人的活都包了,还请他们做什么!”谈之谦训道。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她弯了弯嘴角,一汪秋水越发清亮,“父亲不是教导我日常皆为学问吗?多了解一方风土,也能多定定心。”见父亲面色稍缓,她继续说道:“不然,总是会想起老家。”

      “唉,为父也怕你待不惯。”谈之谦叹了口气,“可你是女孩子家,总是不便的,今天就不要再出去了。”

      “听说这个时候樱花开得最好了。”她想了想,倒是很真心地说,“好时节错过了最可惜,是不是可以全家一起去东郊的樱町游玩呢?我听阿圆夫人说起过那里景色很美。”

      第二天,谈家主仆数人驱车外游,却不是前往樱町。

      “若说这时节最该去的地方……”阿圆拈起一块茶花糕,说道,“自然是安乐寺天满宫了。墙内的梅花一定开满了枝桠,那梅枝饼的味道也是极好的,不输这茶花糕哦。”

      谈幼渔、葭儿主仆两人立刻双眼炯炯发光。

      于是便这么定下来了。

      谈幼渔偎依着左侧的阿圆坐在吱吱作响的牛车上,随着那一摇一晃的拍子,阖着秀目,不一会便沉沉进入梦乡。睡梦中她眉尖紧颦,伸手便拽住了一旁阿圆敞在地上的宽袖。阿圆犹豫再三,终是没唤醒她,也没有惊扰前方端坐看书的谈之谦,只是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似是安慰。她顺着窗栏的缝隙,望向街边花瓣飘逸的樱花树,怀中的少女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她移回视线,认真地看着少女,就像看着一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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