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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谁家少年郎 ...

  •   轻轻地吹去茶面上的热气,嫩绿色的茶汤自有一股清香缓缓送到嘴边。谈家父女像往常一样,一边品尝今年从闽地带来的新茶,一边促膝闲聊。这是闽人嗜茶的习惯,不可一日无茶。

      “太宰府那边打点好了吗?该送的大人们都有送了吗?”换过衣服的谈幼渔偎依着父亲,问道。

      “嗯,都很顺利。还送了寺社那边几副景德镇的青花瓷器做谢礼。屏风也呈交了今次被委任为院司的平忠盛大人。”

      “唉……每次都是一大笔开销啊,可惜了那屏风。”谈幼渔撇了撇嘴,哀叹。出身商家的她,自小就见惯了家里的往来应酬,可还是为那一路爱不释手的屏风默默心疼了一把。上好的百年红木,特地送到扬州请有名的工匠雕刻出镂空的百花齐放的盛景。挡风屏面用的是半透的鲛绡绢,面料上的花鸟刺绣是出自十余位技艺精湛的苏州绣娘之手,更别出心裁地在针脚处缀上一排无瑕玉环,清风吹过,鸣嘤生姿,精巧之余添上几分富贵之气。

      “这些都是必须的,我们得到的实惠可远比这些多了。经商若是舍不得下点本钱,更大的好处就轮不到咱们了。何况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可是我们得罪不起的。”谈之谦啜了口茶说。

      谈幼渔突然想起了一个身影,心里像揣了个不欲为人知的秘密,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地闲问:“父亲去过吉小路那边吗?上午的时候从那边过,有处很大的宅子,像是很有身份的人住的。”

      “吉小路那边啊……倒是有听说是平安京里有几位身份高贵的大人们在博多置办了别邸。也不是没想去拜会,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谈之谦沉吟着。

      女孩儿的心思早已像林间的小鸟飞了出去,她托腮凝视着庭院里种植的几株娇艳的山茶花,在春风细雨的滋润下婆娑起舞,像是开在她的心头。

      自那一眼就惦记上了。但她没有想到再会是来得那么快。几次装作不经意地从那府邸前来回经过都没能再碰上的人,竟然会在自家里不期而遇。即使是她早已想象了无数种见面的可能,却也没有料到真正看到那个人的心情居然会是如此地汹涌澎湃。她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只是像沉湎在自己的梦里一样为那个雨中秀挺的身影悸动,只是想再看看,再看看,远远地,一眼就好。

      几日后的黄昏,当谈幼渔从吉之本沿着河岸散步回家后,惊异地发现门口竟停着一驾装饰华丽的牛车。谁?她心里顿了顿。

      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看着对面这位举止优雅,姿容清隽的美少年,谈之谦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衣着气度乃至言谈举止无不显示这是一位出身良好的贵公子。

      之前家仆禀告有客来访时,谈之谦还在困惑会是哪位同乡,整顿衣袍相迎,却见是位素未谋面的少年,入眼的一瞬也不由得失了神。饶是他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也要为这少年翩若惊鸿的气质折服不已。

      “在下宋人谈之谦,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海涵。”定了定神,他还是照着大宋的规矩,作揖行礼,恭恭敬敬地说。

      “先生客气了。晚生与先生素不相识却来冒昧叨扰,是晚生失礼了。”少年浅笑回礼,说的是宋国语言。

      请进客室奉茶,交谈之下,才知这位自称蘅芜君的少年从平安京来博多小住,多年前曾与这宅第的旧主有过数面之缘,而今再来拜访,只可惜人面不知何处去了。

      “这宅子是在下六年前由一位友人牵线买下的。”谈之谦说,言语间不无困惑,“可看公子年岁很轻,当时想必还是个孩子吧。”

      少年手中的桧扇在莹白修长的指间一张一合,淡然答道:“只因当年曾受过这间府邸的故主恩惠,滴水之恩当铭记在心,故不敢相忘。今日前来也是想向故主致谢的。”

      “原来如此。如若公子想寻访房子的旧主,谈某虽只是一介商人,但自诩在此还有几个相得的朋友,或许可以为公子尽一尽绵薄之力。”

      “蘅芜谢过谈先生了。所谓凡事随缘,今日不见他日见。况且能借此认识先生,也是一大幸事。”少年握着扇柄,从容相对。

      茶过三巡,少年向谈之谦道谢款待,欲告辞离去时突然似有所思,便又向主人请求一观庭院借以缅怀。翩翩少年言辞恳切,本来就对他极有好感的谈之谦自然是欣然应允。想代为引路,少年却是笑笑婉拒。

      像是早已熟稔这一切,少年自若地掠过偏廊,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到一片绿柳成荫的深处,蒺藜草和山葡萄的茎蔓交织蜿蜒,红色的桔梗花、黄色的寒牡丹、粉色的山茶浓烈地绽放在周围,一丝清淡的香气萦绕鼻尖,那是兀自盛开在角落的博多最富盛名的金缕梅。

      他闭上凤目,深深地吸了口气,任由微风吹得他衣袂翩跹,斑斓花草不能掩其色,而他正站在画里。很多年后谈幼渔想起了他,就想起了这幅画。

      当时的少女幼渔刚刚绕过客室,还未及见父亲,撇下葭儿,就直奔庭院,准备摘几朵山茶做花糕。访客的事早已被她丢掉九霄云外去了,她只对可口的美食跃跃欲试,想到父亲和阿圆夫人必会露出赞赏的表情,她就不由得加快脚步。世间的一切情缘,就是这样来得刚刚好,不紧不慢,滤过了其他无关的人等,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你我。

      在她刚踏到鹅卵石上时,正好撞见的就是这一幕。兰花芷草间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浑然忘我地融于夕阳下,南山青竹般修长,月下芙蓉般多姿。她怔怔地,双手紧紧抵住了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抑制那颗快要跃出的心。是他啊!但是,她忘记了提在手上的竹篮,就那样任由它在主人的无意识下,“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惊破了这幕不似人间的美景。

      谈幼渔回过神来,恨恨地骂了自己。少年已经转身向她走来。她来不及细看他的容颜,只是在想着是要若无其事地去摘花还是先他一步离开。

      正在踟蹰间,那人已经来到了跟前。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身穿绛色金纹直衣,下是墨色底部绣着浪花样的指贯,体态修长略显纤细,一头茂密亮泽的黑发齐整地用玉簪绾起在乌帽里,衬得他的白皙明净的皮肤更加晶莹,脖颈透明得可以隐约望见粉色的血管。因为他微垂着眼帘,无法直视双眼,两排长长的眼睫毛一上一下地拂动着,在精致的鼻翼间投下微微的影子。薄薄的两瓣粉红的嘴唇轻抿着,人中的轮廓清晰,几不可见的绒毛是属于少年人的印记,让人想起夏日里甜美多汁的蜜桃上那一圈圈挠得人痒痒的细毛。心里“噔”地一声,似有一根琴弦被撩拨了下。

      她恍神了,却在手背明显触到篮子的边缘时迅速恢复清明。他已经帮她拾起脚边的竹篮了。

      “谢谢。你是我父亲的客人吗?”她笑笑,眼睛自然而然地弯了起来,没有任何一丝扭捏姿态。

      “到底是宋国商人之女,不似我国贵族女子安坐在竹帘后朦朦胧胧的风情。”他就这样想了想,然后对她点点头,转身走开,衣袖无风自摆,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白梅香氤氲在少女心间。

      “他可真好看,举止投足都那么飘逸,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能有这样的福气嫁他。”她心里暗暗想,也对他缓缓施了个礼,颔首站到一边,用眼角偷偷瞥了瞥他的身影,心里扑扑直跳。脸上跟着发热,身体也是,像要发汗的样子,虽然才到季春。

      回到前屋,少年早已离去。她看到父亲背手立于廊上,颦眉思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父亲,问:“是在想刚才那个客人的事吗?”

      “哦,你刚见过了?”谈之谦眉头更紧了,“应是叫你回避的。”

      “不碍的,我本来就见过他。”看到父亲圆睁的双眼,谈幼渔掩口轻笑,“就那天,他进了吉小路的府邸。”

      蘅芜……吉小路……

      谈之谦负手走了几步。“啊!”突然猛地一拍额,“他自称蘅芜,吉小路倒有处府邸别称蘅芜苑,据说是位京里藤原北家的某位贵公子名下的。这人风姿高雅,出身定是不凡……莫不是那位吧,怎么来博多了?”

      这距离真不是跨过几条小路就能搭得上的。谈幼渔心下默然,只是望着被火烧云染得一片嫣红的天空,久久地,忽而转头对父亲说:“我做了点老家的茶花糕,父亲可要尝尝?”

      是夜,谈幼渔辗转反复,春夜的燥热令她不能成眠。
      她抚摩着枕下亲手用丝线穿成厚厚一本的书稿,叹息中满是少女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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