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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诚未见 ...


  •   弥生月里,牛毛的细雨纷飞,消失在没有尽头的远方。绵绵的凉意不时侵袭裸露在空气中的脸颊,颈部和手心,丝丝地挠啊挠,痒痒得直想笑出来,心情大好。

      这样的一个好天气,坐在牛车上缓缓前行,雨声滴答滴答地从桧木上钻进卷帘里,与春雨摩挲着青色布幔发出的沙滋沙滋声混和在一起,像烟波淼淼处传来琴箫相应般清灵,真是不胜的享受。
      牛车吱咯一声停靠在吉小路边上。只听身穿草色水干的侍从恭恭敬敬地对车内行了个礼,说道:“大人,已经到了。”车里原本靠着锦枕,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缓缓睁眼,玉手轻挑帘子望向一片迷蒙的街道,也不作言语。

      此时一阵莫名的风不知从哪里吹起,几缕冰凉的雨丝斜斜地洒在男子白瓷一般的脸上,眉目如画,俊眉黛色更沉。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窗棂,有一下没一下地,似有所思。清越圆融的声音从他红润的薄唇间吐出:“夭桃怜我心,春色为谁妍。”

      就在他要放下帘子,准备起身时,眼波涟涟,不经意地瞥向八尺开外对街的一户院落。墙顶的杂草在春风里摇摇晃晃,檐下正站着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少女,看打扮应该是彼海的宋国女子。几缕乌黑的鬓发湿湿地贴在白皙的脸上,一手举着本书卷遮在额前,另一只手轻轻地拂去面颊边的雨气。

      雨势慢慢地大了起来,水滴不断地从檐角坠落,少女收回手,双手握住暗黄的书卷环抱在胸前,漫无目的地抬头,小巧的颌下是嫩白的玉颈,一抹春光在兀自流连。她的衣裳不免也沾上了湿气,紧紧地贴着少女苗条匀称的身体,像悄悄开在庭院的花梨。

      她的容貌在迷蒙雨雾中朦朦胧胧,难以看得十分清切。可就是这样的一种无意间的清雅,在这样一个缠绵的场景里,勾起多少人懵懂少年一样美好的情思。

      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自己没见过呢?也许只是寻常巷陌里的桔梗花罢了,但男子的心里还是蓦然一动。

      这样的一动,对男子来说,常常不过是春雨扑面,杨柳拂身的刹那。在下车踏入府邸的那刻,烟雨中的这抹新绿已融入泥土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不曾想,身后有一双灵动的眸子却在他施然入府的瞬间,也远远地望见了他优雅动人的风姿。也许是时间安排得刚刚好,也许是华贵服饰下的雍容雅步,在细雨纷飞中更添风流,也许是少女的心本来就容易陷入情境里,捧着书卷的黄衣少女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目送着那翩跹的身影消失在朱门后。

      饶是这惊鸿一瞥,却深深烙在涉世未深的少女心上。她想起了一首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小姐……小姐……”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来寻自己的随行丫鬟葭儿。

      小姑娘十二、三岁,眼睛弯弯如新月,身量未足的稚嫩模样,不待到跟前便气喘吁吁地诉苦:“小姐,您可让人好找,葭儿我可快跑断腿了,足足六条街呢,这每条街怎么都长一个样啊?”

      “噗……”黄衣的小姐笑了起来,伸手弹了弹小丫头的额心,“笨死了,哪个要你跟来?伞呢?不是去拿伞的吗?”

      “唉呀,又给忘了。”葭儿一跺脚,正要回头奔,“小姐,您再等会,我去去就来。”

      “行了,雨又不大,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时候父亲大人也该到家了。”

      正欲顶着雨帘离去,她又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一枝明艳的梅花从女墙处伸出,丽色无边。

      “葭儿,博多是个好地方。”她突然冒出一句。

      “葭儿更喜欢老家那边,东西可比这里的好吃多了。”

      “笨丫头!吃吃吃,就知道吃!”她捏了捏葭儿的脸,笑着说,“也许,这会是你我永生难忘的地方呢。”

      博多位于倭国的九州,山脉连绵,河川交错,临海而建,与宋国、高丽俱相隔不远,交通方便,利于通商,又有法皇的直辖庄园神崎庄比邻,故其贸易地位举足轻重。一时往来商船络绎不绝地驶进博多港,曾经统一用来接待宋国商人的鸿胪馆已因来者太多而不胜应付,并随着贸易的重心逐渐地转移至博多,是故博多随处可见以身着宋国服饰的商人为主的东亚各国客商,甚至出现了名为“大唐街”的宋人聚集地。

      此地风景秀美,四季气候温润,街道布若棋盘,错落有致,市集上依旧是车水马龙,挂着匾额的店铺一户接着一户,提着满篮新鲜花卉的壶装女子,戴着市女笠,以一种极优雅的碎步,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雨中,白色的面纱在风中飘扬,让人不禁联想面纱下掩盖的是怎样的艳丽姿容。远山近水,新叶时花,沐于春雨之下,别有一番风情。

      来自宋国泉州府的商人谈之谦此时正对着自家庭院饮茶休憩。一股暖暖的茶香自鼻口沁入,雨水滴在竹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心满意得地闭目养神。他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在大唐街边上,以十分适当的价钱,向当地的一户没落贵族买下了这处宅邸,本想供来倭经商时憩息之用,未料生意近几年更是风生水起,接连在倭开了三家连号,其中一家在越前敦贺。两年前又续了一门填房,是个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倭女。当日在大和的坊间见了这吹龙笛的女伎,心下便满意得紧,花了不少钱给娶回了家,夫妻俩琴瑟相合、齐眉举案。然而在倭待的时间多了,惦念起老家的独生爱女幼渔,因自己一直忙于生意,虽衣食周致却疏于舐犊,每每想起就觉得愧对亡妻,遂趁着返宋进货,也把女儿一起接来了,所幸与续弦阿圆倒也相处甚欢。

      因为长期在宋倭两国间经营,两国语言他都讲得顺畅。倭国向来崇尚中土文化,早在奈良时代便已多次派出遣隋、唐使前往中土学□□家贵族阶层更是以精通中土文化为荣。出身坊间的阿圆时而要逢迎一些京中达官和宋国海商,便也习得不少宋国语言。而幼渔虽然跟在谈之谦身边受教不多,这次前来倭国,尤其是她跟阿圆的日常对话,竟让谈之谦大吃一惊,这小妮子居然聪慧至此,点一通三。于是这一家子便常常让旁人惊异地两国语言交互使用,交谈间总是其乐融融。

      想到女儿,谈之谦的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幼渔年方二八,正值芳龄,性情温和知礼,虽说不上沉鱼落雁,但也是标致秀气,尤其柳眉之下一双含水明眸,像极了,像极了……谈之谦心里一惊,猛地睁开了眼,大声问:“幼渔呢?怎么一回来就没见她人了?”

      跪坐在一旁随侍的阿圆轻声答道:“幼渔出街到铺子里散心,有葭儿跟着,应不碍事。想必这会也该……”

      正说着,就听见一阵清越欢快的笑声从前廊那边传来:“父亲,阿圆夫人,我回来了。”

      一抹鹅黄的亮色跟着映入眼帘,白皙娇嫩的姑娘抖了抖沾在裙衫上的雨水,亮晶晶的眼里都是笑意。谈之谦盯着她湿漉漉的发梢,雨珠还凝在上面闪动,皱着眉头问:“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没带伞出去吗?”

      幼渔撒娇地挨向父亲,说:“给忘店里了,回来半路才下的雨。”见父亲又要发作,赶紧又说:“哎,别怪葭儿没护好我,是我自个儿又四处跑的。”

      阿圆小心翼翼地握着帕子,体贴地帮她擦脸。她回头看了看这个异国继母,虽已说不上年轻了,可是雅致的妆容上仍然透出十足的韵味,那是倭国女子特有的温柔似莲的气质,缓缓而优雅,谨慎而不呆板,最最难得的是,她由里及内的母性气息,就叫人忍不住就要亲近她。她很是喜欢阿圆夫人,从第一次见面,她含胸站在父亲身后对她微笑时就很喜欢。看到她恭顺细致地为父亲斟茶添衣,为这个家操持内务,幼渔心里暗暗地替父亲高兴。

      “赶紧去换身衣裳吧,免得着凉了。”阿圆笑着说,“姜汤要出来喝还是让葭儿端到房里?”

      幼渔挽住阿圆的手,半坐在榻榻米上,微微仰头,眼里的笑意更盛,却是对父亲说:“父亲,您看,您娶了个多么贤惠的女子呀。”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个姑娘家的矜持样子?”谈之谦极力想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却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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