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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重逢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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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立冬,天气渐冷。
一高一矮两个捕役走在路上,矮个捕役看上去就像个男孩,满心不愿的搓着双臂取暖,道:“这天也太折腾人了,早晚凉,午时又热。还要背着这些枷锁赶路,就不能派辆车来拉吗?”
健硕的高个捕役伸手提过矮个捕役背后的枷锁,道:“事出突然,我没想到要带冬衣。忍着些,陈三,到地方找再找人买两身。”
大名陈罔,被唤作陈三的捕役踮脚妄图抢回枷锁,忙道:“诶!安头儿,头儿啊,我怎么能让你拿枷锁呢,我还不累呢。我只是牢骚两句,谁让上面拿咱们不当人,咱刚从晋陵押送了犯人来,好不容易歇口气,又突然就让咱帮着去押送别地儿的犯人。”
和陈罔同走一路的正是晋陵捕班班头安岐。
他大手一盖陈罔脑壳儿,眯起丹凤眼,警告道:“慎言。江南东路和两浙西路相邻,互相要员多有调动,要是让人听见,我保不了你。”
“安头儿你看,这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谁能告状去啊。”
安岐目不斜视的提着四个枷锁大步往前。
陈罔追着他的步伐,一路小跑,嘴上不忘呶呶不休:“安头儿、安头儿等我。咱就是押人刚到建康府地界,还没给喘口气呢,说什么遇到大案人手不足,还要留人维持正常府衙运转,就直接给咱安排上了。他们府衙要人,咱这小门小户的府衙不是更缺人,连班头儿你都……”
安岐瞪眼。
虽他穿着官衣,但那一脸络腮胡怎么瞧怎么凶。说他是盗匪的探子也有人信。
哪怕陈罔熟悉自家班头性子,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他诺诺道:“听说不光是咱,周围各县的捕役都被征用了不少。安头儿,你说,这李家村儿犯事儿的那么多,咱要不路上多等点弟兄,再一起过去?”
安岐抓了抓胡子,回身站定。
心不在焉的陈罔一脑门撞在安岐背后,鼻涕都被撞下来了。
安岐手掌一抓陈罔的脑壳儿,丹凤眼一挑,道:“上头交代的差我本不该多说,但我再不说两句,你小子就胆小的半路跑了。”
陈罔揣着袖子,嘿嘿傻笑。
安岐声线较粗,说出话来自有令人信服的劲儿:“虽说是百年一遇的大案,但建康府早派人去了,如今人手不足才临时加派了咱们这类人。在建康城当差的捕役看来,你我和他们手下听差或指使的闲汉没有不同,安心听差就是。”
陈罔观察安岐的表情,讪笑道:“安头儿,我这不是想早点回晋陵么。”
“早回去钻对面寡妇的被窝?”
陈罔顿时嬉皮笑脸的拍马屁道:“嘿,瞧安头儿您说的,这趟又没有油水赚,不是替您接了这费力不讨好的差道不平吗!”
“陈三,你再不走,我让你这趟再白赚个枷。”
“哎,来嘞!”
李家村出了大案,大半个月来闹得沸沸扬扬。不光隶属晋陵的两个捕役,建康府治下各县都派出了人手,从各路汇聚到李家村。
百年间受害的人远不止王纤娘一人。
有李氏宗族族人求娶又早逝的新妇,有途径赶考的书生,有歇脚的商贩僧侣,还有李家宗族不愿同流合污的同族……
建康府王知府憋足了劲儿,为了不影响仕途,他动用各种关系,在大半个月内查了个七七八八。整理出的受害者及案情卷宗足足铺满了一书案。
连近些年建康府的走失案,都跟着沾光,被破获了不少。
除了断了几户村老为主犯,其他李家村民皆归为从犯,按照律法理应赔偿或流放。李家村足有百余户,数百人自然不可能尽数押送到建康府大牢。多数村民依旧被软禁在李家村,等待朝廷律法的最终判决。
建康府征调的捕役,大半都静候在李家村,等着建康府卷宗一定,就依卷宗所判将人押去流放。
有了日日巡街的捕役,海赤罗不必再维持困阵。
从建康府归来的燕赤霞,直接肢解炮制了仅剩下半口气的彭侯。大半个月来,这师兄弟二人深居简出,不知在鼓弄何种法器。
村民皆是戴罪之身,捕役不愿与他们私交过甚。
可捕役毕竟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
这就有了商机。
察觉到商机,越朝在村口青檀树搭了个茶棚,每天从村民手里收点吃食和杂货,再从茶棚转手贩卖给捕役们。师兄弟二人每日神神秘秘的不出现,她就守着茶棚为以后孤身行走攒银钱。
捕役多是些气血方刚的汉子。
本来有些人瞧着一小娘子独身经营茶棚,未免动点了歪心思。
但当越朝挥手向空地落下一道『星火术』,那宛如泛着紫光的星河坠落的光效,足以打消有心人的一切心思了。
当然,见过的捕役没了歪心思,不代表后来的捕役不起心思。
于是,先来的捕役们有了打发时间的乐子——在茶棚饮茶,看着后来的同僚出糗,顺便再打赌赚上三两铜钱。
安岐和陈罔先后走进李家村。
他们一眼就瞧见了遮天蔽日的青檀树下,简单搭起的临时茶棚。赶路口渴,他们没有多想,顶着数个捕役的目光走进茶棚。
陈罔从怀中掏出一把钱,大喊道:“茶博士、茶博士!快给我和我家头儿上茶,渴死了。手脚麻利些。”
早来的捕役们瞧见安岐的体格,向他客气点头,转头就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看这人的体魄,应该是个练家子,却是不知道脾性。”
“练家子怎么样,万一惹怒了那位……”
捕役们的窃窃私语中,越朝打起帘子拿着一壶凉茶走来。她见了安岐和陈罔,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将凉茶壶放上方桌。
安岐和陈罔倒没有认出越朝。
在晋陵县城,一直是海赤罗在为越朝施加障目符。他臆想出来的模样,与现在幻化成前世本相的越朝大为不同。
前世的越朝眉眼五官端庄大方,换成襦裙亦遮不住飒爽之气。
她换上古装亦算个美人,不然不会惹得某些捕役起了歪心。
陈罔不由多看了几眼,故意道:“你这娘子,怎么不给我们倒上?”
说着,他拿过茶壶先给安岐倒上。再一摸壶,他大为不满,站起来伸手就去扯越朝,道:“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茶怎么是凉的?”
越朝侧身避开陈罔的手,习以为常的说道:“对不住,临时搭的棚子,没堆个灶台。放久了茶就凉了。”
“连口热茶都没有,开什么茶棚!?”
陈罔见越朝躲,还要去抓。
安岐余光瞧见周围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察觉出不妥,起身将陈罔邻回身后。他虚扶刀柄,道:“我们一路跋涉,也是赶路冷了想喝口热茶暖暖身,既然此处没有,我们再去别处问问。”
“等等。”越朝伸手按住安岐扶刀柄的手。
肌肤接触,障目符失效。
安岐脸色大变。周围捕役瞧见他突变的神色,顿时热闹的猜测起来。陈罔听到只言片语,脑袋一热“噌”抽出了佩刀。
他颤巍巍的指着越朝,道:“你是李家村的犯人?还不……”
安岐见过越朝本相,一下便认了出来。
他放开刀柄示意友善,抬手拦住陈罔,刻意点出越朝名讳:“越朝娘子,好久不见。这李家村的事,与你和赤罗道长有关?”
“机缘巧合了,倒是你们,怎么也来李家村了?”
“越越越、越朝娘子——”
陈罔哆嗦了。晋陵一事彻底完结后,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越朝和他当初见的青皮华发女妖怪是一个人。
他可以晋陵第一个见过越朝本相的人!
“刚才冒犯了,我陈三愿听越朝娘子吩咐,万死不辞!”不等安岐说话,陈罔抱拳一躬到底,连旁边的方桌都被他挤开了。
越朝好笑的看着陈罔哆哆嗦嗦不愿起身,玩笑道:“随我来吧,我先给陈公人寻碗热茶暖暖身子去。”
扑通!
陈罔生无可恋的瘫倒在地。
——
从李家夫妇家熬了碗热茶,买了两身冬衣给安岐和陈罔。越朝和他们聊了两句,便遇到了回来的海赤罗及燕赤霞。
海赤罗看到二人同样讶异。
他想起了貌若孔雀性若狐狸的厉宣锦,等二人走了,他忍不住提醒道:“你还是少与衙门中人接触为好。朝廷府衙毕竟人气集中,接触多了对你无益。”
越朝笑道:“刚才看到他们,我还突然想回晋陵定居一阵呢。”
海赤罗蹙眉:“定居?为何?”
“打算潜心修炼整理一阵。”
“你若想……”海赤罗偏开头,状似无意道:“你若想清修,我师门倒是幽静,还有藏书阁古籍可翻阅。”
越朝摆了个扒拉饭的动作,笑着拒绝道:“不用了,还是有吃有喝的地方适合我这种六根不净的人。”
海赤罗转身背对越朝,道:“师兄答应你的法器这两日便可做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做好了法器,我和师兄也该回山了。”
“那就多谢了。”
越朝道了声谢,海赤罗没再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站在院落里,立冬后的夜风已微凉。越朝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回屋,海赤罗就跟了两步。
越朝叹了口气,站定道:“小红,我瞧你一直看不上朝廷府衙?”
海赤罗不拿正眼瞧越朝,却还是回道:“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连底下的胥吏差役都学得有模有样。这样满是蛀虫的朝廷,我该看得上吗?”
“但有规矩的贪污,总比无底线的腐败要好。”
海赤罗看着越朝的背影,“……你真是精怪吗?”
夜幕中,越朝望向明月,她背影纤长,语调却是漫不经心:“小红啊,不是说过,还要教我为人处世?”
“……是?”
“我现在学成了,该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