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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祈求丰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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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祠堂已摇摇欲坠。
本就被撞断了几根承重柱,大火又烧断了房梁。李家祠堂从寝堂开始轰然崩塌,连累布置成新房的偏房,同样被砸塌了小半。
木梁被烧的焦煳,浓烟中混着黑狗被烧焦的血腥味,融汇进了一种说不出的异香。异香的来源,在熊熊燃烧的寝堂之下。被树根挤起的青砖下,深层的泥土中,除了树根,还有被压在寝堂青砖底下的老梨树桩。
老梨树桩生的极为粗壮,被切断的截面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新芽。但之前有青砖所镇,它们无法好好生长,扭曲似蛇般沿着树桩的切面蜿蜒。
而老树桩的根茎,则向祠堂外的空地蔓延着。
越朝一口咬住彭侯的脊椎骨,将它拖离翻涌而来的树根。
海赤罗一边护着王纤娘,一边甩出符咒施法引导降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试探性的落了三两滴,随着一阵震耳的剑鸣响彻天际,雨云受惊般的“哗啦”泻下倾盆大雨。
雨滴虽浇灭了祠堂的火势,却挽救不回烧坏的根基。
李家祠堂,在雨中完全坍塌成了废墟。彻底露出其掩埋的,非三四人不可环抱的老梨树桩。
冒着雨,海赤罗追赶上拖着彭侯左闪右躲的越朝,将封禁符贴满了彭侯全身。随着黄纸承载的符箓依次亮起,暴躁如蟒的树根终于平复了。
越朝的獠牙从彭侯脊椎中拔出来,被刺穿的地方渗出如墨绿血液的浓稠汁液。
彭侯的血液仿佛树木渗出的汁液,自带着一股梨香,倒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但越朝还是干呕了几次,吐出嘴里的味道。她以爪尖勾起块未被烧到的红绸,抬着熊掌笨拙的擦起了獠牙。
彭侯喘着粗气,与人类极像的眼睛因充血而赤红。被咬了脊椎的它本就重伤,又被海赤罗贴了满身的封禁符和定身符,只能躺在地上。
“木精彭侯,状如人面狗身,无尾。”
海赤罗从熊掌中接过了红绸,说话同时替越朝擦掉獠牙和毛发沾染的绿血,垂眸道:“没想到会是这样腌臜的精怪。”
越朝愣了下,她抖毛把沾染的脏污抖掉,变回人形。
“外面那些梨树和寝堂下面的树桩,可能是一株植物。它们气味相通。还有,外面梨树下面……”埋着许多白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住了。
王纤娘听出越朝就是提醒她的那个声音,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顾越朝异于常人的肤色和眼眸,紧紧抱住她哭道:“法师!您是道家的法师吧?求求您,求求您也救救禾郎!他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走,他本来不用这样的。”
这还是越朝少有的被人拥抱。
人类的体温依旧非常温暖。
越朝轻拍王纤娘的肩膀,安抚她放开手。
她走出祠堂,回身向海赤罗道:“刚才借着火光,我看见外面空地的梨树塌了不少,它们的树根底下,埋着许多尸骨。”
“这就要,李家村的村老来解释了。”
祠堂外,踏剑而行的燕赤霞手指一勾,在他对面李家村上百人齐刷刷瑟缩后退几步,将人群中的村老推到了最前方。他们每人脖颈间都有一枚金痣,金痣散发着与燕赤霞脚下剑丸同源的气息。
“这、这要从上百数年前说起了——”
村老再无怀抱狗崽轻断人命的威风,哆哆嗦嗦的说起了李家村的历史。
李家宗族。
本居于北方。百数年前,李家有先祖看出当朝和敌国两者或有一战,北方之地早晚会被战火所侵,因此分出半数族人迁徙至淮水以南。
因那位先祖和当时的知府有旧,因此有了李家村。
安定下来后,李氏族人准备兴建宗祠。请了路过的游方道士,以风水学说选定了现在宗祠的位置。那时,宗祠所在的位置长着一棵极为茂盛粗壮的大梨树。
宗祠的选址关乎氏族未来气运。
李家先祖便令村民试图砍伐掉大梨树。
然而,怪事发生了。
先是砍伐的梨树流出如人血般的汁液,吓得木匠不敢再动。再来,木匠莫名死在了家中,那天砍伐大梨树的人都在陆续死去,直到有一夜轮到了李家先祖。
李家先祖习武,他活了下来,却受了重伤。
李家先祖重伤后,对为何受伤缄口不言,他反而立即让宗族不要再建宗祠,并每日以活畜和五谷祭祀大梨树。不光如此,他还让年轻的村民以做工的原因早日离村,并暗中探访有名的道观和寺庙。
说来奇怪,大肆祭祀梨树后,李家村再无人受伤。
越朝看了眼身后被她拖出来的彭侯,“当时伤人的就是它吧?”
海赤罗点头,道:“彭侯和贾朏不同,身为千年木精的贾朏只当树木是屋子。而对彭侯来说,寄居的树木是它的‘外皮’。人伤了它的皮肤,它自然会流血,会发怒。李家村若没有找到解决之法,一直以淫祀祭彭侯,就说得通了。”
海赤罗曾在村老身上感受到香火神力,而燕赤霞并未根据香火神力找到彭侯。
那是因为,彭侯没有神位。
天庭正神,包括凡间的城隍山神土地,都记载在天帝掌握的一卷封神榜之上。他们是正神,亦是天庭运转的基石。
除了些许天生神圣或是年代久远的大神,寻常神祇没有册封的神位,很难将香火气转为神力。更别提彭侯这类没有健全神智的小精怪了。
“淫祀提供的香火驳杂,彭侯变异成如今的模样,应该是尝试过吸纳香火。可它非但没有获得神力,反而被人间驳杂的心念影响了神智。”燕赤霞跳下剑丸,他摆弄着被符纸束缚的彭侯,判断道:“万幸,还没污了皮毛,处理下还能做法器。”
越朝闻着彭侯身上若隐若现的朽木腐臭:“……还没污了皮毛?”
燕赤霞这是嗅觉失灵了?还是她嗅觉太敏锐了?
不,这法器她不想要了。
村老看着燕赤霞像是摆弄狗崽般,肆意翻动检查彭侯,他打了个哆嗦,忙道:“对对,如刚才那位道爷所说,我们为了防止它伤人,必须一直祭祀它。害人并非我们的本意啊!我们同样是迫于无奈!”
越朝目光转向村老。
被她银色的瞳孔直视,村老心脏狂跳,忐忑的退了数步,强撑道:“三位道爷今日帮我们村解决了这心腹大患,我们十分感激!我们知道对不起王纤娘,我们愿补偿她二十亩良田,她和李禾要是不想留在村里,我们愿意再奉上盘缠百两!”
燕赤霞看向海赤罗,隐含考校。
海赤罗望了眼越朝,沉思道:“……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越朝向村老走去,她跨过燕赤霞剑气划出的那道线,道:“李家那个祖先,请到了高人。高人给你们想了个办法,就是让彭侯和不远处的贾朏互斗。我说的,没错吧?”
话音落下,越朝已走到了村老面前。
“您、您难道……”村老被吓得瘫坐在地,周围簇拥他的村民亦吓得散开。
“我也是精怪,与贾朏及彭侯类似。继续说吧,我听着。”越朝蹲下身,她笑弯双眼:“有不对的地方,我会再纠正的。”
村老被近在咫尺的越朝吓破了胆,捂着心口抽搐着翻起白眼。
“越朝!”
海赤罗担心上前,他不愿她沾染人命,当即蹲下身要为村老把脉。
越朝同样被吓了一跳,抬手向村老释放了一记『治疗之触』。随亮起的荧光,村老的呼吸平复,不再抽搐。
越朝没想到村老这么不禁吓。
感受体内暖融融的气流,村老同样惊异万分。
他偷看着越朝面无表情的脸,咬牙叩头道:“确、确实,小老儿不敢再欺瞒,请……请大仙儿赎罪!小老儿愿意承担全部罪责,之求大仙儿和道爷放过我李家子孙!”
按照村老的说法,李家先祖的确找来了奇人异士。
但擅长风水看穴的奇人异士却打不过彭侯。但他观山水地脉,给李家先祖出了个主意——驱狼吞虎,利用生性温和的千年木精贾朏,再趁机镇压彭侯。
李家村开始供奉彭侯鲜活的血食。
吃到血食的彭侯逐渐被血肉和驳杂的香火影响了神智,残存在香火中的凡人欲.望影响了它。
有一日,李家村民发现有一个血食居然没死,那是一条纯黑的母狗。
被欲.望影响的彭侯不再限于单纯的食欲。
过了一阵,村民发现母狗怀孕了。
李家先祖相当高兴,等母狗生下狗崽,他将生产后的母狗杀死并扔在了奇人异士找到的青檀树前。
彭侯顺着血腥味,吞吃了黑狗的尸体,并疯狂攻击起了青檀树。
为了自保,贾朏和彭侯打了起来。
一场大战,两者都落下了无数皮屑和血肉,并没有胜者。
李家先祖趁彭侯分身乏术,砍断了大梨树,并在残余的木桩上方铺设了特殊材料烧制青砖,建起了李家宗祠。重伤的彭侯别无他法,投入了树桩中养伤。但大梨树只残留了根茎,按照奇人异士的说法,没有枝干的大梨树将和彭侯一起在数十年后泯灭生机而亡。
镇压了大梨树的李家宗祠,夜夜常明着幽绿色的烛火。即使没有人刻意点燃,那烛火每夜都会幽幽亮起。
那是被镇压的彭侯的反抗。
本来,受伤失去大梨树的彭侯重伤,再威胁不到李家村和贾朏,而贾朏又是性情平和的精怪,李家村本能安稳度日。
但,坏就坏在两者交战掉落的皮屑。
勤劳的村民将其当作肥料添进了刚开垦的田地。
短短数月,良田缀满瓜果,还未入秋,麦穗已然金黄。而没有施肥的相邻田地,麦穗还是刚刚抽芽。
百般实验,李家先祖找到了田地异状的原因——木精的血液和皮肉。
若还想得到,必须让彭侯和贾朏继续争斗。
有了目标,李家先祖翻阅古籍,频频外出拜访奇人异士。数年后,他回到村里,扒开宗祠的地面,从大梨树老桩的截面上取了一节新芽,种在了祠堂外的空地上。
恰逢村中有一老者去世,李家先祖拜祭了这老者,却转头夜里掘出了老者的骨灰。
当年黑狗和彭侯诞下的小狗崽,被李家先祖驯养。日日带着,让它们熟悉他的气味。他将老者的骨灰和大梨树的残骸一起焚烧,制成蜜丸给老者的子孙和黑狗崽吃了,并让他们去祠堂守夜。
果然,吃了大梨树粉末和骨灰制成的药丸。
他们守着祠堂的那一夜,李家祠堂再没有亮起长明的幽绿烛火。
李家村再度开始大肆祭祀彭侯,他们称呼它为“树神”。
为了让彭侯的伤早日恢复,李家村每年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节都要在青檀树下举办祭祀树神的仪式,并供上祭品。
久而久之,青檀树有了“神树”的称谓。
而每年四次的祭祀,李家村众人都要吞吃特制的蜜丸,并且带着自家养的黑狗到场。只有这样,他们才被允许参加树神的祭祀。
大多数的李家村村民,不明所以。
但久而久之,他们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起先还供奉活畜当做祭品,后来就成了没吃过蜜丸参加祭祀的人。
因为不吃蜜丸的人,或早或晚都会死。
死者有个共同点,便是他们的尸身呈失血过多的惨白,还环绕着一股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