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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嫁娶当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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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祠堂里,越朝和海赤罗的关注点都在是否有妖鬼气息残留,倒没太注意室内陈设。今日细细搜罗之下,果然发现了奇巧的机关布局。
摆放牌位的供桌后的墙壁,竟然设有夹层机关。
常人尊重逝者,潜意识不会乱动逝者的牌位,却不曾想到,它们背靠的青砖墙被刻意加厚,藏有暗门,砖墙之间夹着几列能够抽拉的活动木架。
狭长的木架被分成百数个木格,每个木格各放着有一个瓷坛。
瓷坛雕绘着与供桌牌位相对应的先人称谓和生卒年月。为了辨明字迹,刻刀雕绘出的字迹还特地用木屑调成的漆粉描摹了。
这些竟都是李家村列祖列宗的骨灰坛!
越朝看向找出暗门的海赤罗。
抽出木架的他惊诧的现了身,不再维持的隐身之法。
越朝立刻明白了,正常宗族的风俗不会把先人的骨灰坛藏进墙里,至少海赤罗肯定不曾听过见过类似的情况。
跟海赤罗说了一声,越朝着手核对骨灰坛和牌位的数量。
过了重阳,秋收冬种。李家村村民忙于农事,祠堂除了门房的李禾没有别人。仗着有隐身符,她连往来行走打扫祠堂偏房的李禾都不躲,专心致志的默算。
为了不被李禾发觉,海赤罗再度隐去身形,随时关注以术法干涉李禾的感官。
要不是海赤罗遮掩,李禾打扫偏房时,定能看到寝堂的真实情况。
还维持着隐身符的越朝一刻不停。寂静的寝堂中,不时有牌位移动,骨灰坛挪动。
李禾要是真见了飘飞挪移的牌位骨灰,恐怕直接会被吓得惊厥。
花了个把时辰,越朝清点完骨灰坛的数量。
她心算口算,又拿了张符纸写写画画,将骨灰坛和牌位两两对应,得出结果:“牌位比骨灰坛多三十六个,牌位涵盖了所有骨灰坛。只要有藏着的骨灰坛,就立了牌位。”
看着越朝犹如女子挑选胭脂般,将牌位和骨灰坛依次按原状归位,海赤罗顿感荒谬,忍不住问:“你不怕吗?”
越朝顺着海赤罗的视线看向手里牌位,恍然的反问道:“那你怕吗?”
“我出身道门,多有接触,自然是不怕。”
越朝先放下牌位,和记忆中的模样比对一番,确定位置并无出入。她退回海赤罗身旁,道:“我其实没想太多。别说你昨天已确定了没有鬼气,就算突然冒出鬼怪,我还可以变成豹形态。就算我不敌,不是还有你在了吗?”
受无神论教育长大的越朝,一时还真没想太多。
刚才的事,在她看来和做数学题差不多。
海赤罗本来有些担心越朝。
宗族祠堂不比别处。倘若宗族中有修行人,祠堂很有可能会有超凡之力。毕竟祠堂重地,是汇聚了一族底蕴的地方。
他本想向她强调宗祠的重要性,再怎么谨慎对待都不为过,却被她抢白忘了词。
听着她信任的说有他在,海赤罗猛然以手背掩唇,垂眸转身掩饰微醺的脸色,轻咳道:“我观李家村宗族观念颇重。其祠堂供奉的牌位不能涵盖全族族人,你若想查明是否还有丢失了骸骨或骨灰,最好找到李家宗族的族谱。”
比起祠堂中的寝堂牌位,宗族族谱才是家族人口最全面的记载。后世子孙可以不为祖宗立牌位,但宗族中人一出生就要上族谱。
“找族谱的事拜托你了,我猜不到它放在哪。”
越朝言语如常。她没注意到海赤罗的小动作,她看不到隐身的海赤罗。
略有躁意的海赤罗却一时忘了。
听到越朝的声音,反应过来的海赤罗大为窘迫,没听她说什么,就反射性应了声。
靠直觉感应着海赤罗大概的方位,越朝面向他道:“还有我半路遇到猎户口称的树神,村口的神树也该趁夜深无人时去看看,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海赤罗微微摇头,又意识到越朝看不见,开口道:“那现在先去看神树?”
越朝讶然:“现在才下午,村口位置太明显……不是要先找族谱吗?”
海赤罗更窘迫了,话不过脑:“好,找族谱,去哪找?”
“小红,你怎么了?”越朝终于察觉出海赤罗的不对劲。他应该清楚她不通常识,正常情况的他绝不会问她去哪找族谱。
“没事,一时失神。”
海赤罗抬手捂脸,默念清心咒。
眼瞅着越朝摸索向他走来,他定心凝神,语速极快道:“按照惯例,族谱常放在祠堂藏书阁,或是宗族最有名望的长辈手中。若是后者不太好找,若是前者……李禾现在布置的偏房隔壁,就是李家祠堂的藏书阁。”
越朝听出海赤罗语气中的生硬,但她未作深究。
她转而看向祠堂院内,拿抹布擦洗偏房搬出的桌椅的李禾。
李禾肉眼凡胎,二人避开他很是容易。
寻了个李禾回门房拿东西的间隙,二人隐身进了祠堂的藏书阁。
说是藏书阁,不过是放了两个书架子的普通房间。泛黄的书籍稀稀落落的放着,连其中一个书架都没填满。
李家村宗族族谱,被装在一个樟木匣里,堂而皇之的摆在主位。
海赤罗拿起族谱翻阅,心算道:“按照族谱的记载,就算加上祠堂里的骨灰、及被废弃的李家村墓的老坟的数量,还缺失了近百人的尸骨。”
“每年清明村里人总该祭祀先祖吧,少了近百人,他们不可能一点没察觉到。”
“有理。”
越朝心底有些说不出的寒凉,她抿唇道:“我感觉,李家村不是个别人有问题。而是他们共同隐瞒了一个秘密。”
海赤罗察觉出她语气的变化,道:“宗族中人向来同心同德,比起世俗道义,他们更看重宗族利益。李家村虽是个小村,但亦属于李姓宗族。”
越朝闭上眼。
她脑海中飞快的掠过在李家村经历的所有回忆,最终,她记起了初入村孩童嬉闹脆声歌唱的童谣。
“‘村头口,有神树’。”越朝凭借出色的记忆力,轻声跟唱:“‘新嫁娘、红盖头,含羞带怯入祠堂’。村口神树,李禾娶王纤娘,成亲之处却在祠堂偏房。还有除了我们刚来之日,再没听到过有孩童唱这个歌谣。”
海赤罗猜测:“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孩童被自家大人警告了不得再唱。”
越朝终于找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她笃定道:“今夜去瞧瞧村口的神树,若还无法弄清李家村隐瞒的事,答案肯定就在李禾和王纤娘的婚礼上了!”
海赤罗目光柔和的看着越朝。
一刹那,他竟想带着身为精怪的越朝上山修道。
——
探过祠堂,越朝赶在暮食前回到了借宿的农户。
忙于秋收冬种的李家夫妇并未在家,唯有燕赤霞在院内自酌自饮。见两人面色沉凝的走来,他惫懒抬头,侧身躺着举起水囊遥遥一敬。
水囊中的美酒倾泻成一道透明的水线,尽数落入他嘴中。
海赤罗一拢衣摆,顺势坐下,问道:“师兄早算到李家村有问题?”
燕赤霞摇头:“我的卜算之术与你不过伯仲,你算得出来?”
“算不出来。但师兄你借馋酒留在李家村,定然早察觉出李家村的蹊跷。”
“师弟啊,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绝大部分村民都有问题,让我不要贪恋杯中物,多多警醒些?”
燕赤霞摇晃着酒囊,看自家师弟惊讶的睁大了眼。
“你能发现村民有问题,起了防备心,我甚是欣慰。”他话音一转,又笑问道:“应该是越朝先发现的吧?”
想到祠堂里的情形,海赤罗耳根微红。
他偏头避开燕赤霞的视线,道:“是我愚钝。也不见师兄出门查探,师兄如何知道了村民有问题?”
同样好奇的越朝,挨着海赤罗在燕赤霞对面坐下。
燕赤霞放下酒囊,坐起身:“我是从李娘子的态度看出了端倪。最开始借宿的几天,她是不是借着闲聊的幌子,问了许多问题?”
越朝点头:“她同我聊过,要借宿几天去往何处,重阳节前,她还跟我推荐过十里八乡赏景的好去处。”
收敛了狂态的燕赤霞,更像是个书生了。
“李娘子倒是个好心人。”他赞了一句,又道:“李娘子见三人中我最年长,曾暗示过让我早些带你们离村。我故意佯装嗜酒,她又明里暗里的点了我数次。可在重阳节后,她反而挽留起了我们,可见情况有变。今日她出门前,还向我打听你们究竟为何频频出门,却不急着离开。”
李娘子果然是知情人!她若不知情,当不在意两人的早出晚归才是。
越朝和海赤罗对视一笑,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燕赤霞唇角一勾,有意戏弄道:“我告诉李娘子,越朝家里不愿她和道士相好,她是被师弟你拐走私奔的良家娘子,如今你二人在找落脚定居之地。她听了,便极力向我推荐李家村。”
海赤罗猛烈的呛咳起来。
不知是羞是喘,他面色涨红好似沾染上朱砂的温玉,慌忙避开越朝的视线。
他极力掩饰翻涌的心绪,斥责道:“师兄你怎能败坏女子闺誉!”
燕赤霞眉峰一扬,故意问:“随意找的借口而已,越朝你不介意吧?”
越朝看了眼玉面生霞的海赤罗,解围道:“推托之词,我不介意。我倒想问,你就凭李娘子这一点,就推测出了李家村有问题?”
说起正事,燕赤霞收敛了戏谑,言辞跳跃道:“我师弟是不是一直穿着道袍?”
越朝点头。
燕赤霞极少的认真道:“你们都知道,出门在外三类人不能惹,分别是道士和尚、美貌风尘的女人和孤身行走的小孩。其实还有两类人,出门在外最容易遭受危险——第一类是文弱书生,第二类则是游历四方的道士和尚。”
见燕赤霞被越朝转移了注意力,海赤罗松了口气。
可他又隐约有些许失落。
燕赤霞还在说:“文气修行不到家,易被妖精诱惑书生不必多说,而道士和尚出门在外能遇到的危险,除了妖还有人。”
越朝奇道:“为何?难道燕赤霞你为了避免麻烦才不穿道袍?”
燕赤霞搔了搔脸,道:“倒也不是,我是因为穿道袍买酒容易被溢价,还是穷书生的打扮更节省些。不说这些,且说两句我刚下山的遭遇。”
他清楚自家师弟的性子。
海赤罗故作冷傲的姿态,实则为了不愿与人接触。他心思纯良,知道提防妖鬼,却经常忽略了人类。不语和尚的遭遇,就是个教训。
有越朝在还好。
倘若分开之后,他还是故作冷漠实则赤忱的性子,是极易被有心的聪明人利用。
燕赤霞操心道:“我那时就遇到了人祭,只当没有法力的村民们无害,险些被狂热的他们骗成祭品。可见,有些人虽非妖鬼,但比妖鬼还危险些。”
越朝讶然:“人祭?”
海赤罗解惑道:“我曾听人提过一嘴,有邪修诓骗百姓,些许百姓蒙昧,深信不疑以至于杀落单行人取其肝祭神。”
燕赤霞丝毫不提当时的危险,单纯的陈述道:“我遇到的更严重些,一整个村子都是。他们除了拿常人祭祀外,还格外喜欢‘聪明人’和‘修行人’。他们认为书生为祭一人顶五人,若换成道士则一人顶十人。”
越朝无言以对。
这世界有妖鬼神佛,再有看似淳朴实则滥杀无辜的平民百姓,她竟一点都不意外。
“李家村的事我倒不是故意躲懒。”提点完自家师弟,燕赤霞饮了口酒,摇晃水囊又恢复成惫懒的神色:“人心难测。凡事要多些警惕,哪怕表面丰饶祥和如李家村这种,也免不了内含腌臜。”
“受教了。”
海赤罗说着,心中不禁担忧起了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