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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建康府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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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全道医驾鹤西去的第三日。
余员外回到了余家。
乱成一团的余家终于又有了主心骨。
不顾双腿钻心的疼痛,余员外命管事拿拜帖求见王知府。同一时间,王家郎君睡了一觉突然记起了苏家娘子,第一时间向王知府禀明了退余家婚约的意愿。
收拢十条尾巴,变幻成普通橘白猫的橘英,卧在房顶看着王郎君恳切相求,又听着王知府以公务繁忙为由退了余员外的拜帖。
她满意的伸了个懒腰,离开了建康府。
愿力。
结合了气运和因缘,是一种以巧力拨弄气运和事态发展的方法。改变越多,付出的代价便越多。
不成猫仙,始终是愿力之奴。
唯有猫仙,方能初步掌控此种极其稀少的奇异能力。
身为妖仙的橘英,已有了将愿力做出的改变恢复原状的能力。
这桩余员外强求来的姻缘,终归回到了它本该成为的模样。在王郎君的殷切恳求中,王知府叹着气,同意了他向苏家娘子提亲的想法。
王知府本不想儿子娶未婚先孕的女子。
若无橘英插手,按照原本的命运,王郎君本来可以瞒住苏娘子有孕之实,先将人娶进府中。
郊外别院。
竹屋的正厅和赏景的露台被收拾成灵堂,披麻戴孝的安道全跪在棺木左侧,往火盆里添着纸钱。
因为找不到尸骨,棺木里只装了两全道医的常服、寿衣和平日常翻的书籍。
即便如此,安道全仍然一板一眼的为两全道医办着身后事。
为了让两全道医魂魄找得到回家路,安道全并未将灵堂摆到建康府的医馆中,而是选择了和他殒身之处更近的别院。
以往受过两全道医恩惠的人们得了消息,也不嫌路远,相继出城祭拜。
汇合后,燕赤霞同样上了炷清香。
眼眶发黑、眼白泛红的安道全,结结实实的磕头回礼。
燕赤霞走出灵堂,向迎面而来的越朝、海赤罗二人道:“我年幼或许见过两全道医。那时他用的俗家名讳,性子大不相同,我一时没记起来。”
“两全道医俗家姓韩。”
燕赤霞点点头:“你还记得你我遇见黄皮讨封,我曾同你说过,我看过师门杂书古籍有记载九尾猫一事吗,我就是那时见到的。他来见师父,交谈后,师父将杂书古籍随手倒扣在桌上,起身送他。幼年的我好奇之下就翻了翻书,当成话本子看。”
越朝问:“那本书倒扣那页,正好讲的是讨封?”
“是,正如你所想。料想两全道医那时,就在探寻九尾猫妖愿力成仙一事了。”
海赤罗亲眼看到了两全道医羽化,他惋惜道:“与黄皮讨封随口一说,由子孙后辈缓缓承负后果不同。九尾变十尾,是化妖成仙。常人哪有册封仙神的道行,自然要付出一切。”
“所以,两全道医迟疑了数十年,最终还是……”
越朝不忍再说,她沉重的叹了口气。
海赤罗看了眼她,道:“我答应了安道全做一场法事,等过了道医的头七,我们再去找彭侯的下落吧。”
燕赤霞配合的转移话题:“之前我已打探到了大概的范围。”
此时,一辆刻意去掉了华美装饰的雕花牛车,缓缓行来,停在了竹屋门前的空地。
吴鸨母先下了车,随后是一袭深色衣裙的妮娘子和鸦头娘子。三人都没有佩戴首饰,简单的以绒花和锦缎束发。
妮娘子怀里抱着假寐的橘白猫,向海赤罗三人的方向屈膝见礼。
她怀里的橘白猫正是橘英。
橘英朝三人点头,窜出妮娘子的怀里,缓步走进灵堂。她和安道全对视一眼,纵身跃起落到供桌上,卧坐在香炉旁边盘成了团。
三只狐狸祭拜过道医后,聘聘婷婷的走出灵堂。一身素净深色衣裙,倒是压住了她们常年外露的媚态和风尘气。
妮娘子临上车前,犹豫半晌走向三人,正对海赤罗拢手行礼,道:“近几日建康府有些热闹。余家似惹了知府不喜,明眼人见余家失了势,有心试探。还不等旁人试探,余家就自己变卖了几个铺子,收缩起了家业。”
上了牛车的吴鸨母,有些不满的唤妮娘子。
妮娘子低声道:“但还请放心,只要肯放弃钱财,余家人应该性命无忧。”
海赤罗还礼,“有心了。”
妮娘子笑了笑,在吴鸨母的催促声中,匆匆上了牛车,进了车厢。牛车调转车头时,她打起了帘幕,朝海赤罗的方向望了一眼。
接下来的四日,陆陆续续有人来祭拜两全道医。
橘白猫始终守在灵堂,不曾离开一步。
第七日,海赤罗主持了法事。
维持猫形的橘英全程跟着,眼睛瞪得滚圆。可惜这本该是回魂之日,哪怕有真道士海赤罗主持法事,两全道医的灵魂亦未曾出现。
在唢呐和锣鼓声中。
棺木被下葬了到了风水颇佳的衣冠冢内。安道全徒手为新坟一把把的添土,每添一把,他都要哭嚎一声。
许久,安道全扶着膝盖站起来,低头看着旁边一直随行的橘白猫,哑声道:“待立碑时,立碑人加上‘橘英’二字如何?”
橘英点头,道:“多谢。”
“九泉之下,师父会开心的。”
——
翌日。
越朝三人告别了安道全,沿淮水向西南行进。
越往南下,戎马之气越弱,商贾之风越盛。连沿途周边的村落,都富裕了许多。走了几日,临近傍晚三人行至一李姓村落,借了村中农户的房屋落脚。
李姓村落宁静祥和,丝毫未被战火影响。
据村里的老人说,李家村有神树庇佑。神树树龄上千年,早已通灵,可庇佑村民不被战火和疾病所害。
吃过暮食,半大孩童成群结队在土路中追逐打闹。
孩童们拍着手,唱着童谣:
“李家祠,李家祠,百年不熄香火烛。”
“村头口,有神树,庇护一方佑安宁。”
“树神,树神,穿黑衣。”
“家家户户养黑犬。”
“新嫁娘,红盖头,含羞带怯入祠堂。”
“嫁新娘,吃糖糖,风调雨顺迎丰年呀迎丰年。”
孩童们互相追逐,嬉戏打闹,他们边奶声奶气的唱着童谣,边做起了游戏。
家大人们有些坐在自家门前,忙着手中的杂活。他们时不时巴望一眼自家孩子的方位,脸上充斥着对生活的期望和满足。
农户屋内,海赤罗听着童真的歌谣,感叹道:“和边境的百姓完全不同。”
越朝借着土炕已练习了十数张符箓,成符率只有一二。
闻言她甩着手腕,道:“人的适应力很强,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总会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小红,你最近有些多愁善感。”
“或许,是被道医的事情影响了心境。”
“是不是还有不语和尚的因素?”
海赤罗沉默半晌,微微点头:“洪泽有青蛇助你,和尚却在害人,建康又见猫妖为人所害。一路走来,我愈发茫然,真不知我应该站在人一边,还是站在妖一边。”
“没必要给自己划分特地的立场。”
符笔蜿蜒曲折,越朝说话间又制成了一张障目符。她拿起符纸抖了两下,轻闻混着朱砂的墨香味。
海赤罗收回望着追逐打闹孩童的视线,看向越朝等她继续说。
越朝放下符笔,走到窗前和海赤罗并肩而立:“心里想做什么,就怎么做,没必要思前想后顾虑太多。”
“如果发现想做之事其实错了呢?”
“知道错了再去弥补就是了。”
海赤罗不赞同,道:“不顾后果那岂不是莽夫的做法?”
“做之前想清楚后果,有接受最坏后果的勇气。如果之后真发现做错了,再去弥补,这不叫莽夫。”越朝关上窗户,隔绝了孩童嬉闹的笑声。她低头看向海赤罗:“我不知道你在动摇思索什么事,但人无完人,要是怕错就只能止步不前了。”
海赤罗笑了笑,神情轻松了两分:“我只是偶然想到,两全道医所说‘治病当治根’。人和妖之间的冲突根源是什么。”
越朝一捂额头,“你还真是正派子弟呢,没事想些假大空的问题。”
“也许是我求道之心不稳,一时被红尘俗事冲击了心境,净胡思乱想。反而是你的观点,倒有些顺其自然清静无为的意思,或许你还是个修道的种子呢。”海赤罗抽过一张越朝刚绘制的符纸,又道:“学着绘个新符吧,神行符如何?”
正当二人一教一学绘制神行符。
外出遛弯的燕赤霞提着水囊回了屋。
他兴致昂扬的兴奋道:“小师弟,你猜我在这村里遇到了什么?”
海赤罗瞧他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清不楚的惋惜和不舍,猜测道:“是有了彭侯的踪迹?”
燕赤霞摇了摇头。
海赤罗心中松了口气,一时忘了再猜。
燕赤霞挑眉一笑,又刻意问:“越朝,你猜呢?”
越朝上下打量燕赤霞,目光落向他手中单独提着的水囊:“一种美酒?”
燕赤霞哈哈大笑,道:“还是你机敏。这李家村存在了数百年,村中家家户户都种梨树,祠堂下更是埋了不少陈年的梨花酿。可惜这村老小气,我软磨硬泡也只答应卖我了一坛,还说什么李家村的梨花酿自家都不够用,外人来了都是一人只售一坛。”
说着说着。
燕赤霞眼睛亮了,道:“一人一坛!这不是又有了两人?”
海赤罗满脸不情愿,道:“师兄,既然人家不想卖,一坛也够了。”
燕赤霞直接上手推搡,抵着后背将海赤罗推到院中,回头笑道:“一坛怎够,越朝同去,再找那小气村老买上两坛酒,算我欠了你个人情。”
道门年轻一代领班人这人情,还真是廉价。
越朝跟着师兄弟二人,来到了李家祠堂外的空地。
说是空地,周边却种满了梨树。
几个老人在树荫下纳凉,梨树树根旁还有挖掘的痕迹。
无奈的海赤罗客客气气和纳凉的老人们说明了来意,几个老人相互对视,同意再卖两坛梨花酿给三人。
海赤罗付了银两。
老人叫来了看守祠堂的中年人,叫他再挖出两坛梨花酿。
中年人卖了把力气,挖出两个各装有三五斤酒的泥坛。
他抹掉酒坛封口的泥土,递给了海赤罗。
最为年长的老人见海赤罗拿了酒坛想走,忙说道:“买酒可以,但酒坛不能拿走。这酒坛浸满了酒香,以后酿了新酒,还是要用的。”
海赤罗面露为难之色。
他不好酒,燕赤霞的水囊又装满了,他总不能学燕赤霞把水囊里的水倒了装梨花酿吧。
越朝又拿出数十枚铜钱,道:“不如我们租这酒坛一两天,等找到装酒的容器,就将酒坛归还?”
老人想了想,同意了这折中的办法:“你们一定要还回来,不然不能离开村子。”
他取过铜钱,分给了在场的另外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