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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黄皮讨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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邗水波光粼粼,漕运的货船在前乘风破浪,提前打了招呼的几艘渡船在后逐浪而行。邗水起了雾,雾中的两岸青山神似泼墨写意而成,清风吹动薄雾,深深浅浅的山影中似有潜龙在渊,在山中雾里甩头摆尾。
航运为业的船户边半落帆边用地方口音吆喝着:“龙王爷出行喽。”
薄雾渐浓。
几艘渡船便相继燃起了灯,灯光四周可见细如牛毛的雨珠。
漕运货船灯火通明,载人渡船点点华光。虽不如昨夜傍晚明灯傍船似繁星的渡口震撼,却也为这幅水墨画增添了几分鲜活的意境。
两国征战没能影响这些讨生活的漕运人。
渡船船户面带憨笑,在邗水穿行对于他来说是生计,也是寄托。
每当看到逃难的百姓,他都不由感谢祖上传下来的控船术。
乘坐渡船的商贾也在微笑,虽然他们互相抱怨着这一趟利润微薄,赚的是辛苦钱。但掂量着沉重的褡裢,他们心中已开始盘算下一趟行程该如何走。
越朝背靠渡船栏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扑面的霏霏细雨。
两岸鸟啼兽鸣,尽是自由自在。
邗水波浪缓和,渡船跟着漕运货船行了一阵,已能瞧见渡口穿透水雾的光亮。
一行三人下了渡船,越朝再度回到了瓜州古渡。
从瓜步渡口到建康府的船每日都有。不巧的是今日河面起了雾,加上天色渐晚,船户们都不约而同的停了摆渡。
越朝预订了一家姓余的船户,明日清晨出发。
若临时有事无法出行,定金就归船户。
听到船户的姓氏,海赤罗周身生人勿近的冷冽之气更甚。
越朝不禁调侃道:“小红,怎么听个姓氏都受不了了,一个村里同姓的人多了,还是你想到了什么不该回忆的事?”
海赤罗默默瞅了眼以障目符化作寻常娘子的越朝,提醒道:“你该去练制符了。”
燕赤霞笑着搭腔道:“师弟,恐怕你今日当不成夫子了。我与越朝娘子约好了,借她的嗅觉寻彭侯踪迹。”
海赤罗了解自家师兄的本事,他真想寻彭侯,绝对不止一种办法。
燕赤霞此举,多少有些刻意逗弄他了。
不愿助长燕赤霞气焰的海赤罗,平静的吐出个“哦”字,冷淡转身走向紧邻渡口的民居:“我去找个住所,做完晚课再谈其他。”
“小海红儿,记得给我买些当地的美酒,等我回来共饮。”
“师兄且去忙吧,我会忘记买酒一事的。”
将自家师弟逗毛了的燕赤霞,并未有半分惭愧之意。他邀请越朝,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人烟汇聚的瓜州渡,刚入山林,他摆摆手阻止了要变成嗅觉灵敏形态的越朝,反而询问起这一路海赤罗的经历。
越朝立刻明白了,燕赤霞是故意逗弄海赤罗,好借机向她询问他不会多说的事。
揣摩着燕赤霞的意思,越朝捡着无伤大雅的事说了。
燕赤霞收敛了平日的嬉笑怒骂,眸光深邃的瞅了她一会,讲起了海赤罗的父亲——隐于深山古观,吸收了其妻澄棠道人部分精华,导致半身木化的洒扫老道。
因木化,曾经的道子如今周身迟钝,自知无法照料海赤罗起居。又因妻亡,他道心有损无法面对独子,道法再无进展不说,还不敢与海赤罗相处。
导致海赤罗从小父母双失,性子安稳沉静的过头了。
越朝纳闷道:“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
“海红没什么朋友,从小性子孤僻,连读书都要往角落里走。”燕赤霞此时,多少有了几分师兄的模样,沉声道:“师父曾给他算过一卦,说他命里注定有一场九死一生的劫难,若他能放下执念方可转危为安。”
“那你应该去开导小红。”
燕赤霞叹了口气,故作难受:“我这做师兄的苦口婆心终究比不上女郎的几句吴侬软语。有一天他执意去寻不动和尚,还望你替我劝他一劝。”
“我也劝不动情急之下动起手,燕大侠你不会拉偏架吧?”
燕赤霞愣了下,开怀道:“当然不会。”
一只夜行的雕鸮被燕赤霞的笑声惊醒。
它迈着穿了双羽毛袜的双腿在树梢跳动几次,白褐羽毛相间的面盘对准了不远处同样被笑声惊动的黄鼠狼。
它瞳孔上方形似V形眉的漆黑翎羽随风颤动,橘黄色的大眼紧紧锁定住了探头探脑的黄鼠狼。
形似腊肠的黄鼠狼似是感知到了危险,猛然向林木更多的地方窜走。
雕鸮拍打翅膀,它羽翼扇动带出的风声微小,令黄鼠狼分不清它进攻的方向。
黄鼠狼眼睛一转,转而向燕赤霞的方向跑去。
雕鸮修长锋利的禽爪划过黄鼠狼的颈毛,被它靠树木走位避开。黄鼠狼三两步窜到越朝跟前,人立而起连连作揖。
越朝经常变化,身上多少沾染了猛兽的气息。
燕赤霞常年斩妖除魔,亦是个煞星。
雕鸮在二人头顶盘旋了半圈,犹豫着飞离了。
躲在二人脚旁的黄鼠狼转了几圈,眼光灵动至极。它再度人立而起,对上二人的眼睛,它尖利的咔咔叫起来。
燕赤霞较有兴趣的双臂环胸,低头看向啼叫的胸腔震荡的黄鼠狼。
这只黄皮子已成了精怪。
叫声中有一股微弱的精神迷惑作用。
燕赤霞即使不抵抗,凭借他的精神力也很难被黄鼠狼拉进幻觉。他干脆一指点在眉心,又弹了下越朝的额头。
有了燕赤霞相助,成了精怪的黄鼠狼终于能借助幻术口吐“人言”。
它先是作揖谢过二人的救命之恩,学着人类的模样后退直立走了几步,又道:“那只大鸟羡慕我修为有成,时时都想吃了我进补。你们瞧,我是不是很像人?”
【这只黄皮子在向你我讨封。】
燕赤霞嘴皮未动,声音却束成一缕传入越朝耳蜗。
他似笑非笑:【修为近五十年的黄皮子要向过路人讨封,收敛人气,才好更进一步修成人形道体。而被它讨封的人,要视情况折损少许气运,来助他成事。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被黄皮子拦路讨封。】
呆萌的黄鼠狼还在认真的模拟人的姿态,妄图得到二人的一缕人气。
不会传音入密的越朝,低头瞅瞅,向燕赤霞疑惑的扬眉。
【其实倒是损不了多少气运,倘若你我给了这黄皮子封言,以后它若为恶,你我及后代多多少少要承负些后果。】
燕赤霞虽然看似放荡不羁,但依旧恪守着道家的承负报应。
越朝点点头,蹲下身反问黄鼠狼:“那你先瞧瞧,我像不像人?”
讨封的黄鼠狼一脸懵逼。
话音刚落,蹲在黄鼠狼面前的越朝化作一只斑斓花豹,金黄的皮毛在月光下好似金沙。她冲黄鼠狼一咧嘴,露出两颗寒光凛凛的獠牙。
黄鼠狼背毛都炸起来了!
它的颈毛到尾椎毛炸起了一溜鸡冠子般的凸起,它下意识的躺倒装死。生存的经验告诉它,类似越朝这种体态纤长的大“猫”,一般不吃死掉的猎物。
蹲坐在地的越朝甩了甩尾巴。
讨封的黄鼠狼悄摸摸的睁开眼睑,一点点谨慎的往后退去。
拉开了几米距离,它全然不顾讨封的对象,四肢倒腾飞快的一溜烟跑走了。
憋笑的燕赤霞,终于捧腹大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向黄皮子讨封,并且还吓走了它哈哈哈——”
越朝恢复人形站起来,道:“瞧,我不是‘讨封’成功了?”
燕赤霞一愣,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有人”二字。
他抹了把眼角,浮夸的庆幸道:“还好你不需要讨封修成人,不然你作恶,我及我子孙后代不知道要承负多少报应。万一太多了,他们气不过,把我这罪魁祸首从坟头儿挖出来扬了该如何是好?”
树桩后,被吓走的黄鼠狼反应过来,自以为躲藏隐秘的探头探脑。
夜视如白昼的越朝不搭茬,随意找了个话题,反问道:“除了黄皮子,还有类似需要讨封成人的妖怪吗?”
“胡黄白柳灰五妖都有过类似讨封的行为,若是说起更为类似的事……”燕赤霞抚摸下巴的胡茬,“是猫妖吧。据说有种修九尾的猫妖,想要进一步成就妖仙,就必须找个人替它许愿成仙。师门杂书上写的,我也没在现实中见过。”
二人交谈几句,话题再度回到海赤罗身上。
等二人回去时,听到声音的海赤罗立刻熄灭了房间里的灯火,佯装成早已入睡的模样。
燕赤霞进了房间,却跳窗钻进了隔壁海赤罗的房间。
越朝抖了抖长耳朵,没去打扰。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三人准时来到了瓜步渡口。余姓船户刚撒了一网,归来稍微晚了些。他不好意思的挠头,招呼三人道:“以前捕鱼习惯了,自从改做了摆渡的生意,也闲不住。对不住了,我炖条鱼给你们吃?”
燕赤霞奇道:“你之前捕鱼为生?我听闻别人叫你少东家?”
余船户挠头憨笑道:“是呢,我爹发迹了。这一代半数的摆渡人都为我家做工。我也称不上少东家吧,就是个摇船桨的力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