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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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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转眼间,我已经病着躺了个把月。太医本说我的病无大碍,希尔杜放松了警惕。
我本不爱喝药,每次都敷衍着呷几口便倒了。
胸口总是堵得慌,心里郁结着闷气。近日来寒风肆虐,风寒非但没好,反而加重了。
太医说,这是心病。
希尔杜没再提过带我到他的洞天——沁篱园,也没再带布莱德来看我。每天夜里,在我睡着后,便感觉不到他守护着的气息。
有一日我佯装熟睡,暗暗乜斜着眼打量他,他悄悄地出了房,蹑手蹑脚地关上了房门。我匆忙穿上木屐子,套上淡紫色的斗篷,尾随着他的脚步。
我未打灯笼,凭着宫里墙檐上挂的灯笼光勉强可以跟上他。
夜里风寒,我穿得单薄,不禁风寒发作。几次我藏在花丛后面,咳出了声响,他都回过头来张望一番。为了不被他发现,我只得憋住喉咙里的不爽快劲儿。
我用手狠掐了一下背脊,痛楚令我保持清醒。
我跟踪着他到了一个清幽雅致的院子里。
成片的秋海棠开得潋滟,梨花树与芭蕉树成排交替栽种着,虽已失去了春的风采,却依旧能溢出生机来。望见正厅门上挂的牌匾,我的心霎时凉了——梓月楼。
这是姊姊的寝宫。
我看见梨花树下,身着杏红罗裙的姊姊正笑吟吟地倚在希尔杜的怀中。
他们对月吟诗。他们从春说到夏,从菊说到梅。
我分明听到希尔杜说:“法音,抱歉,孤未与你共度九月十三的祭典。但此情可鉴。”
原来每天夜里瞒着我出来,就是为了见姊姊啊。
陛下,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见你的妃,不用顾虑我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多余人的感受的!
我一恼,刚刚憋住的劲儿和着心里的怨气都涌上喉头。我咳了一声,再看看凑在唇边的白绢,竟是一口血痰……
不知是不是将心结咳了出来,过了两日,我的身子不那么重了,心里挂念里奥奈得紧,我告诉希尔杜我要回归舟阁取几件衣裳再回这宫里。
他望着几案上堆积的几沓奏折,苦笑了一番,知是不得空陪我,便同意了。
归舟阁里依旧是一个月前我离开时一样冷清,里奥奈一个人斜躺在榻上,摇着纨扇发神。
她听见有声响,便起身看个究竟,见是我,急忙高兴地跑过来搀住我:“主子,您可回来了!听管事的公公您前儿病了,现在身子如何了?”
一月未见,里奥奈出落得愈发水灵,一头棕褐色的长发轻挽了个双环髻,一身宫装,褪去了入宫前的稚嫩。
“里奥奈,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同搬到梦阙宫去罢,顺带再帮我把妆奁和衣橱都派小黄门搬到舆上去。”
里奥奈莞尔,收拾了一会儿,她说:“主子,已逾晌午了,在归舟阁吃了饭再过去罢。”
我颔首,命松墨公公去张罗备膳。
吃罢饭,我又在归舟阁里小憩了一阵子,才带着里奥奈乘着舆马回梦阙宫去。
我让竹砚公公带里奥奈去房里,自己便去内庭觅希尔杜去了。
进了门后方发现希尔杜并不在里面,两个女子正盘坐在榻上悠闲地品着茶。我定睛一看,惊异道:“庄妃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希尔杜呢?”
法音姊姊向我微笑着颔首致意,和她走时面容差别不大,只是多了一份端庄。
倒是她身旁另一个颇为俏丽的金发女子站起来接话了:“大胆奴才!见了庄妃娘娘还不行礼?胆敢大呼小叫,你可以在这里,本宫为什不可以在这里?陛下的名可是让你直呼的?”
“阿鲁蒂莎,不许无礼,陛下跟本宫提过不久后就将立莲音为妃!”姊姊嗔怒着让女子坐下,又微笑着望着我说,“本宫也是才来,就是没见着希尔杜的身影呢。这位是景嫔。”
“庄妃娘娘、景嫔娘娘吉祥,奴婢恭祝二位娘娘万福金安。”我得体地做了个福,姊姊唤了平身后,我再抬头来仔细端详着被姊姊叫做阿鲁蒂莎的景嫔。
我不禁诧异——她与姊姊实在是太相似了,除了眼眸、发色与服饰不同外,我几乎找不出她们的差别。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异样的目光,用手指指着我大喝:“你这是做什?本宫真是搞不懂陛下怎么会带你这样毫无教养的女人进宫,简直玷辱门庭!”
阿鲁蒂莎气得瞪着眼睛盯着姊姊,希望她为自己做主。
但姊姊一直娴静地呷着茶,没有一点要插手的意思,她只得气急败坏地骂我:“谁不知道你是从望江楼里出来的样,尾巴翘到天上是要唬谁啊?我不管你是在哪里学的什么狐媚子招数,总之别想在这后宫滥用!”
当她说到“从望江楼里出来”的时候,姊姊的脸色有变。
阿鲁蒂莎察觉到不对,才捂住嘴没再继续咒下去。她扯着姊姊的衫袖,拉姊姊快走。
姊姊与我擦肩时,轻轻对我说了一句:“七年了,你变了……”
待她走后,我坐在梨花椅上缓了缓神,始终不见希尔杜的身影,觉得无趣,便进内堂书房去,准备找本李义山的诗集来读。
书房中几案上混乱地散着选妃册与女子的丹青,我一怔,今年该是三年一度选秀女的期数了。
丹青中的女子大都清新秀丽,出身于官宦人家,只是希尔杜朱笔的批注却全都是叉。
我微笑着替他将丹青画轴裹好插入画筒或放入抽屉中,又将选妃名册整齐摆于书橱上。
突然发现几案上有两个玉纸镇,雕工精细,一个雕麒麟栩栩如生,而我更喜欢另一个雕苍鹰的。我想把它取来看看,却发觉根本掰不下来,它是固定在书桌上的。
——玉纸镇为什么要固定住呢?
我握住纸镇,将它向右边一扭动,结果一旁的书架向右移动了好几丈,露出一扇玄关的门。竟还有这样的设置!我感到好奇,便进去了一看究竟。
密室里打扫得很干净,墙的四周悬挂着一排排丹青。
画上的都是同一个女子,只是穿着有所不同,有春日的淡紫烟云泼墨衫,夏日的蓝缎掐牙背心,秋日的鹅黄纹花碧霞罗,冬日的莲青长鹤氅……
而女子总是捋着水色长发,端庄地微笑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看了看画上的落款——秋夕居士。
这个人我倒是不认识,但这些画都摆在希尔杜书房的密室中,画者与画中人都应与希尔杜有莫大联系罢。
只是,这个女子实在太像我……
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因为她的眸是水色的,而我在宫中还没有生活四季韶光。
她很眼熟,眼前的倩影又与记忆中某个熟稔的女子重合,我依然想不出那是谁。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在梦中。
我的头昏昏沉沉,倚在墙边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忽然从身后传来我熟悉的男声:“你怎么会在这儿?”七分气愤,三分诧异。
我回头望着希尔杜,不自觉地念起了在梦中他说的那句话:“花气袭人知骤暖,但你衣襟染上的薰香比这菡萏香味更为馥郁……”
“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便昏厥了过去,我躺在希尔杜的怀中,紧紧扯住他的衣襟,不想梦魇将他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