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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   【拾】

      待布莱德告辞,已是深夜了,殿外已有小黄门打更。希尔杜只说尚未尽兴,摇了摇酒壶,发现梅花酒已被饮尽。
      他唤了竹砚公公进来,原说让公公将什物收拾了,早些歇息,忽又道:“这些待会儿再收拾。你现去备张几案摆在沁篱园中,再备大坛青梅酒、风炉、煮酒小锅和自斟壶。让人去清道罢!”

      他揉了揉眼睛,将蓝靛色束起来的头发披散下来。吩咐完竹砚公公,他回过头来对我说:“沁篱园那边凉,披上斗篷再陪孤去罢。”
      我颔首,披了件宝蓝色斗篷,其实才将闹腾了那么久,我已疲了,但又实在不忍坏了希尔杜的兴致,便只好应允。
      另一面,沁篱园这地方是我进宫后未曾听人提过的。我亦好奇。

      我打着八角琉璃宫灯,跟希尔杜蜿蜒至了蓼汀池。池内有几尾锦鲤,幸得陛下恩波所养。蓼汀池本自浔沧江引水,浔沧江枯涸后,希尔杜便命打通它与宫内另一鱼池秋霁池的引水渠道,从秋霁池引水过来。
      但这样一来,蓼汀池便成了一湾死水。

      他让我拾玉阶进菊花丛。
      铺的青石板路很窄,两旁堆满菊花,恰只容一人过,但希尔杜偏要我与他共走,不许我先他或后他。他先占了青石板路,我便只得踏着旁边的泥与青苔走。
      “陛下,为何不早些歇息,要带我到这里来呢?”
      希尔杜斜瞥了我一眼,用食指指尖触了触我的唇,示意我安静。

      路径一转,不知是什么花的藤蔓缠作一道拱,安上了一道镂花木门,希尔杜推开门,里头又是别有一番风趣。
      一株枝叶葳蕤的香樟树立着,主干不直,分枝盘曲嶙峋,极古的样子。雪色的菊花从花枝上采下来均匀地缀到了树枝上。
      树下是一道竹篾编的篱笆,篱上缀着杏红的秋海棠与金色的黄花槐,浓浓的木樨香味飘来,却辨不清是从什幽处传来。

      铺地的石板上撒满了各色花瓣,希尔杜让我将灯笼熄了放在木门前,拉着我踩着花瓣进了园中。
      希尔杜点燃了煮酒的小哥窑青瓷风炉,又点上了挂在树枝上的三盏宫灯。
      希尔杜让我坐在高几旁的小杌子上。他从腰封上取下了随身携带的宝蓝色香囊,用小镊子从里面夹出几片文心兰花瓣盛在小碟子中,又娴熟地将从坛子里盛了酒的自斟壶放进了掺了水的煮酒小锅中。

      酒锅散出轻软的白烟。

      他一面等待着酒煮好,一面与我说些后宫内的传说。今日九月十三,是神明踏月的生辰,只要对着月,用树枝在地上划出“诺”字,便可终成眷属。
      希尔杜从树上掐了一小段树枝,携了我的手,带我到开朗处对着月亮。
      他举起左手的三只手指,对着天穹发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亦举起右手的三只手指,瞻着他宛若神祗的面容,对着天穹:“定不负君相思意。”

      他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手指触了触我额上的花钿。他握住我的手,我的手握住树枝,轻轻地在石板上划着,将花瓣都划开了。
      忽的一阵飒飒秋风吹过,将一地花瓣尽吹散。希尔杜吸了一口气,惊呼:“青梅酒还在锅里……”
      说罢便率先回到了树下的高几旁。我到了那儿时,他已经往我们的杯子里倒好了两杯清亮的青梅酒。一壁用银镊子将一片文心兰花瓣夹到我的杯子中,又夹一片到自己的杯中。

      希尔杜举杯邀我共饮,他一仰头干完了,而我只浅呷了一口。
      他逼着我喝完,又将我俩的杯子里倒满,雪白清香的文心兰花瓣便又漂浮在了酒的表面。
      他邀我一杯又一杯地饮酒,我不愿拒绝他,不久之后,我的脸颊便有些发烫,眼前便有些朦胧了。

      希尔杜喝得又疾又多,即使酒量是极好的,此刻恐怕亦有些醉意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成三人……”希尔杜举杯对着天上一轮明净皎洁的明月,又痛饮一杯。
      “莲音……不如,你再为……再为孤舞一……曲?”
      “遵旨……”我已迷糊得很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儿摔倒。

      我将藕荷色的丝绦撷在手中向花丛中一抛,地上的花瓣便飞扬起来。
      希尔杜又用象牙箸开始敲着酒盏,奏着《锦瑟乐》,还口齿不清地唱着《雨霖铃》。
      我醉舞着,不禁往四处偏倒,又强稳住脚步。
      我摇摆着手中的丝绦,任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弧,后再连续旋了几圈,丝绦在周围随着我的身子旋转一环又一环,似要裹住我。
      我停下旋转错落的舞步,将发鬓上的簪子扯了,将耳上垂的坠子抛了,将颈项间的璎珞环,皓腕上的玉镯子摘了,将玉足上的覆了泥的香靴脱了,最后将盘好的流云髻拆了,任三千青丝披下,只着清绿云烟衫,鹅黄荷叶裙。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天生丽质难自弃,满怀金玉又算得上什?”我醉笑着念了一句,然后又舞起了丝绦,将丝绦一端套上了希尔杜的颈项间,再顺势跌落在他的怀中。

      他摩挲着我的额道:“谢谢你为孤带来了这么一出‘贵妃醉酒’……”
      “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我伏在希尔杜的肩头,嗅着他身上清新的兰花香,禁不住睡意侵袭,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我只感到花瓣飘落到我的面颊与衣裙上,浓香馥郁的木樨味儿萦绕在身边……

      翌日。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梦阙宫的睡榻上了。我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身子也使不上劲来。右手上束着一根红线,白玉屏风后,老态龙钟的太医捋动着红线为我把脉。
      希尔杜坐在榻边关切地望着我。

      过了一会儿,一宫娥拿了一张药方子过来交与希尔杜。她说:“陛下,太医说姑娘的身子没什大碍,只是昨日喝了酒,又在沁篱园的石板地上躺了一夜,受了些凉,又有些劳累,服几服药,好生调养几日即可。”
      希尔杜让她跪安了。他揉揉我散乱的头发,爱怜地说:“莲音……孤才说要照顾你,就害你病了……”我摇了摇头,佯装笑颜,告诉他我没事。

      宫娥端来了一碗黑褐色的药汤。希尔杜吩咐她去御膳房取些酸梅来给我就药吃。
      他才喂了我一口,我就被苦得瞠目,不愿意再喝下去。
      “哟,昨日还那么活泛,今儿个躺在床上便静了……若是你能从心里静下来,孤愿意一直这样照顾你。就看在孤的面子上,再喝点儿罢……”
      “多喝点就会早点康复,那时候我又得活泛了,不就逆了您的意了么?”
      “孤喜欢的是活泼精明的你,不是躺在榻上病怏怏毫无生气的你。孤要你好起来。”说罢他又喂了我一勺药汁,还细心地用他的水袖擦掉我唇角的药汁。

      小丫头端来一小碟酸梅的同时,还提了一个小盒子来。她恭敬地将酸梅交到了希尔杜的手中后,揭开了盒子的盖子。她说:“这是庄妃娘娘特意让御膳房送来给陛下的莲花凉糕。”
      “她不知道莲音不可以吃生冷的食物么?”希尔杜眉头一皱,严肃地对着小丫头说道。
      我拉了一下希尔杜的衣袖,向他眨了眨眼:“这是娘娘奉与你的,不是给我的。”
      他一怒,急忙道:“干嘛‘你的我的’分得这么清楚?孤的就是你的。”我听后用白绢掩嘴,莞尔笑了。

      我命小丫头将莲花凉糕端过来给我瞧瞧。她从盒子中端出一个精致的小碟子来,盘子中用花瓣状的半透明的小糕点摆作了莲花的形状,每块糕点中还用红枸杞碎点出了更为小巧的红莲。
      “希尔杜,这是姊姊的心意。反正比起酸梅来,我更爱这个,不如用这个就药罢。”
      “但……”
      我蹙眉苦笑道:“没关系的,人都病了,难道害怕再病深一重么……风寒不是大病,吃不到这么有趣儿的莲花糕,恐怕我的心就要起小疙瘩了……心病很严重的。”
      希尔杜叹了一口气,将药碗和酸梅碟子都放到矮案上去,接过丫头手中的莲花凉糕:“算了,孤怕了你了。你是第一个可以压制住孤的人……”

      他用竹箸夹了一小块儿放到我嘴里,开始只是舌尖延展出一片冰凉,后来便可尝到荷花的清香味儿,再轻轻一嚼,糕点便碎在了口中,滑进了心里。齿颊留香。
      希尔杜自己也尝了一块儿,嚼着就露出了笑意,遂问我:“好吃么?”
      “是您喂我的,自然好吃……只是怕姊姊……”我看见希尔杜的眼睛暗了暗,又续着端起药喂我喝,心里一纠结,不禁咳嗽起来。

      希尔杜连忙扶着我起身,轻轻拍打我的背脊帮我顺气。
      身犹在,心却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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