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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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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这是哪里?青灯古佛,黄卷枯井,可以清晰地听到撞钟的声音,我从未到过的清幽之地。
我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希尔杜,而是焦急的里奥奈。
“主子,您可醒了!”里奥奈眼里噙着泪,将我扶起来靠在素枕上。
“里奥奈,我不是在梦阙宫吗?这是哪里?”
里奥奈苦笑道:“这是解红庵,宫里用作祭祀的庵堂。我们在庵中的南厢里。”
我蹙眉,掀开香衾,起身打量着简陋的房间,不禁不解地问:“没听说进来有什么重要的祭祀啊,我怎么会在这里?”里奥奈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似乎不愿意倾吐与我。
我摇着她的肩膀,厉声喝道:“快说,快说啊!”
“陛下下令说,您闯入禁区看了不应该看的东西,让您到这儿来对着菩萨思过呢……”说着她的泪珠便滚落了下来,滴到了她的衣襟上,“松墨公公说,这儿就像冷宫似的,说得好听是思过,其实和软禁是一样的,只怕是一进,就没个出的时候了……”
我咬着干燥的嘴唇,故作坚强安慰里奥奈道:“别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其实这儿也很好啊,清清静静,我们该庆幸才是呢……”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翌日。
我让里奥奈待在房里做针黹,我独自去庵堂或园子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说不定,我们就得在这儿了此余生了呢。
我心不在焉地在花园池子边的石凳上坐着读妙法莲华经,念了两三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来:“莲音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抬头一看,竟是着素襟青衣的布莱德。我放下法华经,打趣他道:“这句话应该我问您才对罢?这可是庵堂,岂是您这等达官须眉能逗留的?”
“说笑了……我与家妹原是相依为命的孤儿,幸得解红庵尘渺师太相救,收留我俩长住于庵中,我本不是淡泊名利之人,只是在这里受佛烟禅意熏陶久了,便也不将名利当回事儿。希尔杜几次说要赐我宅院,都被我婉言相拒了。睡在暖床上我反而不会安生。”
我叹了一口气,邀他坐下,悠然道:“大人,你可真有福……”
“叫我布莱德。”
“布莱德,我现在可是想要名利都没法儿了……”于是我将我的遭遇转弯抹角地给他说了一遍,他只是仰天长笑,说:“既然姑娘现在要屈居于庵堂中,我们也算同‘庵’相怜之人了……”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麻烦客人的话。……你刚刚说你有妹妹,她是谁,我认识她吗?”
“希尔杜纳的景嫔,阿鲁蒂莎。”
“啊?请原谅,我只是觉得她和你一点也不像……我很惊异亲生兄妹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她很……”我本来设想他的妹妹应该也是和他一样温文尔雅的人,竟没猜到是蛮横的景嫔。
“很骄纵对罢?其实她进宫前不是这样的……我本不想让她随希尔杜进宫的,但你知道我只是臣子。果然,进宫三月后她便失宠了。”布莱德摸了摸鼻梁,望着天,颇有些叹惋,“算了别说这么凝重的话题。对了,姑娘,听希尔杜说你来自望江楼,你认识残红姑娘么?”
“你知道残红?”我一痴,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竟觉陌生。我定定地望着他,随即又莞尔一笑,“你不是仙风道骨,不去望江楼那种烟花之地的么?”
布莱德一拍石案,嗔怒着起身道:“望江楼的残红轩岂能和一般烟花之地混为一谈?我三年前有幸跟随亚利大人去残红轩,残红姑娘作的《长亭》令我钦佩,可惜她蒙面相舞,我无缘结识她。”
“缘自由天定。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知己对于青楼女子来说是极难逢的。至于残红,我倒希望她在望江楼中做个清倌,了此一生。”
布莱德微微颔首,手指骨节微微发白,转念又与我开怀畅谈。
只是,我总感觉当我们提到希尔杜的时候,他会想办法避讳或岔开话题,眉心的褶皱让我感到了他对希尔杜的些许陌生,些许不满。
我与他促膝畅谈,直至夕阳染红了两抹远处的云,我才起身想要告辞。
他却道:“莲音姑娘,不知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绵真山的马场骑马?”
骑马?
我一直想去的呢。
大漠草原,我喜欢自由驰骋的感觉。
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曾经一次我刚坐到马鞍上,却因那匹白马闻不惯女子的脂粉味而被甩了下来,还弄伤了颈项。
心里矛盾着,去了罢又怕看守解红庵的御林军不同意,不去罢又觉过不了自己,也不好向布莱德开口。
经过一番挣扎后,我还是点头同意了。
布莱德似乎看到了我眼中的焦虑,拉了我的手,向与我住的厢房相背的另一个院子奔去。
北厢的装饰和南厢大致相同,只是布莱德自己添置了些精致的小饰物,像墙上斜挂着的一把琵琶,几案上纹菊花的小茶碗,榻上铺的坐褥,显得屋中淡雅而不失风趣。
我一面把玩着书架上的一面彩绘斗方,一面听他沉着道:“现在你身份有变,御林军自然是不会允许你擅自出庵的。你进我房里去,打扮成男儿模样。我就道你是我的小厮,随我去办事,带你去马厩。”
我听完他的话,匆匆进了内堂。
他的衣橱里有樟脑香,衫子的款式都差不多,我挑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再罩了一件缁色外袄,穿了双高靴。
靴子很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着,我重栉了头,用瓷盆子的清水洗了脸,就出去了。
布莱德看了我的小厮装扮,爽朗大笑几声,道:“没想到姑娘你扮小厮挺好看……”
我暗笑,推着他,让他快些带我去马场,还指了指黯淡的天,说快天黑了。
快到庵门时,他叮嘱我将头稍微低些,步子稍微迈大些。
那些守门的御林军倒也不十分精明,我成功瞒天过海地出了庵,随布莱德去到了绵真山的马场。
这个马场的马厩里只有寥寥三匹马,但是从毛色身形看,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驹。马场是一片草场,没有高大的树木碍路,无垠无际。
布莱德为我挑选了一匹纯白的身量较小的马驹,他说它叫眠。
布莱德凑到它耳边,对它说了几句话,它就变得温顺驯良。
他先扶我上了马,自己再一把跨上了另一匹马。
他搀起袖子,一手握着马缰,一手牵着我的马,带我在草原里漫步,一面纠正我错误的姿势。
我说我想要骑着马狂奔。
他说他可不敢让我做那么刺激的事,要是我摔了,他还得跟希尔杜请罪。
眼眸暗了暗。会么?
这时,夜深了,北边的星斗异常明亮,银河从远方蜿蜒而近。
布莱德放开了我的马,自己骑马的速度忽的就快了起来,他一面骑着马驰骋着,一面对着天空大声吼着。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挥马鞭,双手死死抱着马脖子,驾着马在草场上狂奔了起来。夜风直往我的袖里灌。
奔了好久,我才停下来,躺在草地中歇息。
布莱德望着星星,温柔地说:“在夜里骑马是最潇洒的了!”
“是啊,潇洒过后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我的骨头都像要散掉似的。但是,真的很开心。”
布莱德看时候不早了,便让我上他的马,他拥着我驾马送我回了解红庵南厢。
里奥奈焦急地守候在厢门外,见我平安回来,也不谢谢布莱德,便搀着睡意朦胧的我进去安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