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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   【玖】

      “阿漓……阿漓……”这是今晚我被他的呓语聒醒的第十一次了,希尔杜自睡沉后便一直喃着这个名字。这次醒来,我便怎么辗转亦睡不着了。
      我握住他痉挛的右手,道:“我是莲音……”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安静了。少顷,身边传来他的鼾声,我才将他的手收进衾中好生盖着。

      拂晓时分。
      天穹见亮,红霞潋滟。
      我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双眸无神,心底仍在为他的呓语介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

      “你起来这么早作什?”希尔杜亦醒了,他起身穿上靴子,连袍子都未来得及换,就跑到妆台旁来,他让我放下手中的象牙梳,“古张京兆以为妻画眉为闺趣,你肤如凝脂,面若宣纸,亦实在应该成为孤之画纸。”

      说罢,他取了匣子中的眉笔,开始为我描眉。我望着他认真的眸,含笑的唇,感受到他手执的眉笔在轻轻我眉上划过:“眉黛远山绿。青水渡溪桥,凭栏魂欲销……你真美。”
      “女为悦己者容罢!”
      他扳着我的脸去照铜镜,铜镜中的我半无喜色,笑容苍白。
      他未发觉,承诺以后日日为我画眉。

      “您是说真的么?”
      “君无戏言。”
      ——“那好,我相信您。”

      盥完手,漱罢口,希尔杜寥寥吃了几口冰糖栗粉糕,喝了几口杏仁粥便让我伺候他换上朝服,上早朝去了,临去之前他握住我的手:“别回去了,在这儿待孤回来……”
      我颔首。心痛的感觉无力延续,我便傻傻地选择相信。不用担忧其他不相干的人,只要确定现在的我们是开心的就好,这亦是晏殊的处世之道。

      整个上午我都坐在几案旁,对着窗作女红,打发时间。描了个鸳鸯戏莲的花样子,我唤丫头取来各色丝线,穿好针便开始刺绣。才刚刚将鸳鸯的翎毛和眼睛扎完,就觉无趣。
      我想起希尔杜的系佩玉玦子的绂旧了,便决定为他做个新的梅花玉络。
      玉是紫黑色的,我便挑了个亮眼点儿的绦线,才绾好四片花瓣便听见通传声——希尔杜回来了。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迎接他,没想他还带了一个男子回来。
      男子较希尔杜年少七八岁,容貌儒雅清秀,却不阴柔。

      “莲音,这是布莱德,孤的心腹。今儿个他忙人得空,特意央着孤带他找乐子,孤就想把你这珍宝向他炫耀炫耀,看了你跳舞,为我们唱一曲如何?”希尔杜向我走来,牵着我的手得意地说。
      “见过莲音姑娘,布莱德这厢有礼……”布莱德恭敬地向我问候,“今儿个来得急,未为姑娘带来见面礼,望姑娘恕罪”。
      我得体地向他做了个福,向希尔杜颔首。希尔杜让一宦官传话去御膳房要两盅鲜美的阳澄湖螃蟹,烫一壶宫廷玉液酒,顺便再到法音那儿将箫取来。今日他们要好好享乐一番。

      在传的膳食未到之时,希尔杜一直与布莱德谈论战事,到底拜谁为将好云云,将我忽略了。我一恼,踩了希尔杜的靴子,瞪了他一眼,他知会了我的意思:“好好好,不谈政治了,好不容易得空,就别让这些问题扰了心情。”
      四个御膳房的宫娥端着梨花木托盘顺次进来了,三个白玉碗中装着已经剥好壳的鲜嫩的蟹肉,炒过的蟹黄点缀在蟹肉垒起来的小堆上,缠丝碟子里盛着醋,是要蘸着吃蟹肉用的。最后一个宫娥放下一盅梅花酒和两个小杯便跪安了。
      未出阁的女子在男子面前是不宜畅饮的,我虽是爱酒,也只得忍住。

      刚出去的小宦官双手捧着一个深紫色箫袋进来,希尔杜接过,让贴身的竹砚公公去封些银两打赏给诸奴才,便让他们都跪安了。

      “那么莲音就献丑,借陛下去年谱之《锦瑟乐》唱上一段三变的词罢。望各位看官别见笑便是。”
      “你知道《锦瑟乐》?孤记得这首曲子是孤的所有作品中最鲜为人知的。”
      希尔杜先用玉屏箫吹了一段曲子试音,待到试得差不多了,他便扬袖示意我配合着乐段开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锦瑟乐》的乐调高亢,节奏却很缓慢悲伤,大有商隐《锦瑟》之味。只是我觉若填此词音律不合,且有些落俗,便挑了柳永的《雨霖铃》,说巧亦巧,韵律竟与《锦瑟乐》完全相合。
      希尔杜的箫吹得很有韵味,如他的字。悠扬流畅,又不减箫的深沉之意。
      玉箫吹梦,轻似飞花,赠音轻荡,如泣如诉。
      似乎让人看到了放逐的归雁,伫立的燕子楼,二十四桥上玉人吹箫之境。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希尔杜将箫装入箫袋中,打趣我说:“人说‘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孤这梦阙宫可没古井窟窿呢,你失策了罢?”

      “臣是觉得姑娘这词配得极妙,三变的词本就符合音律,且其旖旎婉转的气质也正掩饰了《锦瑟乐》的太过硬朗的不足,更添纤巧。”布莱德自酌一杯,阖着眼享受佳酿,“只是……姑娘的音色太过圆润甜美,表现不出‘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悲戚。”
      “孤的女人也是轮得到你点评的?你也太放肆了。”希尔杜挑眉,呷了一口梅花酒,“算了,看在你对孤还有价值。再则你评价得在理。她不能整天夸着腻着,不然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我也过去陪着吃蟹。不甘心就被他们俩贬了一番,便冷笑着嘲讽两人道:“蘅芜君说螃蟹是‘皮里春秋空黑黄’,我说螃蟹可冤枉极了,被人咽了还得帮人背黑锅……”说罢还瞪了他们俩一眼。

      “莲音,孤从没见过‘自骂’,如此愚蠢之人。”希尔杜听了我的话笑得大笑一番,他伏在布莱德的肩上,一边叩打他的肩一边数落我。
      “我才没骂我自己。”我又夹了一块蟹肉,蘸醋食了,顺带推搡了一下希尔杜。
      布莱德虽也笑,但始终碍于身份不敢做得太过分,他告诉我:“姑娘,这里可就你一人还在吃螃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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