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岛之落霞之巅》程智

28、扶光园惊现慈母面 叶清平重情放纨绔

　　原来自五年前叶景贤去世后，李仙儿的魂魄便常常出现在扶光园，都是她生前经常走动的地方，有时候在寒酥馆，有时候是淑景阁，有时候在望舒台，有时候是晓园……
　　叶清平记得，第一次看见母亲，是五年前的正月十五。那天是她的祭日，天空下着雪，叶清平心里苦闷，漫无目地又鬼使神差的走到寒酥馆，不想竟看见李仙儿站在亭子里赏雪。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衣袂飘飘，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叶清平又惊又喜，想都没想，飞快的向她跑过去。到了跟前，伸手去抱，谁知，却扑了个空。叶清平懵了。
　　李仙儿仰着头，呆呆的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叶清平围着她转了一圈，细细的打量着，没错，就是他的母亲。他低声道：“娘，娘。”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李仙儿毫无所动，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在身边。叶清平冲着她伸出手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站在自己眼前。叶清平疯了似的大叫：“娘，娘，你看看我，平儿在这儿，平儿在这儿啊！”
　　叫声惊动了陈廷碧、秋原等人，一股脑的跑过来，众人都呆了。李仙儿依旧仰着头，看着漫天的雪花，任叶清平喊破了嗓子都毫无反应。陈廷碧慢慢走过去，沉声道：“夫人，夫人。”李仙儿动了一下，垂下头，似乎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叶清平追过去，叫着：“娘。”李仙儿消失不见了。
　　第二次，在淑景阁。叶清平正在屋子里绣《万里江山图》，透过窗户飘进来阵阵香气。陆小重笑着走进来，道：“海棠树开花了，公子出去瞧瞧吧。”叶清平绣的正起劲，不去。陆小重连拉带拽的把他拖出去。看了一会儿，返回屋中，却见李仙儿坐在刚才叶清平的位子上，手里拿着绣花针，正在帮他绣《万里江山图》。陆小重大惊，“啊”的大叫了一声。叶清平忙去堵他的嘴。陆小重惊魂未定，哆哆嗦嗦的倒在叶清平怀里。谁知这么大动静，却丝毫没影响到李仙儿。她拿着针一针一线的绣着，根本没抬眼看两人。
　　叶清平走过去，伸手去摸她的手，什么都没有。转头再看锦缎，上面多了一座桥，是明心桥。叶清平凑近她的脸。他记得母亲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海棠花的香味，没有闻到，什么都没有。他挨着她坐下，呆呆的看着她。然后再转头去看锦缎，桥面下，正在绣着一只小鸭子，毛绒绒的，甚是惹人喜欢。叶清平笑了，因为只有母亲才会把鸭子绣的这么可爱。
　　陆小重悄悄的退出去，去叫人。再回来时，众人只见叶清平坐在矮桌后，笑眯眯的侧身坐着，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李仙儿已经走了。
　　第三次，是在晓园。这里是姑奶奶叶小童生前的居所，也是李仙儿长大的地方。园子里种着五棵梨树。这一天，管家陈廷碧带着洪宁、丰宁来找东西。正是三月的天气，梨花盛放，院子里一片雪白。
　　三人正低头翻找着东西，洪宁一抬头，突然看见一个人拿着棍子打梨花，张嘴大喝一声：“什么人？住手！”陈廷碧、丰宁吓了一跳。三人忙跑到院中，走近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又是李仙儿。她一身雪白的衣裙，笑盈盈的，昂着头拿着一根细棍打梨花。陈廷碧忙让洪宁去找叶清平。
　　叶清平心急火燎的跑过来。众目睽睽下，李仙儿把一树的梨花打的七零八落，散落了一地，一如冬季的雪。叶清平对她亦步亦趋，紧紧跟在身边。李仙儿打完一棵又去打另一棵，玩的不亦乐乎。陈廷碧、秋原、陆小重、万小山、洪宁、丰宁、庆明、庆知站在院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五棵梨树无一幸免，打了个干干净净。糟蹋完了，李仙儿拿着棍子，在掉落的梨花上写了几行字：逐东风，学狂花乱絮轻散，一晌贪欢。写完了，李仙儿嘴角弯弯，消失不见了。
　　叶清平仿佛听见半空中传来一阵轻笑，心想，母亲今天玩的一定很开心。
　　第四年，叶清平等啊、盼啊，从正月雪花飞舞到三月梨花满树，李仙儿没有出现。到了海棠花开，李仙儿还是没有出现。这一年，她没有来。
　　今年，是第五年。叶清平觉得，也许在斗鸡岛之外，真的存在另外一个世界，而她母亲就在那个世界。每年总有几个瞬间，两个世界交叠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母亲出现在了扶光园，他能看见她，而她却看不见自己。母亲还是他的母亲，说话的口气，行事的作派，都是活着时的样子，温柔又体贴，娇憨又淘气。
　　叶清平正在垂头凝思，秋原陪着左丘公来了。
　　见过礼后，左丘公道：“岛主，昨晚那伙人已经审问过了，是青州城的几个小流氓，顽皮的很，这一二年没少在城里闹事，斗鸡卫和青州卫都不知抓过多少次了。他们这伙人，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学也不上，家里也管不了，关在牢里老实几个月，出来又犯事。抓了放，放了抓，屡教不改。”
　　叶清平颔首，这种小鬼比阎王还难缠，仗着年纪小胡作非为。但拿刀砍人就不属于“小流氓”的范畴了，于是问：“带头的孩子叫什么？”
　　左丘公苦笑一声，道：“文家的九公子，文彧。”
　　秋原一惊。
　　叶清平也是大出所料，想到文宣当年的风姿，竟有这么个侄子，真是让人唏嘘。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娘是柳惠娘，也就不奇怪了。只是，不知这次爹又是哪个？
　　原来，这柳惠娘是文老爷子文冲之养女，文冲有两子，长子文丰，次子文宣，柳惠娘自幼爱慕文丰，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老人家喜她沉静温婉，又是在自己跟前看着长大的，成人后便亲上作亲，将她嫁与文丰为妻。初时二人也算是夫妻和美，不知从何时起，柳惠娘突然变了性子，家中但凡模样周正些的，都和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岛中世族大家中有几位也和她有些勾连。在莫名其妙生了两位公子后，更是坐实了□□的恶名。
　　一时间，柳惠娘在岛上声名鹊起，人人都知道文家有个不守妇道的媳妇。将她和樊姜并称为“斗鸡岛两大妖妇”。文冲羞愧难当，躲进书房不再出来见人。文丰倒没事人一样，将文正、文松、文焰、文树留在家中教养，其他的子女则都送往别院。
　　左丘公接着道：“这孩子今年十岁，人小鬼大，不知怎么认识了这帮小流氓，学了一身匪气。脾气又暴躁，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连文家拿他也没办法，在青州城由老管家和一众随从陪着。”
　　秋原听了，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清平站起身，慢悠悠的道：“他们这一小帮里，还有其他世族大家的公子吗？”
　　左丘公挠挠头，面露难色。
　　叶清平见他半天不说话，笑道：“大人为难，不是岛上世族大家这么大的孩子都参与其中吧？”
　　左丘公忙道：“岛主说笑了,只是……大家之间千丝万缕，联系在所难免，一时之间也不好决断。若论过往来看，只有九公子。”
　　叶清平点了点头。文家、贺家、翁家、谭家是叶华明在世时，与扶光园联系最紧密的四大家族。感情上比风头正盛的郑、沈、李、施四家更亲密些。叶清平小时候，也是和文正、文松、文树、贺辰、贺敬、谭春辉、翁逸等人一起厮混过的。十年前，叶清平八岁的时候 ，四大家子搬到丹州去了，与扶光园的联系逐渐稀疏起来。但逢节日或生辰等日子，四家还是会派人来道贺。
　　叶清平坐下，边想边道：“虽是些小恶，不惩治也会贻害无穷。尤其世族子弟参与，更会助长他们的气焰。我昨晚上看着，这孩子颇有些主意，既无人教养又有人挑唆，保不齐日后闯出更大的祸来。这样吧，既然坐大牢都改不掉，那就换个地方。”
　　左丘公眉头一皱，笑问：“岛主的意思是？”
　　叶清平道：“左丘大人是个佛爷，嘴狠心慈；汪大人日理万机，也顾不上这种小事。刚好我最近要清修，把他们带过来，和我一块儿吃吃斋，静静心，去去这一身匪气。大人看如何？”
　　左丘公堆笑道：“能在岛主身边修行，他们这是多大的福气呀！岛主要是允许，下官也来吃吃斋？”
　　叶清平看着他，笑道：“大人道行已炉火纯青，无需修行。”
　　左丘公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忙拍拍嘴，道：“岛主，左丘的一点小见识，虽是为了他们好，也不必做到这一步。此例一开，难不成以后一点小事就交到岛主这里来？不过是些不知好歹的小流 氓，不识实物也好，图财图物也好，受人挑唆也好，有国法律例管他。国法律例管不了，还有天命呢！”
　　叶清平颔首，道：“大人说的好。”顿了顿又道：“这次他们劫了我，大人无论如何决断，都要惹人非议。这件事到此结束吧，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左丘公想了想，拱手告辞。叶清平让万小山把文彧带到淑景阁门口，让他顺路带走。左丘公要让他来给叶清平赔罪，叶清平摇头，示意不用。左丘公只好把他带走了。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秋原问：“为何把他放走？”
　　叶清平眼波流转，一如小时候，笃定而又胜券在握的道：“别人有小鬼，我有大鬼，他除了好事什么都干 ，现在不用更待何时？”说着，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望流川走去。
　　秋原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不过，他并不愿意让叶清平和郑成走的太近。这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到郑成住在扶光园的三天，叶清平和他玩的不亦乐乎，秋原心里就不是滋味。
　　秋原五岁 的时候被叶景仁抱进了扶光园，叶华明喜欢小孩儿，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几年后，叶清平出生。秋原的身份也来了个大转弯，立马从秋信的弟弟变成了叶清平的哥哥。看着那个弱小的生命，年幼的秋原凭空生出一股蛮力，仿佛刹那间长了一层铠甲。尤其是叶华明将襁褓中的叶清平交到他怀里的时候，秋原知道，守护他将是自己一辈子的事。
　　十八年的陪伴，秋原看到了叶清平的悲欢离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说血浓于水的秋信，值得他丢掉一条命，叶清平却可以让他杀尽天下人。
　　叶景贤去世以后，叶清平一天一个样，扶光园也犹如天外之天，一年不知轮换了多少个四季。从那刻起，秋原就意识到，那个从一落地就浑身闪着光的人，已经随着叶景贤的离世一起离开了 。
　　叶清平走出去一段，见秋原没跟上来，回头叫他：“哥哥，来呀，我有事说”
　　叶清平这一二年添了黏人的毛病，有时候比小孩子还难缠。另外，不知是不是经常习练戏文，有时说起话来酥软甜腻，就像这句“哥哥，来呀！”听的秋原直打冷战，收回思绪，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