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等闲》涂中

3、若等闲（03）

　　陆等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他迟疑了下，才按下接通键。
　　“是我。”
　　“知道了。”
　　“恩，再见。”
　　挂断电话，人也差不多完全清醒过来，陆等看了眼床头闹钟，再十分钟就是新的一天了。
　　陆等换好衣服，走出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邱书雅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妈。”
　　邱书雅回头，见他一身外出着装，面露惊讶：“等等，你要出去？”
　　陆等走到沙发边，邱书雅看的是家中历年拍的一些庆生、出游的影碟，里面他的父母还有爷爷都比现在要年轻很多，但吸引了他目光的却是一个与自己相似的年轻男人和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妈，这是——”陆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叔叔和他女朋友么？”
　　邱书雅点点头，有些感慨：“孝明走的时候你还不到两岁，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
　　二十年前，陆孝明和女朋友去外地旅游时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时人就已经不行了。陆爱华也是那时候开始精神大不如前的。也许是为了不刺激老人，家里并没有几张陆孝明的照片，仅存的那几张也大多是合影。
　　而此刻看到会动会笑的陆孝明，陆等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爷爷经常会看着自己发呆了——他和他叔叔不单五官相似，表情动作也极为神似。
　　邱书雅见他盯着画面上的陆孝明看，叹了声：“你们很像，尤其是相同年龄的现在。那个孩子和她也很像……”似乎意识到不该说这些，邱书雅笑了笑，转开了话题，“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陆等没有多想：“去见个朋友，很快就回来。妈，你也早点睡吧。”
　　邱书雅点头：“路上小心点。”
　　陆等并没有出小区，他要见的人其实就在楼下的停车场。借着皎洁的月光，陆等远远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
　　“有事？”坐进副驾驶席，陆等问旁边那个合眼假寐的青年。
　　好一会儿，言江楚才睁眼看向无论何时都记得要“站如松、坐如钟”的好友兼恋人。
　　陆等也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眉峰却微微蹙了下——言江楚的呼吸带着酒意，而看他眼神，显然这人已接近醉倒边缘。
　　“喝成这样还敢开车——”陆等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担心。
　　言江楚眯眼只是笑，边笑边去揽陆等的肩：“担心就直说，老这么端着干什么？”
　　和醉鬼是没道理可讲的。
　　陆等很清楚言江楚是那种一旦醉了就会直接退化成小孩脾气的类型，也不和他争辩，只好声哄劝：“我送你回去，你坐这边来。”
　　他说着，就要下车绕到驾驶座去。刚打开车门，一只手从后面拦腰圈住他的动作，带着酒意的温热呼吸瞬间近在耳旁。
　　“回去干嘛，我特意来找你的……”言江楚的声音永远是那种斯文和气的语调，只是此刻染了点笑，和着酒意，渲染出几分情色，“维林他还问我怎么没叫上你，我可冤枉死了！”
　　陆等深吸了口气，想搬开搁在腰上的手：“别闹了。”
　　抱住陆等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言江楚蹭了蹭陆等的脸颊，轻笑着道：“做吧？”
　　陆等闻言吓了一跳。两人不是没做过，但那是在房间里，是隐蔽的私人空间，而现在他们可是在公共场合！
　　陆等受的教育和他本人的性格都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要求，当下便转头想拒绝言江楚。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言江楚已经先一步吻了上去。
　　真要打起来，言江楚未必是陆等的对手，但陆等也不可能和一个醉鬼较真，更何况在这种狭窄空间里、这种姿势，他想较真也无处着力，尤其是在左手手腕还隐隐作疼的时候。拉拉扯扯的后果就是他不但没能挣脱开言江楚的禁锢，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好胜心。
　　“又不是没做过，你干嘛反应这么激烈……”似是抱怨地轻声嘟哝着，言江楚居然还记得将副驾驶座放倒，“你别乱动，我怕我会忍不住啦！”
　　陆等深呼吸了口气，手肘往后一撞，正好打在俯身下来的言江楚锁骨上，两人都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趁着言江楚吃痛地抬起上身，陆等总算是摆脱了从背后被人压制的不利姿势。刚想推开身上的青年，冷不防本来还在揉着被撞痛的地方的青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胸膛硬是将他压了回去。
　　“唔！”
　　言江楚手上的力道不小，陆等被他这么一按，忍不住痛哼了声，再想起来时却是无法挣脱压住自己的胳膊。
　　“放开我！你想发疯大可以去找别人！”陆等侧头避开带着酒意的吻，声音绷得死紧，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如此疾言厉色。
　　言江楚轻轻啮咬着他的侧颈，好一会才浅笑着低声：“乖啦，我就想找你，别人我可瞅不上眼……”
　　初夏的夜晚，风还带着点凉意，陆等挣扎着想吸入更多沁着夜露的空气以缓解身体仿若被灼烧的热意，眼睫开合间，入目的只有身上那个男子带着愉悦的表情，平日温雅的面容在清冷月色里似乎多了几分艳色，只是看不清那半眯着的双眼中除了单纯欲望是否还有别的情愫……
　　陆等扭头看向车窗外寂静的夜空，幽黑双瞳是与此刻热烈氛围完全相反的冷冽漠然。

　　（HX时期，H从简……）

　　“小陆？！”本来还有些迷糊的言江书在看到陆等的模样时就清醒了过来，“怎么这么狼狈？”
　　也无怪乎他惊讶，陆等从来都是那种即使是家居服也要穿得一丝不苟的人，而现在，浅灰色的衬衫似乎是被洗衣机搅过又忘了熨平，领口也敞着，几乎看得到锁骨；再细心点，就能发现那头看似服帖的短发应该是匆忙整理的，仍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微微翘起，嘴角似乎还有伤痕……
　　陆等咳了声：“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不过我实在没力气把他搬上去了。”
　　言江书看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自家弟弟，明白了几分：“这小子！又折腾你了？”他边说边拉开车门，语气中尽是不平，“我说你啊，对他也太纵容了，恋人不是这么当的！”
　　陆等帮着他将言江楚架出来，脸色在月色中有些憔悴：“我们算不上恋人。”
　　言江书闻言顿了顿脚步，随后便不再吭声。
　　将人扔到客房的床上，言江书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坐在沙发边休息的陆等：“你也在这将就一晚吧。”
　　陆等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答应我妈很快就回去，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
　　陆等离开的时候邱书雅就已经睡下，她有轻度失眠症，服了药后一般要睡足十二个小时才会醒。
　　言江书摆摆手：“你硬要回去的话我开车送你。”他意有所指地看看客房，“这醉鬼我可不管。”
　　他看上去是那种不知他人的花花公子，看人却很准。知道以陆等的为人，不会愿意麻烦自己这么晚还开车送他；更何况还有个需要照顾的醉鬼在这里。
　　果然，陆等想了想，便点头算是答应留宿。
　　“你先去洗个澡，我拿换洗衣服给你。”言江书说完，也不管陆等反应，径自进了自己房间。
　　陆等进了浴室，看着镜子里狼狈的男人发呆，嘴角那道伤痕在灯光下看来格外怵目。
　　他一直以为，就算言江楚只是将自己视作床伴，但这至少是你情我愿的事。可今晚言江楚的行为却好像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从自欺欺人中彻底打醒。
　　也许在言江楚看来，自动送上门的陆等不值得他的尊重。
　　言江书拿了新的换洗衣物过来，就见陆等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前，神色平静，却静得有点反常。
　　“小陆！”言江书叫了声，心中开始疑惑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会让一向沉静稳重的陆等如此失态。
　　陆等惊了下，回头看到言江书和他手里的衣物，勉强露出点笑：“谢谢。”
　　言江书本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见他神色就知他并不想说这个话题，迟疑了下，便随手带上浴室的门离开了。
　　陆等洗了澡，人也精神了点，走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言江书还坐在沙发上。
　　“江书哥。”
　　言江书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陆等坐下：“小陆，我有话跟你说。”
　　陆等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坐到了言江书身旁。
　　言江书已经打定主意要弄清楚今晚陆等和他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真看着陆等，他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而是陆等大概明白了点他的意思，先打破了沉默：“江书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担心。”
　　他越是这么说，言江书越肯定一定是出了些了不得的事。
　　他知道陆等很信赖他，如果穷追不舍地询问，从小接受“事无不可对人言”、“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这种教育的陆等也必定会老实说出发生过的事。但言江书并不想逼陆等，而且他也清楚，很多事情即使是旁观者清，但最终作决定的依旧是那些看不清的当局者。
　　“小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言江书心中有了定夺，人也放松下来，“你们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
　　自家弟弟的事言江书很清楚，所以他真的想不透陆等到底是怎么和言江楚成为恋人的。
　　言江楚喜欢的是那种天真可爱的美少年。宫维林的外貌虽然完全和美丽挨不上边，却让人跌破眼镜地有着可爱内在。而陆等，不管是个性还是外表，都绝对不在言江楚的狩猎范围内。真要说的话，陆等这种类型比较对他言江书的口味才对。
　　当然，言江书现在是把陆等当做弟弟一般疼爱。
　　陆等垂眼想了一会，才淡声回答：“酒后乱性，然后发现在床上挺合得来的，于是就在一起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但言江书就是觉得眼前其实也还只是个大孩子的青年被什么东西伤到了，而且伤得很重。
　　“——也就是说你们的关系只是床伴？”言江书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句，表情不知是失望还是不赞同。
　　陆等点点头。
　　言江书本以为这两人只是个性别扭，所以看上去没什么恋人的感觉，但却不曾想会是这么个在一起法，见陆等点头，不由生出一种无力感：“小陆，不是我说你，江楚那小子就算了，你怎么也跟他一起胡闹？！”
　　说完，大概是觉得生性风流的自己说这种话有些好笑，不免咳了几声。
　　陆等抬眼看他，脸上淡淡一点笑：“江书哥，我不是胡闹。”
　　言江书一愣，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表情却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你是说——你、你是真的喜欢江楚？！”他随手端起茶几上杯子喝了口水，继续道，“可江楚只把你当床伴，对吧？”
　　坐在他旁边的青年目光有些茫然，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只有眼角眉梢间勾出几分忧郁和自嘲神色。
　　言江书看他表情就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呆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喝着水，心下思量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
　　言江书知道陆等看似对一切都很漠然，实际上却意外的固执；可陆等绝不是那种只顾感情不讲理智的人，相反，大概是出身军人家庭的缘故，他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冷静。
　　这样的人，即使喜欢一个人，也不会糊涂到把自己陷入那种怎么看怎么糟糕的境地吧？难道真的是恋爱中的人没有理智可讲？也不对啊，那为什么某个和陆等性格差不多的家伙就理智到让人牙痒……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已经完全偏离了初衷，瘫在沙发上的男人皱着眉想来想去，差点忘记身旁还有个人。
　　陆等揉了揉额角，看看兀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言江书，本想先行离开，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轻咳了声提醒对方：“江书哥，已经很晚了，你明天不要上班么？”
　　言江书这才回神，看看时间，再不睡，估计明天又得被秘书念叨死。
　　陆等站起身，朝客房走去，在进门前停了停，转头叫了声道：“江书哥。”
　　言江书挑了挑眉：“恩？”
　　陆等没有立刻回话，他似乎有些踌躇，眼睫微微压住了视线，不知到底是何神情。
　　言江书也不催他，只静静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在昏黄灯光里有些模糊的身影。
　　“谢谢。”短短两个字从陆等嘴边逸出，说话的人甚至微微笑了下，牵起的嘴角和略弯的眉眼有几分羞涩，似乎是并不习惯如此直接的表达谢意。
　　言江书似乎有些愣，随后便轻叹了声，也笑了笑：“好好休息。”
　　关上门，将身体摔进床里，言江书的笑容慢慢消失。陆等刚才的表情，有一瞬间让他将之与另一张面孔重叠了起来。这也让他决定，得找个时间和江楚好好谈一下，他不想见到这两人如此纠缠最后终至互相伤害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陆等合上客房的门，却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床上的青年。
　　那人睡得并不安稳，微微蹙着眉，偶尔逸出一两声无意义的呓语。
　　靠着门缓缓滑坐于地，陆等将脸埋进掌心——也许，是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