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等闲》涂中

4、若等闲（04）

　　“喂，姓言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陆等因为你可是被他家老爷子狠狠打了一顿，你不出面就算了，竟然还急着想和他撇清关系？”随着踹门声一并传进房间的还有欧阳寻的质问。
　　言江楚从文件里抬起头，眼中带着愠色：“欧阳，没人教过你门是用来敲的么？”
　　任谁都看得出，言江楚绝对不是因为宿醉而脸色难看，偏偏有个任性的小鬼还不肯善罢甘休的在那大声嘲讽：“那也得看是谁家的门！而且，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最后还背后补一刀吗？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陆等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宫维林扯了扯欧阳寻的袖子：“阿寻，别说了。”
　　欧阳寻不满地哼了声，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和陆等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来管。”言江楚放下手里的文件，面色不善地瞪了眼毫不客气地撑在自己桌前的青年，这才转眼朝向宫维林，表情放缓了些，“维林，你怎么不在家休息？”
　　宫维林摆摆手：“我没事了，不过是被打了两拳，我还没那么娇贵。”他顿了下，犹犹豫豫地问，“阿楚，你真的要订婚？”
　　言江楚挑眉：“订婚？谁说的？”他想了想，总算记起这谣言来自哪里，“我不过就是奉老爸的命令陪欧阳苒吃了顿饭而已，哪来的订婚啊！”
　　宫维林没作声，欧阳寻已经抢道：“你可别说不知我们两家的大人打的什么算盘！小苒也很喜欢你，如果你没这个意思就别做些会让人误会的举动！”
　　两家是生意上的伙伴，如果能结成亲家自然是双方长辈都乐见其成的。
　　宫维林叹了声，对这个任性的恋人说话跑题的毛病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也只能当做没听到地径自说出他们来此的初衷：“阿楚，陆等家里出事了。”
　　言江楚愣了愣：“出事了？”
　　宫维林点头，将他们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的道来——
　　也不知道是谁，寄了几张照片给陆老爷子，说他的孙子跟个男人相好。陆爱华当时就将陆等叫回去问话。陆等的父母当时都不在场，但陆爱华一向最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儿，本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偏偏陆等根本就不否认，也不肯说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谁，更不肯答应马上去相亲结婚。陆老爷子一气之下也下了狠手，将陆等打了一顿。老爷子年纪大了，前一阵子刚从医院回来，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动气，不能发火，结果被这么一闹，人又倒下了！
　　陆等带着一身伤将陆爱华送进医院，闻讯赶去的邱书雅还没来得及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说陆孝嘉受了重伤正在市医院抢救……
　　言江楚听完，似乎有些没听懂的眨了眨眼，才问：“照片？什么照片？”
　　他不蠢，知道肯定不会是普通照片。
　　宫维林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欧阳寻哼了声，语带讥讽：“会让陆老爷子一看就信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子喜欢个男人这种话的，你说会是什么照片？”他停下话，突然笑了笑，“不过奇怪的是，那照片居然刻意避开了你，只照陆等，看上去拍照的人不想害你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言江楚冷声问了句，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打电话的是邱书雅。
　　陆孝嘉因为送医及时，好歹是保住了性命，只要好好休养，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陆爱华暂时也没心力管陆等的事情，只将人关住不准出去。
　　邱书雅知道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言江楚，但既然陆等不肯说，她也觉得没必要把另一个孩子牵扯进来，尤其是言家的孩子，如果让陆爱华知道，说不定事情会更糟。
　　她会打电话给言江楚，是因为被关在家里的陆等突然对她说想出国留学，一个人。
　　邱书雅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可以理解陆等不想把言江楚卷进来的心情，但如果是真心相爱，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反而分开？她又没个人可以商量，只好干脆打电话给另一个也许还蒙在鼓里的当事人问一问。
　　当然，邱书雅不会知道有人已经将这些事告诉言江楚了，所以她只是说有点事想问，要言江楚定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言江楚挂了电话，瞅一眼那边巴巴望着的两人，到底看在宫维林的面子上说道：“是邱阿姨，她说有话想问我。”
　　言陆两家的关系虽然不好，但逢场作戏，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各种场合多多少少也是见过的，言江楚对邱书雅的印象只停留在“优雅知性的女性”这一认知上。
　　“邱阿姨。”言江楚在邱书雅对面坐下，后者微点了点头。随手点了杯咖啡，等服务生离开，他才继续问：“您说有事要问我？”
　　邱书雅打量着坐在面前的青年，她很少看到五官生得如此漂亮却一点也瞧不出女气的男孩，眼眉间又有种淡淡的温柔，使得线条过于锋锐的精致相貌少了些迫力、多了几分斯文和煦，极易接近的样子。
　　邱书雅想了想，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反而是言江楚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邱阿姨，叫我江楚吧。”
　　邱书雅点了点头，索性开门见山：“江楚，阿姨今天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知道等等要出国留学的决定吗？”
　　言江楚的表情似乎凝了下，他摇摇头，随后又问：“出国？是不是陆爷爷——”服务生将他点的咖啡放到桌上，言江楚略点了下头，“谢谢。”
　　邱书雅看他神色，过了会才轻声说：“不是，是等等自己的决定。我以为他和你商量过……”
　　轻柔音乐静静流淌在空气之中，言江楚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微垂的眼也不知落在哪里。
　　陆等从来不是言江楚喜欢的类型，两人之所以会在一起，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一种顺其自然。
　　言江楚想起在言江书家里醒来时，他那以及时行乐为人生准则的二哥居然破天荒地用十分严肃认真的口吻跟他说，如果只是想找床伴，就别困住陆等。他当时听了，只觉得好笑——说什么困住，他几时有困住陆等？陆等是早知道他喜欢宫维林的，他也没说过不准陆等另外找情人。
　　但如今，这种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变化？
　　邱书雅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青年，有些疑惑。她一直以为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相爱的，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陆等说要出国的时候，话里似乎是暗示了要和言江楚分手，但他又不肯答应老爷子相亲订婚的要求……
　　从咖啡厅出来，言江楚便给陆等打了电话，无论如何，他总得问清楚，陆等要出国是不是因为他们的事。
　　“你好，我是陆等。”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沙哑模糊，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
　　言江楚轻笑了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以往每次这人半梦半醒时的茫然模样，语气放软了几分：“是我。”
　　陆等沉默了会，才淡声问：“有事？”
　　每次言江楚打电话过去，陆等都是这种态度，好像非得有事才会找他。不过这回的确是有事，言江楚也就没有抱怨，直接便道：“在你爷爷家？我去找你。”
　　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言江楚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很有耐心的等对方做出反应。
　　“——外面见吧，我也正好有话跟你说。”听声音，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言江楚笑了笑，也没坚持：“好啊，那就在附近公园里那座雕像下碰面吧。”

　　陆等挂了电话，发了会呆，开始想怎么出去。陆老爷子说不准他出去不是闹着玩的，走大门绝对不行——老爷子现在可正坐在客厅里，他要大摇大摆的出去，不定又会把老人气得进医院。
　　推开窗户朝下看看，陆等苦笑了声，还好下面是菜地，从这边出去应该不是难事，只希望在他回来前爷爷不要心血来潮跑他房间。
　　匆匆忙忙来到说好的碰头点，言江楚还没到。陆等揉着从窗户跳下时不小心撞到的左肩，心中想着待会该怎么开口。
　　这一阵子，他差不多也想得清楚，当断则断，拖拖拉拉只会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当初想着能在一起就好，如今看来还是他的一厢情愿，先不说爷爷那关难过，就算是言江楚本人，大概也没想过什么天长地久。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恢复以前的朋友关系，总好过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
　　言江楚停好车，赶到约定的雕像下，就见那道无论何时都是笔直挺拔的高大身影如标枪般立在雕像底座前。灼人的阳光静静洒落，刚正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但言江楚依旧能够想象得到这人的表情定然是让人退避三舍的不苟言笑。
　　“怎么不到树荫下去等，这么热，小心中暑！”明明还是初夏，气温却已经快赶上三伏天了，如果不是约了陆等，言江楚可没在大太阳下散步的爱好。
　　陆等看着向自己快步靠近的青年，阳光下的容颜依旧美丽，尤其是在染着温柔笑意的时候，更是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其身上不愿离开。
　　“车呢？”他记得这附近可是没有停车场的，言家小少爷在遵守交通规则这点上却是意外的坚持，不可能违规停车。
　　“我打的过来的。”言江楚已经走到近前，因为阳光的缘故而微微眯着眼，樱色的嘴唇略抿了抿，“走啦走啦，要说话也别选这么个地儿啊，人都能晒干……”
　　陆等也知道他最是受不了热，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一排店面：“那找个地方再谈吧。”
　　说是找个地方，可真走近看了，却发现并没有特别适合两个大男人谈话的地方——几乎算得上相伴相生的KFC和麦当劳就不必说了，那些卖冷饮小吃的店也一般都是针对孩子或者是成群结伴出来玩的学生，偶尔有个看上去还比较清幽的，里面坐的却是一对对情侣。
　　来回走了两遭，言江楚首先妥协：“热死了，随便找家进去吧！”
　　说完，也懒得继续走，拉着陆等就往旁边那家竖着个卡通人物的冷饮店走。
　　陆等则是有些无语地看了眼门口那个等人大小的充气娃娃，本想说好歹KFC是个全年龄向的，但想到言江楚不止一次说过垃圾食品要少吃、人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只好乖乖被拖进了顾客基本是10岁以下孩子及其父母的店面。
　　里面客人不是很多，两人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立刻就有个穿着员工服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请问要点什么？”
　　“一杯冰柠檬水，谢谢。”陆等顺着桌上摆放的的饮料名单点了个。
　　言江楚则看着清单想了老半天，最后才说：“一样。”
　　也多亏他那张漂亮的脸，服务生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丝毫没有丁点不耐烦。
　　“乌家那边的事都解决了？”
　　“差不多，乌正鑫怕欧阳睿怕得要死，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吃过他的亏……”言江楚想起乌氏企业这阵子安分不少，抿了抿唇，有点好笑，“昨天居然还找到欧阳家的老爷子那儿，就差没大哭求放他一马。”
　　陆等扬了扬眉：“欧阳睿看上去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人，而且他现在基本与欧阳家的产业无关。”
　　“呵呵，人不可貌相，欧阳家就是一狐狸窝，尤其盛产笑面狐，欧阳睿比他那个只会用外貌唬弄人的堂弟可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言江楚对欧阳睿还是比较熟悉的，见陆等难得露出好奇的表情，便多说了几句，“他在日光的那几年，行事手段连我老爸都有点不想与之为敌。”
　　听到这里，再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男人松散闲适的神态，陆等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将其与众人口中的“欧阳睿”挂上钩，但他本就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我刚才就想问了——”言江楚伸手碰了碰对面男人左眼眼角处，那里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这是怎么回事？伤在这种地方，稍微不小心你这只眼睛可就废了！”
　　陆等往后仰了仰身子避开那只手的碰触：“没什么，不小心撞到桌子磕了下。”
　　那是他去扶摇摇欲坠的陆老爷子时被对方挥开撞上就在旁边的八仙桌造成的。此刻说得虽然轻描淡写，实际上那一下把陆老爷子也吓得够呛，也多亏老爷子家摆放的那张八仙桌边角都用绒布包好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一下会不会赔上他最疼爱的孙子的一只眼。
　　言江楚听了，大概也能猜到是何时“不小心撞到”的，沉默了会，才道：“小心点，你的眼睛最漂亮，要是被‘不小心’毁了就太可惜了……”
　　声音不大，在这间充满孩子笑闹声的店里转瞬便被掩盖，但陆等仍听得清楚，微一愣怔后一层淡红便爬上了麦色肌肤——他并不习惯这种太直接的感情表达，言江楚也很少在他面前有这类的表现。
　　言江楚轻笑了声，表情温柔，眼角眉梢都染了几分艳色，就是声音，点点笑意里也溢满了愉悦音色。
　　认识陆等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对方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这种直白的表示。陆等和宫维林都是那种在感情上比较保守隐忍的类型，但后者因为性格单纯，所以反而对那些直接的感情表示没太大反应；陆等则恰好相反，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男人其实很容易害羞，只是大概因为太过缺乏表情，所以比较难让人察觉。
　　欢快的歌声突然响起，陆等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店里的悬挂式电视上，嘴角微翘，淡淡的一丝笑：“葫芦娃啊……”
　　言江楚也看着电视：“这店也太不会招揽客人了吧，要放也得放些更受欢迎的啊，小孩子可最不喜欢怀旧了。”
　　闲话间，服务生已经把柠檬水放到他们面前。
　　等那个年轻女孩走开，陆等便言归正传，问眼前正像小孩子一样用吸管戳着冰块的青年：“找我有什么事？”
　　言江楚眨了眨眼：“你呢，不是说有话和我说？”
　　陆等并不坚持谁先谁后的问题，他不习惯无谓地浪费时间。抬眼直视对面的青年，削薄的唇略略勾出一点笑，平淡的声音干脆利落地说出了早就做好的决定：“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