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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斑驳的光影 ...

  •   那紫色的眸子里,映着我姣好的容颜
      “他……会来么?”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力的笑靥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近日,琉璃宫亦有了几分生气。帝的六十大寿近了。
      整个行宫张灯结彩,我门外那盏染满尘芥的糊纸白灯笼被换做了红色的。很多奴仆在琉璃宫内忙进忙出,张罗着如何布置。
      除了大婚当日,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在琉璃宫。

      柳儿特意给我梳了个扎得很高的灵蛇髻,又把首饰盒里所有的首饰都给我戴上:“潇娘娘,殿下的龙诞,各皇子都会带妃嫔去致贺的。潇娘娘一定要争取机会呵!”
      “灵蛇髻是甄洛的髻子。甄洛才貌倾国倾城,梳此髻才有灵气,我又怎么配得上呢?”说罢,我把头上的各式的簪子取下,重梳了一个素一点的吉祥髻,再简单地插上一支玳瑁玉簪。

      破门而入的是个有些面善的男子,他与太子殿下同样拥有紫色的眸子,只是他的不那么冰冷。
      琉璃宫里挂了很多层纱帐。纱帐飘曳,我隐约看到男子的身影,一身淡紫色华服。

      “不知客人身份,请见谅。”
      他却径直朝我走来,站在了我的身后:“太子妃殿下不觉得这里缺了什么东西么?”他轻轻地为我戴上了木莲珠环。只是玉的触感不再冰凉,仍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请自重。”我挪开身子,淡然地说了一句,娥眉微挑。
      “太子妃果然有趣!我是太子殿下的弟弟,你唤我三殿下便可。”他颇有玩味地道,“这个是哥哥前几日在琉璃宫外拾到的,托我还给你。”

      他手一挥,柳儿便福身出去了。
      屋子里除了数袭纱帐,只独独的剩下我跟三殿下。

      我有些羞涩,嗓子干得说不出话以对,只得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胸前的木莲,希望我的手指能重新让木莲重新恢复冰凉。

      还是他先开口了:“莲千芷么……”他的声音很柔缓,丝毫不带杂质。我的名儿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变得如同弦音。
      他仿佛是从记忆深处忆及了我的名儿,字字间有一串小颤抖。
      竟然敢直呼皇嫂的闺名。实在是无礼。
      我却笑了。

      我停止了摆弄,抬头正视他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我的青瞳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我微启双唇,话想要淌出来,又如海水退潮一般在唇边荡了个圈儿又倒流回去了。
      他猝不及防地笑了,好像我做了什么令人发笑的举动似的。

      “那么,三天后见!”
      甩下一句霸道的话语,他作欲走之势。我顺势拉住了他,却因为自己力道过猛,不慎跌入了他怀中。
      我背对着他,不敢再看他灼热的目光。我不安分地绞动着丝帕,脸上怕是又不争气地多了数抹潮红罢。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他这句话丝毫不带语调,平淡中夹杂得有冷漠。
      “他……会来么?”语气无力延续,淡淡的仿若空气。

      “也许来,也许不来。”
      对于我来说,或许是个很完美的答案。
      我目送着三殿下远去,背影似曾相识。

      三天后。
      所有的宫殿都空了,所有的花儿都齐聚怡心殿,拿出了最婀娜的姿态,最馥郁的芳馨,想要在这里争妍斗丽一番。
      我则穿得较素,不若太子妃,而是哪家官员的千金。

      我示意柳儿递了帖子。
      宦官尖细的声音宛若子夜吹竹叶的声音:“潇湘妃到——”
      雕刻着舞龙之图的殿门徐徐打开,然后是满屋的朝和。
      帝安详地坐在龙椅上,眼底蕴满的笑意仿若就快溢出,平日里严肃刻板的神色如今亦温和了几分。

      “参见皇阿玛。”我做足了礼,福身一拜。
      红毯两旁是致贺的大臣与其家眷,打扮得妖冶多姿的姬妾们喁喁唼唼,不知是在议论我的什么。
      我的故事仿佛永远是她们道不完的谈资。

      细碎的声音实在聒噪。我没有多理,径直朝前方走去,命柳儿呈上贺礼。
      精致的锦盒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我编选并抄写的诗集——《茶风集》。
      “茶象征着平淡仍有余味,风象征柔软犹乃驰骋。两者的融合必将是一种美的享受。潇湘谨祝皇阿玛龙体安康,如茶似风。”
      帝翻了翻目录:“近年编辑唐诗宋词元曲之士数不胜数。此集编唐诗宋词元曲乃平淡,添入日式俳句乃余味。千芷果然独具匠心,孤很喜欢。”

      我得体地微笑,如同暮春的八重樱,想退入殿旁一偏僻的角落。帝却对我招招手,示意我到他面前去。
      帝看了我许久,他狭长诡谲的眼睛中有种如黑雾般读不透的气息。
      “千芷……知道你为何不随爹娘姓么?”
      爹爹复姓上官,家人诸姊亦随爹爹姓。唯独我一人突兀地姓莲。或许是爹爹望我做一个如莲花一般高洁的女子罢,又或许是一时念及旧事的悸动。

      “回皇阿玛,千芷确实不晓。”
      “因为你娘生你的时候,开了满池蓝莲。”帝如此道。他叹了口气,理了理明黄色龙袍前朱红的蔽膝。
      众人诧异,我亦如此。世上只有绯、白两色莲,何曾有过蓝莲?
      怕是帝在说笑罢。
      只是皇命难违,他说有蓝莲,哪怕是“莫须有”,都是存在着的。

      “柳晴妃到——”
      女子原名落霞,天生生得温娴如芙蓉花开。看模样应是比我年轻些,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是太子的行宫中最得宠的妃嫔。
      柳晴妃满脸堆满谄媚的微笑,上著紫绒袄,下著绛色纱裙,用杭州贡缎与纱罗织成的蜀绣缕带束在腰间更显袅娜。碧色的发丝松松地挽了个结,搭在肩上,眉心的一颗美人痣艳而不妖。步摇铜铃摇晃,荡出一串清响。
      她轻轻地摇着纨扇,动若杨柳,静如处子。
      不愧是曾让帝亦为她题下“樊素樱桃口,杨柳小蛮腰。黛青描画眉,凝脂若雪肤。”的女子。

      “潇湘妃好。”
      她向我微微颔首,她后面一群奴仆亦随声附和着。望着我的身后只有一个单薄的柳儿,柳晴妃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那群奴仆当中倒有几个熟面孔,都是从琉璃宫里偷跑过去的。

      “参见皇阿玛。”她用檀木香扇轻掩容颜,半通透的纨扇面上,唇红显得如斯沁骨。然后是嫣然一笑,皓齿似月,腮红若霞。
      那柔软婉转的音色像是女子翘着兰花指,欣然倒茶的声音。听着声音倒纯净,但茶中始终是浮着茶沫的。

      帝见了她满脸的笑意,欣赏的眼神缓缓地游荡弥留在柳晴妃的身边。柳晴妃含笑对视,丝毫不避讳。
      她的媚相生来就是为了给男子摘取的。

      万千芙蓉盛放,一朝代莲又何妨?

      “落霞你站至千芷后面罢。”眼神里虽蔓延着欣赏,但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帝稍一斟酌,对柳晴妃微颔首,又指了指站于一旁的我。
      她的脸色蓦地就像天上盛开的云般,苍白得有些不自然了。她迈着她的碎步向我的方向走来,眼神里的不甘混合着栀子花汁在侵袭着我。
      也怪不得帝题诗不题完“回眸一笑过,倾国倾人城。”一阕。她的笑中有娇柔,更有野心。

      樱忆妃、木槿妃与碧瑶妃都陆续至了。
      论辈分,我应当是与她们坐在一起的。

      “潇湘娘娘看上去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呢。”近旁的樱忆妃含笑,她的微笑如同初雪般温柔,笑语清灵,宛若泉响。听说太子众嫔妾中,樱忆妃待人最和善,我不禁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
      “你是寒国宰相府邸嫁来的莲千芷罢?”
      心猛然间颤了一下。很久,不曾听见“宰相府”一词。那曾经是……我的家罢。

      樱忆妃说,她是风国的公主,用来与寒国重修旧好的赠品呢。
      樱忆妃脸上淌着苦涩无奈的笑,我才发觉她今日梳的髻子是离髻。

      离髻。
      为思郎情切之意。史书上说在与郎分离的时段梳离髻,最终一定会人月团圆。但这个传说是鲜为人知的,我也觉得这不可尽信。
      只是天上的银月满了一次又一次,地上的人儿恐怕亦伤了一次又一次罢!
      谁叫她的郎是太子殿下呢?即使梳离髻也无法得到他全部的爱呵!

      梳离髻的女子应同时备一个绣有爱郎之名的锦囊在身上,以示相思之苦与忠贞不渝。
      但我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布莱德。
      姓布?
      布是风国皇家的姓氏呵,樱忆妃日思夜想的人,竟不是太子殿下。

      柳晴妃仍在喋喋。
      那一蕖芙蓉在怡心殿盛放得越发妖娆。她浓郁的馨香遮翳了所有人的鼻。盈盈地占据,我亦无法拒绝。
      她永远是这五妃中最熠耀的。

      帝要我为众人奏筝一曲。
      句末的“如何”二字倒不像在征求我的意见,而是不可违抗的敕令。
      我福身默应。

      “仅有筝,没有箫怎么行?”三殿下身著素衣,素衣上的纹络是他亲题的诗词。那是用与衣衫同种颜色的丝线缝上去的,因而不大明显,凑近才能看得清。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面对我的是这一句。

      又在做逾理之事了,和兄嫂私谈已不成规矩,更莫说这合奏了。
      此刻,他的脸却平静如水,一股儒雅劲儿,似乎在做他理所应当的事。

      “儿臣来迟,参见皇阿玛。”他的声调依旧低沉。
      他遣宦官送上一座精致的小香榭,纯枣木的人家,屋顶上转动的木风车显得如斯闲雅,房前溪上一架小桥,上面雕的狮子还看得清,栩栩如生。当在座的人还惊叹他的贺礼的精巧时,他自顾自地从袖管中掏出一支青竹色玉箫。
      他试了试音,吹了几个单调。那箫的声音浓厚淳郁,却在厚重的大石调中透露出一丝不矫揉造作的自然。

      “希儿……今日怎么……?”帝的目光没有滞留在那座小香榭上,而是不解地望着三殿下,面上满是质疑。
      三殿下避而不答,只是一味地调着箫音。

      我用青袖拂了拂琴面上的渣滓。
      轻勾弦端,再如流水般划过一整道清音。
      他随了我的调,指尖在玉箫上游走。

      我特意择了这曲《锦鱼》,因为这首曲子不出名,世上仅有一份原谱,我这份亦是帝赐给爹爹的扶桑临摹贡品。
      本想让三殿下知难而退,但他却依旧从容地和着。

      调中的故事是悲伤的,但调始终是喜调子。
      已经是多年未碰的情绪了,技法生疏了些。幸而三殿下毫无瑕疵的箫声帮我掩饰了不足。

      《锦鱼》曲终,帝屏息。鸦雀无声。
      半晌,众人皆抚掌。连柳晴妃也忍不住,我看见她眼神中思念多过了嫉妒,犀利已成柔和。
      帝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众人在为谁抚掌我辨不清。令我唯一讶异的声音,是在三殿下转身离场时众官的客套话——

      “恭送太子殿下。”我无法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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