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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无色的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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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夕阳深处隐去了
记忆中的他,从此便停留在了十八
记忆中的他,永远只是一个孤寂的背影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潇娘娘,夜深了,早些歇着罢。”柳儿从后面为我披上一件锦裘。
我放下手中的羊毫,置在砚台上,却无意瞅见了门楣一隅的黄灯点着:”怎么又把那盏灯点上了?我不是说过不必点么?”
柳儿急忙跪下,满脸的惶恐:“都是我不好,我自作主张!我只是想为娘娘争取一点机会,留个念想……”
我愕然。
柳儿总是失神,只有一对金橙色的眸还有灵气,恰似一对火光琥珀,不过琥珀的主人早已成了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该走的,都走了。
我执起几案上那张刚用完的宣纸,墨香残留,字迹斑驳。纸上是我惯用的行书,却见笔画间少了分潇洒,多了分犹豫。
《暮春词》。
“凭惜灯影见几岔,濡沫星簟复呷茶。”
一诉衷情一举觞,半蹙娥眉半随煞。”
我用玉纸镇捋了捋纸面。
手指不禁弥留在“灯影”二字上。
灯影中,我的眸看见他柔和的侧影,紫色的眸子中却失去我的身影。
依稀记得,大婚之日,红灯初上,紫帘低垂。
帝册封我为“潇湘妃”,并亲手为我戴上了皇室的传家之物——木莲珠环。我一脸淡然,心湖却是缱绻得疾。
“千芷,皇儿是个任性的人。孤亲自选定你为他的正妃,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辅佐他将来一统江山。入了宫,你就得戒骄戒躁,做一个会忍气吞声的妃子。”帝语重心长地说,我颔首,双手奉上茶……
我们没有拜堂,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帝。
我虔诚地向他叩了一首。
透过喜帕的罅隙,我凝望着他朦胧的眉眼,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眸中氤氲着。我看不透,也顾不得看,就被喜娘背进了洞房。
他进房时早已褪下嫁袍,一袭青衫宛若初见。
“别痴情了。我只是履行一个诺言罢了。放心,我不会来纠缠你了。”
言语间低沉得仿若呓语,轻而缓。
我屏息。
只有他慢缓的呼吸声使我感到这不是无声世界。
我轻轻地把喜帕撩开,眼前回荡的珠链遮翳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他的下颌有青色的胡茬,浅浅的痕迹,却是深深的刺茬。
香炉里的心字香早已燃尽。
一阙桃瓣翩跹飞舞,柔柔的,沾住了我涂了蔷薇油的发丝。我拈起花瓣,望着窗外一渺残阳。仍是春天么?
为何是充斥着肃杀的沉寂?
桃瓣是强渗过无影的结界,才到这边的罢。
我的心内一方方地在崩塌。
他的额紧蹙着积起了一个小褶皱。
“潇湘,我走了。”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了。
然后,在夕阳深处隐去。
青色的衣衫,像极了辽远海上的孤帆点影。
我木然地颔首,连句挽留的话也不敢说出。
我恨透了夕阳,恨透了它的落寞悲戚。
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记忆。
他到底还爱不爱著青衫,爱不爱写蝇头小楷,爱不爱……我不知道。我甚至遗忘了他的侧影,他的轮廓,我只记得他那双沾了冰渣的紫色眸子。
我抚弄着帝遗我的木莲珠环,象牙白的色泽,滑凉的触感。
太子殿下最终只是被我遗忘了。而我,大概才是被众人都遗忘的罢。
这是春天,到底不是白莲盛开的季节。
“潇娘娘,不知是不是柳儿的错觉,我觉得您特别爱著绿裳。”柳儿一边为我梳着髻子,一边关切地说,“潇娘娘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您总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素,怎么跟太子殿下其她几个妃子媲美呢?”
“我自小偏爱清绿,清绿是莲塘的颜色。再说这行宫里的衣衫,再素亦是由全国最好的棉麻纺成。柳儿多虑了。”
我合上胭脂,动了动首饰盒,寥寥几件罢。大都是新婚时帝御赐的。
“哎,柳儿动过我的木莲珠环么?”翡翠绿间不见了那点象牙白。我昨日明明放在了里面的。
“是皇上御赐的那条么?我未曾翻动过娘娘的首饰盒啊。”
那可是皇室的传家之物!
我把所有的首饰都从盒子里誊出来,又把梳妆台所有的抽屉都翻查了一遍,没有。
柳儿亦焦急地在地上寻摸着。
真的,不见了。
就这么,随着太子殿下的身影,无影无踪了。
“算了罢。柳儿,将我的琴拿来。”
又是夕阳。
一把珍贵的檀木筝置在了我的几案上。
柳儿为我披上了银灰色的狐裘,我的指尖仍旧冰凉。
我勾弦奏下一阕《春思》,感叹白莲过往之匆。
自己虽生得白莲般妖娆婀娜,才华也堪比兰花般高雅过人。
但岁月的痕迹无法抹去,眼角边出现了浅浅的纹痕,惟有朱唇上的胭脂与十年之前一样鲜妍。
手指与琴弦缠绵摩挲。
调里细细淌出的,是我道不尽的哀怨。
蓦地想起之前读过的一阕诗:“红帐枕边客,金銮座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