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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交织的地平线 ...

  •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
      拂过我的耳垂
      吹起了我心湖中的层层涟漪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春色,如同柔软的青苔一般,缓慢地爬满了庭院地每一处。
      时光,如同河底的淤泥一般,愈积愈多,疯狂地侵犯白莲的根枝。

      初春晚春都罢,尽是暖春愁煞多。

      最后一丝春色,映留在柳儿迷蒙的眼神中。
      她金橙色的眼眸中,有我姣好的容颜,也有初吐的新芽。

      “莲千芷”。
      我抚摸着怀中那块精致的玉牌,玉间几撂凤血红恰好凑成了我的闺名。
      莲本有绯色、素色两种,而芷只有纯白,爹爹为我取了这名,意就在于愿我不抱怨深宫多寂寞,只要守着自己便可。

      玉是帝为太子的每一个妃特意订做的,每夜须将这有自己名儿的玉牌交给太子的贴身宦官,由太子选玉决定侍寝的妃。
      进宫十年,囚禁在这偌大的琉璃宫十年,这块儿玉我却从未捎出去一次。捎出去了又怎样?太子一定会执着这块玉,指着上面的名儿问:“莲千芷是哪房的妃?”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他不晓我的闺名,正如我亦不知他的名儿一样。

      仔细一瞧,几撂凤血红色泽黯淡了。我恻然,这怵目惊心的颜色完全褪去时,我也应该去了罢,复凝结成一点朱砂,染在他的袍上。

      记忆中的他只有十八岁的光景。仅仅舞象之年罢了。
      千般万般的妍花盛放在身边。而那时他的眼中,我只看见了我一人。
      当时的我才不过及笄之年。经不得太子一番赞美,孺慕顿生。我决定不再相信书中所写的“一入侯门深似海”,不再相信爹爹所说的“深宫独步归寂寥”,不再相信一切的一切……
      ——我只相信我眼前这个拥有深邃紫色眼眸的男子。
      他能给我幸福的。

      荒芜,无明,蜚语,尘芥,断肠。可怕否?
      凝集的忧伤亦可以被他羽化。失去了他,才是最可怕的罢。

      只是,心中仍有一个孱弱得仿若透明的声音在诉说着遗憾。
      我的头伏在枣木几案上,笔架上的那支蘸了朱砂的羊毫却杵在了我的裙衫上,洇开了一小片墨渍。浑然不觉。

      梦境是两年前的赏花会。我整好十三,恰逢豆蔻年华。
      身旁,却不见了三个姊姊,那一盆盆雍容的牡丹亦消失了踪影。周围寂静得只有我一人。只剩下一棵枝桠缭绕的樱树在盛放着雪白的花簇。暗香席卷着春泥的淡雅袭来,我抿了抿唇,莞尔。
      蓦地发觉脚下踩了一枝樱花,慌忙退后一步,将这枝沾满灰尘的樱花拾起来,爱怜地望着它。东风吹皱樱花,我轻轻地拂去花瓣上的细尘,用随身带至的那方殷红丝帕将它裹起,放在樱树下。
      我双手合十,微阖双眸,轻启朱唇:“每见花开成惜惜,愿有缘之人能够拾起它罢!”

      我离开之届,一片花瓣翩落在我的发梢——绯色的花瓣。
      我回眸,整株樱树的花儿都成了绯色的,不知是不是它们染上了我的丝帕的颜色呢?

      醒来之时,泪水已与朱砂交织洇成一片。

      我手中虔诚地握着太子亲笔写的提亲书,抚摸着他干净的蝇头小楷,想要平息起了涟漪的心湖。却是更加惶恐。
      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晕开了太子锐利的字迹。

      我出嫁时,爹爹为我埋下十里红妆。娘亲只是满眼不舍地凝望着我,那双结满茧,枯似树皮的手紧紧地不肯放。

      前夜,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向爹娘敬茶。
      我跪在他们面前,双手奉茶,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爹爹疏开茶沫子,浅呷了一口,默然道:“千芷泡的茶向来是为父最爱的,迷迭香恰到好处,连紫砂茶盅里也嗅得到初露茶叶的清香。
      “只是,你一进了宫,恐怕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与其将来为了无法相聚而痛苦,不如你从现在就忘了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我不会吝啬嫁妆,但我不会赠你陪嫁丫鬟和随从。我不想让你带了我们家的回忆进宫。你明白么?”
      我茫然地点点头,只是眼泪又一次决了堤似的涌了出来。

      奴婢服侍我著上了从太子府送过来的嫁衣,织锦斑斓,红光潋滟。
      三姊为我描好了柳眉,又忙活着为我涂胭脂,此煞我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心中两种矛盾的情感在冲击,一是嫁给太子的喜悦,二是诀别爹娘的惆怅。
      二姊在我的发鬓上染上了蔷薇油。
      我抚过铜镜中我的容颜,柳眉,杏眸,瑶鼻,粉腮。最终弥留在那两片擦上朱砂的樱唇上。

      娘亲为我戴上了她的陪嫁凤血玉镯。我看见她的眼中有浑浊的泪水。

      她的象牙梳轻轻地与我水色的发丝摩挲着,伴着她喑哑的嗓音。
      “一梳,梳到尾。”
      我感到象牙梳锋利的齿刺到了我的背脊,很疼。但我咬牙继续微笑,望着镜中憔悴的容颜,我仿佛看见梦魇在我身旁徘徊。
      “二梳,白发齐眉。”
      梳子触到了一个很乱的发结,然后绞在了一起,无法顺畅地梳下去。我独自把青丝理好,我心中的惘然宛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呸呸呸,大吉大利!”娘亲这样安慰着我,“千芷和太子殿下一定能白发齐眉的!”我的手无措地绞着那方新丝帕。
      “三梳,儿孙满地。”
      象牙梳断了。断得很蹊跷。有一小块碎片划过我的手,才坠落到地,随着坠落的,是涌出的殷红的血。
      一滴、一滴、一滴。
      我听见血怦然落地的声音。
      娘亲急忙指丫鬟送来药酒和纱布,后又觉出嫁裹白纱布不妥。她让我忍着点儿,在伤口上覆了点铅华,我的手指微微颤抖。

      喜娘进来背我上花轿的时候,三个姊姊轻轻在我耳边呢喃:“妹妹,进了宫可别忘了姊姊啊。”
      我敷衍着颔首。

      我蒙上了喜帕,伏在喜娘的背上,上了花轿。
      “太子妃娘娘请保重!微臣恭祝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百年好合,龙凤呈祥!”
      我听见轿外爹爹沧桑的嗓音,那生疏的称谓让我有些不适。

      起轿了,轿里很平稳,但我心里却觉得很颠簸。期待我的未来,亦担心我的未来。
      我感觉得到一路上平民歆羡的目光,心里夭夭若桃。
      我焦灼的目光映照的只有朱红一片。

      正前往的终点。
      终点是无声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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