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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冬来 ...

  •   天阴沉沉的,肖铎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脸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不断提醒它之存在。还以为仍在夜晚,推开窗一看,才知是下雪天。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往年这个时候,他早就躲进屋内,直到回暖才出来。
      就这么呆看了一会儿,天空又洒落下雪花,雪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肖铎心道。随即他伸手将窗子的缝隙合上,可摸到窗户手下又迟疑,他好想在雪地上走一遭,可走这一趟回来,那后果他更加知道。
      咳血就咳血,最好再给我咳昏过去。
      肖铎走到院内,闭着眼睛仰头,感受着雪花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倾听雪花从耳边路过的声音,仿佛他也变作了一片雪花,静静地落在了地上,心里如外表一样清凉平静。直到邓琦和黄子家出现,看着肖铎奇怪的行径,赶忙上前将拽走。黄子家边走边嚷嚷,将人拉进屋檐下掸去他身上的落雪:“肖铎你活得太好了是吗?病了好几天了,还敢在这里淋雪。主院喊我们议事,交代你一定要到席。得亏这一手,不然怎么能阻止你在这儿干傻事。”
      肖铎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是自己所做之事暴露了?
      邓琦走进屋内,翻找出一件厚斗篷来给肖铎披上,又将一把伞从身后递过来,黄子家先过肖铎接过,打开来走出屋檐,随后又拿起地上的伞,一手一个举过头顶,转身对肖铎道:“来,我撑着伞,我拉着你们走。”
      邓琦摇摇头,将斗篷的帽子戴好:“不用,我没有生病。”
      黄子家奇怪地看着邓琦快步走掉,嘀咕道:“没生病干嘛不出屋啊。”
      肖铎走到黄子家的伞下与他并排着走,听他絮叨:“最近这几天真是日星倒转,药方一做出来遭到众人争抢,挤个头破血流不说,还造谣说药要先给书院中的人吃,我们不试药,怎么知道有没有副作用。终于主院决定分给众人,总算是告一段落,谁知突然狂病大发。这几天又忽然平静了下来。你说怪不怪?这多事之秋,真是奇哉怪哉。”
      肖铎的心一路忐忑,只是随声应和,唯恐此去乃是问责,那样就昭告了殷雪照的失败,他死在赵恭衔的手中了。
      想到这,肖铎停了脚步,黄子家往前走了两步才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举过伞来,再见肖铎脸上裹着伤的细布,呼吸不稳,双眼发愣,心中忽疑莫不是被狂病之人咬伤了,再看看他现在的奇怪行径担忧之余又加害怕,很想后撤两步但满腹经纶,通头圣贤之中无一句言友有难,立逃之,因此他立在原地,颤抖的声音问道:“肖铎,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肖铎又呼吸了几下,正起身体尽量使自己表情如常:“主院要说什么事?”
      “不知道,但除了狂病还能是什么。”黄子家趁机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肖铎的手触及到脸上的细布,忽然又乐观起来,殷雪照若是失败,赵恭衔早就杀来使自己身首异处,因而笑道:“我烧得迷糊之时,本想拿着防身的匕首冰一下,谁想划伤了脸。怎么?你以为我被狂病之人伤的吗?”
      肖铎的玩笑正戳中黄子家的真心,黄子家的脸腾地热起来,结巴地只我我了起来,肖铎推他往前走,解围道:“你也该休息休息,狂病之事都弄得你草木皆兵了,但愿这次主院能说出一些好消息。”
      听完此言黄子家更恨自己仍存小人之心,叹气道:“真是无地自容。”
      “那也不能怪你,是我行为失常了。”
      “为什么失常在院中淋雪?”
      肖铎将手伸出伞外,片片雪花立刻落进他的手中融化:“我没淋过雪,所以想试试。”

      到了议事堂,黄子家带着肖铎到了座位。等了一会儿,众人聚齐,主院现身,安泫在其身侧,总是一本正经的脸,此刻更是冷的掉冰碴,她道:“今日议事有三,其一辉夜城来人说他们在辉夜城以西收到的金萤草因为商人的谎报而有部分于花败后采集,因而混合了有毒的金萤草一并卖了过来,所以才导致长京部分狂病再度爆发。现在他们以补过为由,又送了一批金萤草过来。这事辉夜城有责,我们也难辞其咎,如果我们能分辨出有毒和无毒的金萤草,那样也不会使有毒的药丸到病人手里。所以,肖铎先生,是否能请你教与大家分辨金萤草的方法?”
      肖铎应声答应,安泫接着道:“其二,我们于金坛紫阙中发现了华镜和孟仪昌的尸体。华镜死于心脏骤停,孟仪昌受华镜掌力所伤已是严重,狂病再发他又出面镇压,如此这般力竭而死。”
      此时众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肖铎的心彻底放下来,看来主院找他只是为了辨别金萤草之事。
      “妆花游鳞是没有后人了?”有人疑问;“那狂病再出,又该谁来管呢?”有人担心;“怎么就一下子走了两位,还是这样的大人物。”有人唏嘘。
      安泫扫视一圈,提高声音道:“还记得那日华镜为何飞下人群滥杀无辜吗?不是她无故发疯,是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孟仪昭的后人。”

      肖铎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正想着刚才之事,邓琦忽然从后面叫住他,看来他是跑着过来的,仍气喘吁吁的就要开口,肖铎制止他道:“自我回来没见你几面,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你脸都冻红了。”
      邓琦尚在犹豫之时,肖铎已经走了进去,点燃了炭盆,又在上面放下一壶,想来是要烹茶。
      邓琦走进来,关好门后将一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我配的药膏,可以涂你脸上的伤。”
      “多谢。倒是你,听子家说你好长时间没出过房间了。”
      邓琦低了低头,复又抬起来道:“你没看见宁姑娘的水洞八仙舞真是可惜。”
      肖铎奇怪,反问道:“怎么了吗?”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一会子肖铎歪歪头奇怪他怎么还不说话。邓琦的肩低下去,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很可惜,宁姑娘已经离开长京了。你要多久也会离开长京呢?”
      “等到我稍好些,就要离开了。书院真是一个好地方,只可惜长京已经有这么多的名医在此,想必不需要肖铎。”
      “没人这么说,那你之后要往哪里去呢?”邓琦看向桌上的药瓶。
      “天下之大,随遇而安。”

      送走了邓琦,肖铎往里屋里走,一进去便瞧见殷雪照坐在窗户下的椅子上,抱着双臂闭目养神,额前头发被窗户缝中漏出的冷风轻轻吹动。肖铎的心砰砰直跳,后知后觉关上门,此时壶中传来沸水之声,他又走出去沏了茶端到殷雪照的桌边放下。嗖嗖的冷风直往他袖筒里吹,窗户因他看雪而未能关好,他举起手臂想要将窗户关严,殷雪照身体忽微微往下滑,肖铎听得见布料摩擦椅子的声音,心跳的更快,连带着脸上的伤似乎也跳动了起来。
      “你原来醒着?”肖铎不想吵醒了他,因此轻轻关上,这下子窗户却像烫了手,用力一推发出一声闷响。
      “本来是在外面的,听见你有客人我才避在这。”殷雪照坐回去,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茜茜会告诉鹿霭书院,是因为赵恭衔经验不足才卖给了他们有毒的金萤草,这才致使长京狂病再发,药方仍旧有效。我按照你给的路线找到了冯铮。”
      “嗯,我已经知道了。”
      殷雪照将茶杯端至嘴边,抬起眼皮看向肖铎,热气在他面前不断上升:“你已经知道了?”

      蝙蝠们仍在清理,殷雪照留下话便按照肖铎的描述在这断壁残垣之中转了起来,秋杀之后的草木仍有半人多高,干瘪的茎杆颇为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出个口子来。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小院之中发现了一颗烧焦的树干,树干之下有两座坟,周围虽被草木掩盖,但是有几处明显草被折了痕迹,应是不久才有人来此。
      殷雪照围着这个地方转了一圈,最终驻足在树干正东的地方,拿出肖铎给的纸鹤捧于手上,不一会儿纸鹤便振翅飞出,在墙壁上起起落落,最后飞回殷雪照身边时,原本黑灰交杂的墙壁缓缓向里转动,漏出只容一人进出的缝隙来。他试探着走进去,亮光只照进去一小片地方,里面枝叶葱绿在黑暗中显示出诡异的生机来。
      殷雪照拿出火折子,围着洞口又照了一圈,四周明显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可他刚刚检查的时候,墙壁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但一点没有密道的缝隙。走进去后,纸鹤立时飞到墙壁上扑腾了四下,而后光亮便被墙壁渐渐挤压殆尽。
      殷雪照四下查看了一番,在门口将石灯点上,洞内草木葳蕤,犹在春夏,殷雪照一路走过去,约莫行了一盏茶的时候,两壁的石灯亮着,偶有虫鸟小兽于草丛之中探出。殷雪照稍稍放下心来,大步朝前走去,此处走出五十步有余,壁灯又灭,一片黑暗,轻微的一声窸窣使殷雪照本能地提防起来,人在暗我在明,便要让对方先出手。
      当殷雪照手握向雪折竹的那一刻,黑暗中翠绿鞭头如毒蛇吐信直刺而来,雪折竹出鞘发出冰石相击的哀叹,殷雪照撤步横剑,叮当一声两器相接,九节翠偷袭不成立刻抽回黑暗之中随即鞭舞接花,四面翻打。殷雪照翻身让避,往往刚一落脚,鞭花即来。雪折竹拦腰欲斩,九节翠化金丝缠葫芦拿住雪折竹,这正中殷雪照下怀,雪折竹此时何尝不是抓住了九节翠。但见缠绕之处渐渐结出细霜,九节翠又要使出当初变换之招,由鞭转枪。殷雪照一手将损柔顺着拉直的长鞭掷出去道:“冯铮,是肖铎叫我来接你的。”
      九节翠的力道卸掉,雪折竹也收回。冯铮从黑暗中走出来,看着手中的损柔,质疑道:“你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这么信任你。”
      殷雪照道:“还是拜你所赐,肖铎为我挡你一鞭,我还他这份人情。”

      “我刚刚处理完,她已经将消息散出去了。冯铮现在金坛紫阙中,有我的人在那里看顾。看来她十分希望,甚至一定要你们认回妆花游麟的身份。”
      殷雪照说完便想等待肖铎的回答,可肖铎一脸无措的表情,叫他只好自己接下去道:“魇面瑶台该死,妆花游麟可不是,长京众人对华镜积怨已深,此刻若是你们表明身份,没有人会反对。”
      “阿铮年幼,他处理不好这些事情。”
      “只要获得了鹿霭书院的支持,难道长京还会不给救命恩人一个面子。当然,届时就不能表明你们的兄弟关系了。”
      “可安泫先生已经知道了。”
      “可以说是结拜兄弟。”
      见肖铎沉默,殷雪照迟疑道:“你不想待在这?”
      肖铎微微地点了下头:“我父母于此中离世,我甚多不好的回忆。”
      殷雪照道:“那也可以,你们一口咬定不是她也没办法。你现在还没完全自由,别安心地太早,尽量表现地正常,之后自有人会处理好后事,明年开春我会再来找你,别想着逃跑。茜茜接管了辉夜城,之后只会一如既往。”
      肖铎抬头看他,殷雪照从怀里拿出红木筒来扔给肖铎:“看看。茜茜说天暖和起来的时候里面的蛊就会出来,届时你的生死也就决定了。”
      肖铎试了一下完全打不开后,便走过来搁在殷雪照面前的桌上。
      “阿铮一点纸戏也不会,我死之后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你能不能略微抬一下手,不要为难他。”
      “他什么也不知道,我干嘛为难他。”殷雪照站起身来,拿起红木筒走到门边回过头来:“雪又停了,茜茜的人应该也到了,想必你一定要见。”

      殷雪照说完朝外面走去,肖铎跟着走。泼蕊墙上只剩下干枯的枝干,两人直走到一个小亭子,正是肖铎第一次看见殷雪照的亭子。肖铎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子坐在亭中立时停下脚步,那女子杏眼桃腮,交叠的双手置于膝上,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仅穿着一层彩色的纱衣,可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依然是平静怡然的微笑。
      海晏珠,她运来海晏珠做什么?
      肖铎看着殷雪照坐在海晏珠的面前,海晏珠的脸又变成宁小行。宁小行表演完水洞八仙舞随即便离开了长京,不知去了何处,殷雪照说的做个了断,恐怕连她的面也没有见到吧。
      殷雪照对着海晏珠上下打量了一圈:“真是做的漂亮,世间罕见。听说是你的手笔。”说完看向肖铎,握着的手举起张开,玉佩从中掉落出来,随即玉佩上的蜻蜓幻化出来围着海晏珠不停飞舞。
      肖铎终于能挪动脚步,走到凉亭里,小心翼翼道:“这么多数量的纸戏,对不起,没告诉你。”
      “你什么时候放在我身边的?还有其他吗?在我和你的计划中,并不包含这一步吧。”殷雪照将玉佩放在桌上,眼中满是审视的意味。
      “我于竹居中制作,在梧桐林分开之时,放于你的玉佩上。我……想着你的样子做出它来,本想放在自己身边,以免赵恭衔的纸戏太过肆虐我无法控制。可你突然变卦,我担心你这才将蜻蜓放在你身边。它不伤人,只会啃食狂病之人的血肉并同化其他纸戏。至于其他……我不知道算不算,在梧桐林中,我将一枚纸戏放在了南声庭身上。”
      殷雪照眉间一动,面露异色:“南声庭身上有你的纸戏?”
      肖铎点点头:“我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于是下在其中,必要之时可以通过控制他,知你身处何境。可是长京之变风驰电掣,我一次也没有动过。”
      一次也没有动过,那南声庭发狂也未必与肖铎有关了。
      殷雪照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抽出梨火哄来,将刀柄递到肖铎面前:“由你开始,我想,也应由你结束。”
      肖铎尚不明为何殷雪照忽变话风,但这还用想吗?他接过刀来,手腕一拧,刀尖随即转向海晏珠,缓慢地触向她的脸,先是一个红褐的圆点,随即越烧越大,海晏珠在平静的面容中逐渐化作一团灰烬,不断晃悠的蜻蜓飞快地回到玉佩了之中。
      “还挺怕死。”殷雪照拿起玉佩来嘲笑了一句,肖铎听见了,手向下划握住刀身朝殷雪照走来,作势要将玉佩中的蜻蜓烧掉。见状殷雪照一手握紧了玉佩,一手抓住肖铎的手腕顺势接过梨火哄道:“这个等明年吧,毕竟狐狸火还没种出来。”
      肖铎后退两步在石凳上坐下,冰凉的触感自下而上顺子脊梁冲上脑袋,那点海晏珠的余烬已经在融化的雪中洇湿。结束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肖铎的头脑轻飘飘的,仿佛出窍了一般。
      殷雪照看着肖铎失魂落魄的样子道:“要不将她的骨灰带去给赫连追葬在一起?”
      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惜肖铎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正经地给了回答:“不,自始至终都是虚假的感情,怎么能给阿追。”
      殷雪照自觉失言,低头心中问了一遍自己想听他怎么回答呢?若是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呢?
      “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就这样吧,不用处理,我早该移开我看着过去的眼睛了。”肖铎抬起头来,想起自己刚刚将海晏珠看成宁小行的事,自己怎么能一直将现在当做过去,让过去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明天重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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