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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伊帕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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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以撒城归来后,我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忙碌,一边是因为增加的公务,一边……我在准备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到我恍然时时间已经过去几月,才发觉离和以撒约定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那之前,我艰难的抽出几日闲暇,去了魔界。
明明还不到冬天,但魔界又在下雪,虽然我不会感冒,但那种寒冷的感觉还是十分难受。
我抵达以撒城时已是晚上,刚落地,就看到一团恶魔缩在城门一角,虽然他尽可能把自己缩小了,但介于体型摆在那里,这个场面更像一朵委屈巴巴的特大号灰蘑菇。
我悄悄上去,敲了在这扮演蘑菇的以撒的脑门一下,受惊的大恶魔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懵懵的看着我,半晌突然“嗷”了一声。
……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点。
以撒不懂什么是反射弧,他看到是我,几乎是从地上蹦起来的,然后他一把抓住我开始往一个方向狂奔。
我被他拽一踉跄,只能跟着他往那里跑去。
不得不说,这肌肉确实不是白长的,跑了一段非常长的时间后,当我们终于停下来,已经来到了一片黑暗的荒原。
魔界是看不到星星的,没有人造的光源,黑暗的旷野里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倘若在这里松开对方的手,黑暗转眼就会吞噬近在咫尺的身影,只要几步,就如同错过了千万年,仿佛你再也无法找回他。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我正要招来一团火焰照明,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打断了元素的汇聚,星星点点的红色碎屑眨眼飘散,我好奇他要做什么,便没有动。
大恶魔的手很热,很温暖。
片刻后,忽然起风了。
接着,黑暗中有光亮闪过。
漆黑的天地间,一捧流光从天上落下,流淌出绚烂的光影色彩,它自在的变换着形状与色彩,恢宏的涌动着。
从天上流淌下的光落到大地,漆黑苍白的荒原便也被它浸染,草茎莹莹地亮着光,在风里海浪般的起伏,仿佛一片蓝色的海。
天界曾流行过这样的传言,从阿兰那瀑布上跳下去仍然握着彼此的手的爱人将相守一生,而也许智慧生灵的思考模式是趋同发展的,在魔界也有着类似的说法。
我想起奥尔瑟拉曾经提起过:在她小时候,格鲁曼曾经告诉她。魔界有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伊帕朵”,它们害怕光,只有在极度漆黑的地方,它们才敢出现。
然而它们的出现本身又将照亮黑暗,于是它们立刻就会死去,了无痕迹,只留下身后绚烂的光流。
能遇见“伊帕朵”的人很少。在更为飘渺的传说里,“伊帕朵”是从命运河流中诞生的生灵,它们转瞬即逝的生命能够扰动命运,所以如果能有机会向“伊帕朵”许愿,那么它们就会将你的命运导向你想要的方向。
比什么瀑布还不靠谱的传说,我从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但……
以撒很兴奋的小声在我耳边说:“你有愿望吗?告诉它们吧,很灵验的!”
愿望……可笑,创世天使是离神最近的存在,我若真有什么求之不得要靠虚无缥缈的祈愿实现,去找父神不是更快一点?
可以撒浑然不觉,他好像很高兴,很期待我说什么。所以我没有泼他的冷水,想了想,我说:“那……就希望我的愿望实现吧。”
十分耍赖的回答,以撒失望的啊了一声,在他追问前,我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是来这里许愿的?”
“是啊,听说很有用的!”大恶魔非常相信的点头。
这种一听就不靠谱的传说……我开始担心以撒早晚有一天会被骗了,脑子里想着日后该怎么提醒他不要相信这种东西,已经习惯性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嘴上随口问道:“你想许什么?我可以帮你……”
城里最近也没发生什么问题啊,难道是因为现在还找不到新的大祭司?还是说最近深渊恶魔又不安分了……
我逐条排查着,却听到以撒的声音,轻的好像要飘散在风里:“我可以亲你吗?”
……啊。
一瞬间,我忘记刚刚想过的所有事情,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我问他:“为什么?”
“我很喜欢你。”大恶魔的耳朵红的不甚明显,声音竟近乎带了一丝羞怯,和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豪爽判若两人,“我知道,其实我……我不用你也喜欢我,就亲你一下好吗?”
这是一个大恶魔。
大恶魔是一种出身魔界的黑暗生物,他的寿命有限,一根筋的脑子里关注的只有以撒城这么一小片地方,只有今年能不能吃饱饭、冬天暖不暖和。
创世天使却是最接近神的天使,纯粹的光明生灵也如神般享有近乎永恒的寿命,站在世界最高处思虑着天界乃至天界之外的世界。
若不是一场意外,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交集的地方。
迄今我仍不知道,以撒为什么会相信一个一面之缘的异族会千里迢迢的去救他,就像我仍然没能想起,自己当初是因为什么停留在这座异族的城邦。
现在以撒说他喜欢我。他不求我爱他,甚至不求对等的喜欢,只要一个吻,仿佛就可以满足他整个余生。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爱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2
在很早之前,得知路西菲尔和神在一起时,我先是感到不可思议。
这并非因为神会宠溺他的爱子到这种地步,我只是不理解,他们把这件事的原由归因为“爱”,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爱”。
我马上很容易的接受这件事的理由是,毕竟那是路西菲尔。
创世天使是最接近神的天使,这并不是一句单纯的形容。我们生来爱着众生,却不知道如何单独爱上某个个体。
理应如此。
除了路西菲尔。
他是我们之中的一个异类,他懂得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爱”,而神应允了他的与众不同,或者说,神喜欢他的这种不同。
我从来都不能理解路西菲尔。
……
我看着以撒,大恶魔因为我的沉默而开始慌了,他有些慌乱的退了半步,然后开始断断续续的道歉:“抱歉,我不该……”
意识到我的表情可能不太对劲,我闭了闭眼,尽力调整了一下,然后主动拽住了他。
“以撒,听我说。”
“我无法回报给你对等的情感。但这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因为……我们,创世天使自身的缺失。”我尽可能将自己的意识从那种感觉中抽出,让我还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没有讨厌你,但这对你而言,大概并不是好的选择。”
“……就算这样,你仍然坚持吗?”我问他。
就以撒的表情来看,他可能没怎么听懂我在说什么,只听懂了最后一句,然后他几乎不带犹豫的低头,给了我一个纯粹的、炽热的亲吻。
他抱住我,也是温暖而炽热的,我安静的体会着这一刻的情感:如释重负的喜悦——应该是因为他没有退却;望穿结局的悲伤——他终有一日会也无法忍受而离去,再温暖的火焰是会烧尽的,尤其是当它发觉,它注定温暖不了什么的时刻。
“伊帕朵”的光辉渐渐暗淡了,最后一切重归黑暗与寂静,不知道它们是否真的会触及不可知的命运。最好还是不要了,这对他或许并不是件好事。
旷野的风呼啸而过,黑暗笼罩天地,在纯粹的黑暗里,以撒抱着我,很久很久。我靠在他肩上,茫然的望向黑暗更深处。
黑暗是否也能遮蔽全知全能的父神的视线,使祂不会发现这个错误呢?
我不知道。
3
大约是不能。
半个月后,我在圣殿附近见到了神。
撒拉弗议会的会议刚刚结束,我提交的第二份关于进一步扩大异族学生来源的决议引发了激烈争论,最终被否决。
大部分争端都在我意料之中,甚至包括个别人提出的,“你是不是老往魔界跑被迷住了脑子”这种话。
毕竟炽天使就那么几个,我经常往魔界去的事情很难隐瞒,也幸好现在天界并不与魔界对立,否则这件事能进一步上升到背叛天界的程度,而绝非仅仅是在外面玩过头了。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反对意见来自路西菲尔。
在一片争吵过后,他平静的批语驳回,然后把那份文件还给我,他对我说:“把这东西拿回去吧,不要太任性了。”
然后他让还在争吵的众人们闭嘴,目光扫过刚刚针对我出言不逊的几个人,那几个人打了个寒颤,立刻缩起了头不敢再做声。
就此散会。
我走在最后。
路西菲尔仿佛一位宽容的长辈一样原谅了我提出的冒犯请求,文件末尾,他批示的理由是:没必要。
或许吧。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份文件不通过的概率很高,毕竟如他们所说,这一切,确实与天界无关。
只剩我一个人时,我转过一个拐角,然后错愕的在尽头看到了神。
祂好像是专门来等我的,我茫然的看着祂。
我已经开始思索祂和路西菲尔又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解决?又或者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我做?
神却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结束了。”
我更加茫然。
什么……结束?
神却并无进一步解释的意思,祂只是摇头说:“试着去爱他吧,别害怕,也许……它其实不是坏事。”
“我永远爱你们,我的孩子。”
祂说完这句话,便眨眼间消失在了光影中,悄无声息,好像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