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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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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丹儿立在榻前轻声唤着会卿。
吃罢午饭,会卿身上疲乏的紧,便倒在榻上,说歪上一会儿。或是这阵子果然累得狠了,才躺下没一会儿,倒睡得实了。丹儿足足唤了几声,会卿才悠悠转醒过来。
若非事情蹊跷,丹儿断不会唤会卿起身的。这些日子来,小姐难得有个安稳觉,今日好容易睡实了,怎奈仍是不得安稳。
丹儿取了外衫给会卿披上,边说道:“小姐,陈掌柜的差人来报,说是克晖少爷今儿个不上‘辖’院里去了,已告了假了。”
会卿系扣儿的手一顿,又忙着整理衣裳:“告了假?还说什么旁的没有?”
“回小姐的话,奴婢也是才知道的,不及细问就赶来报您了。只叫了那传话的在外候着呢。”
会卿登上绣鞋,连净面都不及,只接过丹儿递来的漱口的小盏漱了口,便挑了帘子,出得房门来。
那传话人乖巧得立在花坛子旁边,正是克晖手底下的小厮关木通。这关木通原本不叫这名字来着。家里大人给取的什么关猫儿关狗儿的,他嫌着俗气。那日跟了克晖去药铺子里,正巧听见坐堂的大夫唱药名唱到了“关木通”来,也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改成这么个名字。只现下还是被木通子、木通子的唤着,也不见好听多少。初时关木通还颇为愤愤,后跟着克晖也多少长了见识了,倒宁肯被人家木通子、木通子的唤着了。尤其是有哪个问及“关木通”这味针对什么病症时,更是羞得满脸通红的。要再改名又怕人笑话,也便这么的了。
除了在取名上闹了笑话外,这关木通倒是个格外机灵的主儿,事事行得小心谨慎。是以,会卿一见候着传话的是他,悬着的心倒放了一半下来了。
“把你七少爷教说的话儿给我原原本本的说了来吧。”会卿冷冷的睇着木通子。
木通子低着头,一时感到极不自在,哼哼哈哈的回道:“这,咳,七少爷哪里有教小的什么话来着呢。只说差了小的到账房向三小姐您老告个假,就再没别的了。”
“混账蠢材,还要我一句一句的问不成!七少爷告的什么假?若再敢同我打马虎眼,仔细绷紧了你的皮。”会卿将端在手上漱口的盏子一下掷到了地上,摔得个粉粉碎。
木通子心下一阵悔恨,倒做得什么聪明来,实是糊涂极了的。若只按着七少爷的吩咐答话儿倒也省得这顿骂来。因更低了头道:“小的不敢。七少爷说给姨太太过寿,暂歇上一日。差小的报了三小姐知道。”
木通子抬眼觑了觑会卿,会卿见他止了话儿冷哼一声。木通子立时又低了头说道:“七少爷着小的说与您老一句话儿,‘请三姐姐放心’……”
会卿举手止住木通子的话,说道:“罢,我不听那混账话。”转身吩咐丹儿道:“取了柜子里第三阁的红木雕花匣子来。”
丹儿应了声是,忙去取那匣子。回转过头来,会卿见关木通还立在原处,面上一寒,问道:“备了几匹马?”
木通子脸上青红一阵,极是尴尬,回到:“两匹,备在小门儿那处了。”
他平日里道自家少爷绝顶的聪明,不承想今日竟事事被三小姐先一步料得,他倒不知是七少爷布的局还是三小姐布的局了。
“再去马厩牵一匹来,牵那匹青骢的。”会卿自袖袋里取了对牌打发了木通子速去。
木通子接了对牌,不及纳闷儿便忙忙的去了。那青骢的可是匹好马呀,听说还有爱马的人日日的去看它的。果真是好一匹畜牲,今日倒要用着它了,可怜是被个娘儿们骑。
会卿定定的看着远处,清朗的天,流转的云……触目空满,伸手不及;踞心空满,诉意不及。
丹儿取了那红木雕花匣子来,交给会卿过目。会卿并不查看,便装到袖笼里了。叫了个小厮吩咐道:“一刻钟后,去报你张爷,说我出去玩去了。可记下了?说与我听听。”
那小厮回了声是,照样说道:“就说您出去玩去了。”
会卿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这么三五个字还需嘱咐他的?真是小孩子家家的。
丹儿听那小厮回话闭,忙低声嘱咐他道:“小姐叫你多早晚儿呐,记好咯,一刻钟后才去。不要早了也不要迟了。”又回头对会卿说道:“小姐放心,奴婢仔细着。”
会卿轻叹了一声:“不必。你同我一道去。”说罢便向外去了。
丹儿一怔,回了声是。又嘱那小厮一回,并交代把那残盏碎屑收拾干净了。便紧紧随着会卿去了。
到了那小门外头,木通子已将马都备得了的。见会卿出来忙上交了对牌。见到丹儿跟着,先才的怪异处才算解了,原来第三匹马是备给她的。可又添一处怪异,怎地七少爷就不曾料得三小姐要带了丫头来,只说叫他备上三小姐的马便了。再添这么一口子人去会不会招了少爷的责怪来?因支吾着看着丹儿又不知说什么好,说得不对了没的又招三小姐一顿责备来。
会卿知他心中算计不妥,又不敢再言语,怪可怜见儿的。便说:“你不必着急,到时我会说与你家七少爷。这事,断怪不到你头上来。”
说罢,翻身上马。直看得木通子一下呆愣住了,他原不知道会卿身姿竟会如此矫健。原还说委屈了今儿这刚上身儿的新衣裳,给三小姐做个上马的脚凳。回过神儿来,木通子心知也只得如此,不值再得罪了三小姐,也连忙上了马。
回头看时丹儿业已坐定了,关木通便向会卿拱了拱手,请会卿先行。
会卿摆了摆手,道:“且不必拘那俗礼了,事急从权,你只在前面好生带路就是。”
木通子也是知事的,便从了命。吆喝了一声叱马朝东去了。会卿并丹儿也连忙挥鞭跟上去。三人三骑被午后日头照得黑漆漆的影子眨眼间便消失了。
进了铜马坊,马速慢了些许。木通子领着会卿主仆二人生生绕了几条坊巷,才“吁……”的一声,勒马在一座民宅跟前。
“就是这儿了。”木通子下了马,把了会卿那青骢的辔头,说待三小姐下了马,他自己留在外头看马。看今日这事态,还是在外头稳妥些。
丹儿下了马来,走到那门前叩了几下,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除此外没旁的声音了。实是太安静了些,竟全然不似做寿的样子。
“咿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探出头来的是孙姨娘身边的丫头,名唤雀儿的。前些年伺候孙姨娘的原是范大姑娘。只她因再李家为奴竟到了二十又七了还不曾嫁人。孙姨娘体她这些年来尽心尽力,于是央求会卿放了手里的卖身契给范大姑娘,打发她嫁了人去。那范大姑娘与孙姨娘相处多年,早已有了情意在,原说不肯离去的。孙姨娘见状越发讥谤她上了年纪,便是不嫁人也不堪使唤了。范大姑娘也是知事的人,知道孙姨娘爱护她,终依依不舍的走了。会卿便打发了小丫头雀儿来伺候孙姨娘了。这雀儿年纪虽小,做事却十分干净利索,倒也是个好姑娘。看克晖今日带了她过来也是仔细考量过一番的。
雀儿见会卿来了,忙大开了门,唤声“三小姐”见过礼来。见丹儿也在便讪讪的唤了声“丹儿姐姐”。会卿见了又是心中一叹,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只可惜世间种种竟是不遂人意者众,只今日她李克兢怕是要夺了造化之工了。若今后有什么龉龃颠乱不知她偿不偿得起了。会卿一笑,那帐早已算不清,倒也不嫌再多添这一桩了。
丹儿回了雀儿的礼,忙退到了后头来,好给会卿让了门得进那宅院去。这宅院也是同周遭的一般小门小户的,若不是今儿随小姐来了,她断猜不到这是克晖少爷的外宅。只不知怎么在这么个地方给姨太太做寿了呐。虽李家总有些人说克晖少爷是个没良心的,孙姨太太白白把他养活这么大了,可丹儿知道事情决非如此的。四年前姨太太身上不合适的那阵子,直直急得克晖少爷脱了人形了,瘦得不成样子。只是孙姨太太大愈后,克晖少爷倒越发少去看望了。每日价忙活着,书读得越发的好了不说,行医问药的本事也长了很多,现下还被小姐在帐房委了任了。除了克字辈儿的几位兄弟看着眼红,长辈们看着总是十分开心的。五老爷总夸奖他“克晖与五叔当年实是像了个十成十呀”。可依丹儿看,想必是不十分像的,或有一二分的像吧,只还是不像的好。
会卿进得门去,里头并不见什么乾坤,与寻常人家的院子一般无二。正对着门的是一间儿,南首的一间大屋看样子是给孙姨娘备的。会卿并不待雀儿带路便直朝着那间大屋过去了。
外间正中放了一张大八仙桌,桌上备着极精致的几样菜。只看样子都不曾有人动过,整整齐齐的。会卿又移步往里间去,孙姨娘正歪在榻上,合着眼,似是睡着了的。雀儿正要唤醒孙姨娘,见会卿摆了摆手,是以作罢。
会卿上前几步,坐在榻上,将这间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在这深巷里藏着倒是挺安静的。光进来的不多也不少,通透却不耀眼。至于那橱子柜子的也本着雅致,精简搁放着。会卿一笑,她原以为克晖要照着李家宅院里孙姨娘先前住的那间,原样弄一个来的。看这情形倒是她这作姐姐的小瞧了人家的,实是不该,实是不该。
会卿才小坐片刻,孙姨娘便“咿——”的一声转醒过来了。会卿连忙搭手扶她起身。这孙姨娘虽上了年纪,仍是一番风流态度。眼里总似含着汪秋水,眨一眨时倒似要渗出来似的。看人时总似隔了一层帘幕,悄悄的倒似要把谁的心化了去的。若拿丹儿作比的话,一个似寒天远星,一个似暖宵铜镜。看丹儿的眼时,只道忘了自己了;看孙姨娘的眼时,却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了。
会卿素来不喜欢直看着人的眼睛说话,人有多大的苦都装在里头,多大的乐却都要飞出来。看着眼好比读着心,有多少心虚就有多少是不欲被读的。既人家有那么多不欲被知的,又何苦强求。
孙姨娘被会卿扶坐起身,还是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只那含烟凝雾的眸子倒也永远看不真切就是了。过了一会儿才似恢复了清明,见扶她起身的竟是会卿极是不好意思,唤了声“三小姐”,便要雀儿沏了茶来。
会卿接了茶撂在一旁,自袖袋里掏出那只雕花红木的匣子来。说道:“今儿个姨娘过寿,可是喜事一桩,克兢早惦记着呢。日前上市里去总不见什么像样的东西,可巧儿前次倒叫我赶上一件好东西了,只不知姨娘看不看的上眼了。”说着把那匣子递到孙姨娘跟前。
孙姨娘忙接到了手里,说道:“多谢三小姐惦记着,奴家怎么值得您费这份心呐。只怕受不住的。”惶惶的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儿金灿灿的耳坠子。耳坠子不大,梅花样子的,极雅致,正是会卿去幽州市办嫁妆的那次买到的。前次克晖并丹儿还曾猜测是会卿买与自己的来着。
会卿笑道:“姨娘说哪里话,一家人怎么计较那么多俗礼儿。还说什么受得受不得的话来。若姨娘喜欢的话什么也都值了。”
“怎么不喜欢,三小姐用了心思的,奴家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孙姨娘细细打量已搁在手里的一对儿耳坠子,低声说道,那语调极是温柔的。
会卿一笑,原来那孙姨娘闺名里头有一个“梅”字的。那日见了这样一对儿耳坠子便立时想起着一桩来了。既要送礼总还是送人可心儿的来得好些吧 。
孙姨娘又将那耳坠子打量了一番,方才记起会卿,歉然一笑,道:“教三小姐看笑话了,便是见了这坠子极是喜爱,也断不该失了礼数的。还请三小姐莫同我这妇道人家计较才好。”说罢亲自端了会卿随手撂在桌上的茶碗再请。
会卿素来只吃热茶的,那茶撂了已有些时候,早已是半温的了。既不欲吃又不好不吃,便只得暂先端在手里,会卿因笑道:“姨娘又同克兢客气了。看若会卿再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断不敢再巴巴的赶了送来,没的讨姨娘的生分来。”
孙姨娘只是笑,她原不善言辞的,素性又腼腆的紧。在李家大宅子里时,也多足不出户,只待在她自己那院子里,或做做针线吧。李家的姨娘虽多,但既无丈夫又无子嗣的却并不多。或有几位也都随着个人的意思或是回了娘家,或是另觅良人,再度梅开了。是以孙姨娘身边儿总无个说话的人儿,只变得更加的寡言少语了。克晖年幼时还好,日日不得少的功课就是到孙姨娘房里同孙姨娘说说话儿,晨昏定省,只孙姨娘那场大病后倒去的少了。
李中为素不喜这孙姨娘,那时只道克晖竟是长成了,日日伴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出息。那些姑娘媳妇子也素不喜这孙姨娘,任哪个也不愿整日价对着张不知比自己美上几倍的脸蛋儿。只认准了孙姨娘这无夫无子没的依靠,便愈加瞧他不起,不肯同她来往,怕堕了自己的声名。见了面或横鼻子竖眼的埋汰那妇人一番,或从鼻孔里哼那么一声便乜斜着眼儿去了。更兼有流言蜚语的说孙姨娘为人不干净的,那次险险要了命的原不是什么寻常病症,却是小产落下的病灶。只李家老爷子李洪文素不喜这乱七八糟的蜚短流长,没的乱了规矩,那起子多事的也只得住了口舌。虽住了口舌,却不肯少加半个白眼的,说这宅院里总不得少了拿来解闷儿的。只不知后来怎地却少提及了,听说约略是五婶子李赵雯芳的功劳就是了,倒也是奇事一桩了。
孙姨娘不上外去,旁的人也少去她院里的。今日她肯与会卿多讲几句原也是病时结下的情分。那段日子只会卿一人常去看望,陪她唠唠家常,做做针线。最常提及的却是克晖。孙姨娘是把整个心都放在了克晖身上的,但凡克晖好,她就全然开心了,一对秋瞳直笑得流光点点。克晖少来见她虽带遗憾,可一旦听说克晖的学业精进了便什么也值得了,便在病中也不肯好好休息。今日要给克晖衲个鞋底儿,明儿个又要缝个汗衫,知会卿手艺好便时时求她赐教。见会卿素不推辞,那慈爱的心倒舍了些许到会卿的身上了。只会卿做了家长后少了来往,倒见生分了些许。
会卿见孙姨娘但笑不语,便笑着问了自打进这屋来便一直想问而未问的话来。
“姨娘,克兢过来可也有些时候了。怎不见克晖?”
孙姨娘羞道:“合是我嘴馋的。我只欲吃那一口蜂蜜凉粽子,总是幼时在长安最爱的点心。到了幽州后,只吃过一次可心儿的。倒还是几年前带着克晖一起吃的,只他一人知道那卖家所在。我若不提,倒也免得他这一趟忙活了。”
“我道呢,这孩子原不是不知事的人,空备了一桌菜饭,自己倒不见人影子。”会卿笑说,“今日福气,沾姨娘的光吃上一回蜂蜜粽子。看我到也有时候了,克晖也该回转了,不如把这菜饭热热过会儿才得吃。”
会卿话毕,忙招呼雀儿丹儿行动起来,几下子桌上便清了个干净。才过片刻就听门外传来打门的声音,会卿、孙姨娘二人相视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语毕,二人便起身往外间去了。
丹儿听了打门的声音正要赶了去开门,雀儿已先行一步了。这原不是自己家里,只好好儿的待在屋子里便是了。想来上次见克晖少爷竟已是好些天前的事了。本来这些年也少见,只这段时日又多起来了,有几日未见倒稍嫌不惯了。
克晖在外见了木通子便知会卿已是到了,今日之事倒是顺利得异乎寻常了。便是太顺了才透出一股子邪气来,只道不可不防,却又不知从何防起,心中不觉微微气闷起来。见了那青骢马倒展颜一笑,心道“三姐姐竟也这般短视不成”。接着心中又一苦,搂着那马亲热了一番,说道:“好宝贝真真作践了你了,你且暂委屈几日吧。”
木通子见七少爷这般不舍,不由也勾起爱马的心思来;一时又担心少爷见多一匹马要生责怪,便也长长的叹了口气。哪知一口气叹得克晖倒警醒过来,敛了敛心神朝那院子过去了。雀儿开了门迎进来的已是往日那温文带笑的七少爷克晖了。
克晖此次去并未带随从,留了小厮顺子在宅子里守护着孙姨娘主仆二人,是以雀儿才去开门顺子便也迎了出去。克晖进了门丢了包东西在顺子手里,打开一看却是几只粽子,忙要递了给雀儿。雀儿身子一扭躲了开去,说了声“不要”便赶紧进往主屋那边去了。顺子讨了个没趣,便悻悻的往小屋里去了,说看丹儿要不要吧。顺子心中冷冷一笑,倒莫叫自己连累了东西才好。
克晖进了屋见会卿并孙姨娘两个正一处坐着,又都开心,倒像是自己无事生非了。可雀儿说那日姨娘生生哭了一晚上为的又是哪桩?想又想不清楚,不想又怕耽误了什么。克晖招手叫雀儿把粽子用碟碗盛了,自己在桌边捡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一见克晖回来,孙姨娘的精神益发见好了,笑嘻嘻的吃了几口茶。会卿心中一笑,倒是天下慈母之心,见了儿子,便是凉茶也吃出好味道来了。
克晖斟了杯酒与会卿道:“克晖敬三姐姐一杯,今儿原不该惊动三姐姐才是。纵姨娘过的整寿,也实是抬举我们了的。”
会卿伸手一推,道:“这酒我不能受。姨娘听听,这酒我若吃了,倒是你们还是他们呐。”呵呵一笑,又道:“看罚了克晖吃上一杯儿才是正理儿。”
孙姨娘却接了克晖手里的酒盅一饮而尽:“却是我的不该不罚了我罢。”
会卿一笑:“好没意思。”
克晖也不恼怒,又斟一杯与会卿,道:“这一杯却要罚你,哪有空着手儿给人拜寿的呢!”
会卿呵呵一笑,尚不及说什么孙姨娘便又接了克晖手里的酒吃了个干净。会卿笑道:“克晖安的什么心呐,要把姨娘灌醉了不成?还是嫌三姐姐备的礼忒轻了克晖看不在眼里。”
“三姐姐此言诧异,礼哪有分什么轻重的。若果真实心实意的,便是送鹅毛来也是佳话。说了这话来,看还不该罚?”语闭,又满满的斟了一杯。哪知孙姨娘又接了下来一饮而尽,白皙的脸上已浮了两朵红云出来,一对秋瞳更显云遮雾掩的,看样子八成已是醉了的。
克晖笑一笑,放下酒壶,道:“罢,姨娘偏疼你,饶了你了。”会卿抿了抿嘴角,到底没有回话,却听雀儿在外报饭菜已热得了。
回了锅的菜怎么也不比刚出炉的,单是色相上就生生差了一截儿的,遑论香气和味道了。好像那个水晶芙蓉盏,本来浓汁伴着银耳样子十分喜人的,可现下只能叫做黄玉绣球盏了。会卿素来不精致于饮食,只要尚可便什么都吃得,只有吃茶从来不肯将就的。吃茶本来是件极雅的事,一干粗人吃茶本已埋汰了那好东西,再粗吃更是没了天理的。至于其他,添得饱肚子的便好,是水晶芙蓉盏还是黄玉绣球盏倒没什么要紧的。
席上最整齐的却是几只碧玉色的粽子,想来便是克晖才买回来的蜂蜜凉粽子了。虽然整齐也不过市井小家的玩意儿,比起李家铺陈起来的好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的,或是味道果然不一般吧。只是什么样的味道竟让人惦念了十余年呢?或是继承了李家人素不念旧的乖习吧,从来没有什么味道是会卿忘不掉的,那稍稍的一品怎么带了那么许多的情意呢?有些味道,便是品上一生也眷念不起来吧。
虽说不上精致,好歹酒菜也算全部端上桌了。已被孙姨娘生生饮去三杯的酒壶也被重新满好,搁到四灵纹的温酒炉里去,细细密密的氤氲着酒香。孙姨娘依旧把着喝干的酒盅,捏得紧紧的,搁在眼跟前的蜂蜜凉粽子到并不急着去品。
接连三只酒盅都被孙姨娘劫了去了,会卿便差雀儿另取一组来摆上。才要将酒满上,孙姨娘却按了雀儿的手道:“喝得什么酒呢,好好的不如吃饭吃菜的吧。看天晚了还要回家去呢,都吃醉了怎么得了。”说着挥退了雀儿。
会卿抿嘴一笑:“我道姨娘已醉了呢,原来是装的。也罢,既姨娘不欲喝酒我们便不喝。”瞅了克晖一眼,又道:“克晖诘难我半日,你倒备的什么稀罕物儿给姨娘进寿来?若是俗物我倒要代姨娘委屈了。”
“三姐姐嫌菜饭不好吃么?”克辉拗了一箸蜂蜜凉粽子,边瞅着边道:“便是菜饭不好了,这蜂蜜凉粽子可是克晖跑了去买的。若拿这当礼俗也不俗?”
“我说倒是不俗,只是看这菜饭热了又凉了,凉了又热了的,怕是眼前才记起来的吧。诚意定要打个折扣了。”会卿也拗了一箸粽子,“我哪里嫌饭菜不好了,只是替姨娘舍不得下箸罢了。”
孙姨娘点头称是:“正是我的福气了。”说着取了酒壶自斟了一盅,干了。
克晖见孙姨娘再饮,桌子底下的手几欲探出夺了她的酒杯来。终于只皱了皱眉头,自顾自去吃那盏黄玉绣球盏了。会卿不见克晖动作也不好开口,或者倒也是个法子吧。
孙姨娘却似忘了不饮酒的说法,连连满上几杯,都一口便喝个见底。这般喝法便是适才真是装醉的如今也必是要醉了。
会卿心中茫然,今日急急忙忙跑这一趟倒是做什么来了。若是她想得有不对了孙姨娘断不至如此滥饮了,若对了姨娘的这般滥饮却又在她意料之外了。只是孙姨娘这一醉,好些事情又要重新安排才是了。
只吃了几口克晖就撂了调羹,本应是清甜的水晶芙蓉盏,不知是不是变了黄玉绣球的缘故,竟然甜得发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