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相容》原杉

9、初来乍到（二）

　　参观完几个车间，时间已经来到了五点半，员工们也陆陆续续下班。

　　秦渐和小明带着三个律师来到了员工食堂一角的接待用餐厅。

　　“我们这里都是粗茶淡饭，还请三位不要见笑。”秦渐主动为大家斟茶，布筷。

　　“哪里哪里，刚刚看宣传片的时候，我就很期待能吃到新鲜的竹笋。”Kevin一点都不客气。

　　“后厨还在忙员工食堂的饭菜，我们这边可能要晚半个小时才能开饭了。”秦渐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大家可以先吃些点心，喝些果汁开开胃，这个是艾糍，艾草磨成汁做的外皮，两种馅料，甜口的是花生芝麻白糖，咸口的是萝卜干香菇和肉末。这个是百香果汁，酸甜口的。”

　　贝海容举起玻璃杯，杯中是明亮的黄色，果汁有点浓稠的质感，散发着酸甜的令人放松的香气，小口喝进嘴里，浓烈的果香冲击着味觉神经。“好喝。”

　　再夹起一只艾糍，圆圆的比汤圆大一倍的深绿色团子，外皮是油炸过的，是脆的。小口咬破皮，里面是满满的馅料，这只是咸口的，爽脆的萝卜干和香菇肉末配合软糯微苦的外皮，有种奇妙的感觉。细细地品尝着这前所未有的滋味冲击，贝海容忽然发现秦渐正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禁睁大了眼，秦渐迅速收回眼，转向了Kevin和小郑。

　　“好吃。”Kevin正要夹第二只艾糍，秦渐就给出了善意的提醒。

　　“这是糯米粉做的外皮，吃多了待会儿可能就吃不下正餐了。”

　　谈笑之间，后厨终于送来了今天的晚餐。

　　白切走地鸡，上汤桑叶，腊肉炒春笋，虎皮尖椒，清蒸三角魴，白灼菜心。

　　五个人，六道菜，都是就地取材的新鲜菜式，又是传统的粤菜做法，恰到好处的滋味，让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也都一点没有浪费统统光盘。

　　饭后闲聊的时候，小明趁机给没有微信的贝海容注册了个新账号，给大家拉了个群聊，说是有事好照应。

　　贝海容拿着手机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哪里发文字消息哪里是语音消息，又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在长洲岛拍的日出做头像。

　　一行人走出食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山里的夜晚，天显得格外的黑，基地内部沿途都有路灯和监控，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风比下午的时候还要大了些，气温显然已经降到了二十度以下，就算穿上了西装外套，贝海容还是觉得手有点发凉，用双手抱住了双臂让自己暖和一些。

　　几个人并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夹在秦渐和小明中间，倒是没有那么冷。

　　秦渐和Kevin，小郑在二楼停下了，小明带着贝海容上了宿舍的三楼。有些宿舍已经亮着灯，应该是下班的员工。贝海容用秦渐给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自己的行李箱已经被送上来了。

　　房间的布局非常简单，一个铁质的储物柜，打开之后有挂衣服的挂杆，门内侧是穿衣镜。一铺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床上有枕头和薄被，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在阳台门旁。推开阳台门，一侧是带着浴室的洗手间。房间正对着的下方，是一圈跑道围绕着的一个不算太大的运动场，场上有些年轻人在打篮球。

　　“正好。”也不愁没有地方跑步了，贝海容转身回房。

　　好在来之前查过天气，行李箱里准备有运动外套之类的厚一点的衣服，不至于着凉。

　　“Shell。”门外传来小明的声音。

　　“在。”贝海容打开房门，看到小明捧着一个崭新的塑料盆，里面放了一些洗漱用品和杯子衣架之类的东西。

　　“贱人老师交代我去找宿管领的，都是新的，拖鞋在最底下，我想你应该准备去洗澡的，就先拿来了。”

　　“哦，谢谢你。我看到你们有个运动场，准备先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下楼夜跑，要一起吗？”贝海容提议。

　　小明的头摇得像破浪鼓：“这种事情，不适合我这些宅女，你应该去找贱人老师。”

　　听到这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回答，贝海容眨了眨眼。

　　“我跟你说，避免你待会在跑道上碰到他被吓一跳，先跟你打个预防针。贱人老师的左腿是截肢了的，平时走路那个假肢你应该看不出来，但是他跑步的时候会用一个特别炫酷的刀锋假肢。总之呢，你看了之后可能会惊讶，但也不要太惊讶，容易伤害到他自尊心。”

　　看来秦渐并没有对同事们隐藏他的残障，贝海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装作第一次听说很惊讶的样子，小明口中的那个特别炫酷的刀锋假肢，应该是秦渐在她心里留下最深最特殊的印象了。

　　思考了几秒，贝海容还是坦白了：

　　“你说的刀锋，我见过了。我还和他一起跑了马拉松。”

　　小明惊讶地“啊”了一声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果断闭嘴。

　　贝海容疑惑地看着小明：“怎么了？”

　　“没什么，你准备去跑步吧。”小明又摇了摇头，火速回房，留下了捧着塑料盆满头问号的贝海容。

　　手机上显示的温度是18摄氏度，比香港要凉爽很多。比较低的气温下，一定要做好充分的热身运动，防止肌肉拉伤。今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里坐着，感觉身体有点僵硬了，还是要好好拉伸一下肌肉。贝海容边热身边看着跑道上的另一个身影，灯光不算太明亮，离得远有些看不清。

　　“果然是你。”身影跑近，是秦渐。就像小明说的那样，跑步的时候，秦渐用的是他的刀锋，就算并不是第一次见，也还是觉得很特别。

　　“看几次都觉得你这条腿好有型。”贝海容感叹。

　　“有头发边个想做瘌痢啊？”秦渐苦笑着讲了一句广东话的俚语。

　　也是，贝海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渐给她的印象几乎都是积极正面的，就算像酒会上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不会让人产生多余的同情和怜悯。他是那种能让贝海容摒弃掉对残障人士的刻板印象，用最普通的眼光去对待的一个人。

　　这天两个人没有一起跑，各有各的节奏，各有各的心思。

　　考虑到第二天还要爬山，贝海容决定保留一些体力，从今天的宣传片看来，这片山要走起来不会比平时走过的郊野公园小。于是在结束了第五圈之后，贝海容开始放慢速度改为散步放松。

　　秦渐还在继续绕圈跑，贝海容看着他的肌肉腿和机械腿交替跑过自己，还是没忍住加快两步追了上去。

　　“今天谢谢你，不然的话真是太尴尬了。”

　　“就当是还了你一个人情吧。”就算跑了几圈过后，秦渐说话的气息还很稳。

　　“那，还应该谢谢我自己？”

　　秦渐笑而不语。

　　“你加油，我今天先撤退了。”

　　贝海容慢慢退出了跑道，回到一旁空地进行拉伸。

　　山里的空气就是特别的清爽，连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一种山林里草木的气味。这么好的空气，多呼吸几口也不为过。直到呼吸完全平静下来，贝海容转身往宿舍走去。

　　冲了个澡，被汗水浸得有些黏糊糊的身子一下都清爽了。不过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贝海容还是被凌冽的山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看了眼手机，比刚刚跑步的时候又低了两度，在香港，这样的温度，可能是一二月才会有的，就算有准备厚衣服带过来，也好像是准备少了。

　　好在秦渐说这里只是昼夜温差大，白天还是挺舒服的。晚上，就只能躲被窝里了。

　　掀开被子，贝海容坐到床上披着被子看今天错过的SNS消息。不过，就算关上了阳台门，也还是觉得有风从缝隙钻进来。又看了看空调的遥控器，看起来只有单一的制冷功能，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

　　“在吗？”秦渐居然主动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嗯。”

　　“今天有点冷，你的床上应该准备的是夏天的空调被，可能不够暖和，我给你搬了一床被子，方便到楼梯间来拿吗？”

　　秦渐这一问，简直就是古代人说的雪中送炭。

　　贝海容火速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出了房门，左右打量了一下，并没有看见秦渐。正要发消息反问，就收到秦渐的又一条消息。

　　“我在二楼三楼的楼梯间转角。”

　　贝海容快步走下楼梯，看到秦渐抱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豆腐块等着自己。

　　“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刚给你两个同事送完被子。他们两个都怕冷，我想你应该也需要吧，就顺便也给你带一张被子。”秦渐把被子交到贝海容手上，“上面是禁止男性通行的，小明估计是睡了，发消息都不回，就只能麻烦你跑下来拿了。”

　　“是我们麻烦到你。”贝海容连连道谢，“明天见，晚安。”

　　秦渐点头，看着贝海容上了三楼平台，又听到她关上房门的声音，这才转身，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下楼。他这条腿，平地和上楼梯还好说，下楼梯的时候总是容易失去平衡，受伤快十年了，秦渐努力找了各种锻炼方式，还是没能找到和现在这副身体最协调的下楼方式。

　　在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有一条腿，就算走路姿势再狼狈也不会被人多看几眼。他不介意暴露自己的缺陷，可唯独在贝海容面前，他希望自己还能体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