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夜初雨

39、一梦浮生之生死一线

　　又一次，林皓然提着一瓶酒坐到了于馨的坟前。他背靠着墓碑，仰头看着黄昏的天空喃喃自语。“馨儿，记得这样的黄昏么？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样的天空下玩笑打闹，那时候我最喜欢玩的游戏是过家家，你会扮演我美丽的新娘子，带上我给你编的草戒指、百花环，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迷人，就在那个笑容里，我就沉醉了一生啊！你看，现在又是这样的天空，可是我不喜欢，自从上大学之后，我再也不喜欢这样的天空了。因为你和我渐行渐远了，你接触了不同的男人，不喜欢当我的新娘了，你还学会了欺骗我，让我多痛心啊！”他眼里流出一股浑浊的泪水，他饮了一口酒，擦干了脸上的泪，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很恨你，你不应该欺骗我啊，如果你告诉我你怀着他的孩子，你不想打掉他，我会愿意和你一起抚养那个孩子的，可是你为什么弄一张假的堕胎证明来骗我？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来骗我，你让我当了12年的傻瓜啊！我是一个男人，我怎么容得下这种欺骗？欺骗也就罢了，如果你在日后的时光里可以忘记他，可以爱上我，我根本不会知道梦瑶是他的女儿，可是你竟然还鬼鬼祟祟的去看他，梦里都是叫他的名字！”喝了一口酒，他又接着说道：“梦瑶出事了，新闻上说她出车祸了。这是报应啊，虽然她是无辜的，但是你做错了，总得有人替你承担罪孽啊，是她，她躺在血泊里生死未卜！我心痛，我养了她12年，可是我更高兴！因为她的不幸就算你的不幸是顾明成的不幸，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一点点的还给你们！本来打算让他们兄妹结婚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就这次车祸，我就可以让顾明成万劫不复！你宁愿死也不愿忘记他，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那你就在地下看看，看看我怎么惩罚你的女儿和你爱的人！”说罢，他砸碎了酒瓶，走下山去。
　　家门口停着一辆轿车，林皓然认识那是顾明成的车。他冷笑一声，走了过去，果然看见顾明成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的全家福发呆。林皓然问：“你怎么来了？”顾明成回头，林皓然分明的看见，前不久还精神抖擞的他，一下子仿佛苍老了10年，头发已是半白，眼角还突出分明的纹！顾明成卑微的说：“请你跟我去南昌一趟吧，梦瑶出事了。”林皓然冷笑道：“看你的样子怎么这么奇怪，你会这么关心她不是因为她即将是你的儿媳吧？”顾明成还是很小心的说：“是的，我都知道了，她是我的女儿，所以你才一直撮合她和鹤轩来报复我。”林皓然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快，以至于自己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了真相，然而他还是平静的说：“是，我9年前就知道，我才会把她扫地出门，我才会为了报复你撮合她和鹤轩。你现在知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呢？”顾明成说：“我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应该恨我应该报复我，可是我求你，不要针对梦瑶，她是无辜的，她叫了你12年爸爸！你有什么仇恨就冲着我来，你想我怎么补偿你，就跟我说，我都会满足你，求你不要伤害她，求你跟我回去救救她。”看着顾明成这么低声下气的求自己，忍受自己的奚落，林皓然意识到梦瑶的伤怕是很严重了，他问：“怎么，你女儿活不成了么？”顾明成说：“也是你的女儿，她很危险，身体太差，求生意志太弱，半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命悬一线！”林皓然心里触动了，是啊，那也是她的女儿，喊了自己20多年的爸爸了，打心里林皓然不想让她卷进大人的斗争，可是她确实又是最好的武器，更何况她那张脸，只一眼就能勾出自己心里所有的愤恨。可是她如果死了，自己会良心不安的。林皓然说：“我可以跟你去，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能力。”
　　鹤轩坐在病床前，颤抖着想要握起梦瑶的手，却终究没有勇气，泪又掉出来，落在梦瑶手上。他擦干泪，佯装开心说：“梦瑶，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你看见了吗，我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已经是一家人了。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那么亲切，每一次接触你都觉得你是我一道难进难出的坎啊，现在才终于知道了，命运把我们纠缠的那么紧，不是因为命中注定，是因为亲情啊，我们身体里流着一个人的血呢。所以上天让我们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好有家的感觉……”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这些日子每天酗酒麻醉自己，睡醒之后就来看看他爱的妹妹，酒和泪已经成了生命的全部。俊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鹤轩，不要这样，坚强一点，你坚强了梦瑶才更有勇气醒过来啊。”鹤轩不说话，捂着脸出了房门。
　　俊池握起梦瑶的手，说：“梦瑶，醒过来好不好，鹤轩给不了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我能够保护你。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你觉得在国内太憋屈，我可以陪你出国，你觉得愧对子墨，我可以帮你治好他妈妈的病。你想要父母的呵护，我的爸妈会把你当女儿疼爱，你想要爱人的怜惜，我会爱你胜过自己，你想要一个孩子，永远的安全感不离不弃，我们可以生一个孩子，甚至两个三个，只要你愿意。梦瑶，答应我，只要你醒过来，你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只要你接受我，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人生。”这时，听见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顾明成和林皓然。俊池连忙站了起来，问好道：“顾叔叔、林叔叔来了。”他们点点头，俊池和顾明成都退了出去，林皓然坐在了旁边。仔细的端详着那没有血色的脸，他的心微微的疼，他说：“真像，你和你妈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其实醒不过来也好，醒不过来对很多人都是解脱。我一手策划了你和鹤轩的相爱，如果你好起来了，知道了真相，该怎么对我呢？这是你头疼的问题。不管你怎么对我，如果对我还是好，我要自责，如果对我不好，你要不安，你妈欺骗我说拿掉了你，才和我结婚的，如果你还要对我不好，那你们母女就都欠了我一辈子！你看，是不是很纠结？欲恨无门，欲爱不能！还有鹤轩，怎么面对鹤轩呢，从爱人到兄妹，实在不好面对啊！最重要的是顾明成，他竟然打算糟蹋你，才发现你是他的女儿，对这样一个辜负过你妈妈，又伤害了你一手造成你人生悲剧的父亲，你怎么办呢？做人难啊，不如睡过去吧，不要醒了，一睡万事休啊，再也不需要面对这些难以面对的人了！偶尔的逃避一下也好，就算人生是失败的，不该自己承受的痛苦就可以选择不要承受！你妈妈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生下来，又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样的生育之恩近乎没有；你的养父我养你到12岁就把你赶出家门，恩怨相抵也一笔勾销了；至于你的父亲，他帮过你也害过你，也就不计较了吧。子墨一家人，养育了你9年，可是你也为了他妈妈的医疗费用尽心尽力了，算是还清债了吧。现在你上下无老小无牵无挂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呢，也是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无所谓的，顾明成救你，是因为怕受到道德的谴责，其实你要是死了，他也是甘愿的，毕竟他有自己的妻儿啊，他还叫你策划了他和他老婆的结婚纪念日呢！子墨一家从来没把你当自家人看啊，你在我身边是多余的，到他们身边还是多余，他们不会介意你离开的。而那些说爱你的人更简单了，他们会很快找到新的爱人，像当初爱你一样的爱她们，人都是健忘的，你就放心尽情的走吧，省得躺在这里自己辛苦，我们也辛苦啊！今天来，就当我送你一程了，记得九泉之下见了你妈帮我问好，就说我报仇了，不恨她了，她自由了！”
　　这时候，在门外等着的顾明成忍不住冲了进来，一拳打在林皓然脸上，说：“林皓然，你这个畜生，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么？就算我再怎么对不起你，于馨再怎么对不起你，那也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啊，和梦瑶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拼命的揪住她不放，你答应我来帮她，为什么这样害她？”林皓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了一拳，说：“是不该，是不该，我知道我这么做要下地狱，可是我还在地上就已经像生活在地狱了，谁在乎？！我告诉你顾明成，就算梦瑶今天死了，我也不会自责，因为这都是你一手造就的罪孽，是你害死她的。你不该不要于馨，更不该让梦瑶生了一张和她妈妈一样的脸，我一看见那张脸就恨不得毁了全世界！”林皓然说罢夺门而出！
　　顾明成颓败的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的梦瑶，想：“梦瑶，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你不是多余的，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要把过去对你妈妈和对你的亏欠统统还给你，梦瑶，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要是不好起来，爸爸怎么和你死去的妈妈交代，怎么和自己交代！”顾明成落下泪来。这时，俊池走了进来，问：“顾叔叔，林叔叔怎么匆匆的就走了？”问完话才发现顾明成流泪了，他不再说什么，转而看向梦瑶，他大叫起来：“顾叔叔，你看，你看，梦瑶眼角有泪，她哭了，她对外界有反应了，她要好起来了，快叫医生啊，叫医生过来。”顾明成喜出望外，果然，沈医生检查的结果说：“太好了，梦瑶的求生意识忽然变得很强，昏迷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她熬不过去，现在看来应该没有生命之忧了。”俊池高兴极了，问：“爸，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沈医生说：“随时都有可能醒，只要她自己愿意，就没有昏迷的理由。至于后遗症……”沈医生欲语还休，顾明成问：“怎么样，会留下后遗症么？”俊池也问：“是啊爸，难道梦瑶伤到脑子了么？”沈医生摇头，说：“不是脑子的问题。其实这孩子先天体质弱，经过这一劫，就算勉强捡回性命，以后恐怕也是不能生育的，她的身体以后必须严格调养，否则大病小病恐怕不会少啊。”俊池大惊失色，而顾明成何尝不是，他懊恼道：“罪孽啊，真的是罪孽，没想到我害得他们母女这么凄惨，往后怎么像她们交代啊！”沈大夫说：“顾先生，其实你家境殷实，梦瑶又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你要是舍得，天天给她把身子好好补着，会有奇迹也说不定啊。”顾明成说：“我舍得，我当然舍得，倾家荡产也舍得，只要能够治好梦瑶，我什么都舍得！”沈大夫说：“具体的情况我们到外面说吧，不要影响梦瑶休息。俊池，你也出去吧，让梦瑶静心休息一下。”
　　他们都散去以后，梦瑶睁开了眼睛，沈大夫的话回荡在她耳边，泪如雨下。为什么上天那么不公平呢？一开始自己那么渴望被父母疼爱，一直想找个人管着自己，让自己也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可以因为晚归被问长问短，因为赖床被训斥，因为考砸了受惩罚……可是没有，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于是她拼命的做个好孩子，在各方面都做到最好，她告诉自己，是因为不需要，所以才没有这样一个人的，而不是因为没有，所以才要自己管着自己！当爸爸一次次恶语相向，奶奶视自己如空气，子墨也终于因为妈妈的缘故对自己不闻不问之后，梦瑶死心了。她开始想要得到一份爱情，有一个自己主宰的家庭，在那个家里，自己有选择爱护别人的权利，而不是被动的等待别人的感情。于是顺着那个自以为是天指引的方向，她努力的和鹤轩相爱，努力的寻找家的感觉，到终于找到一点点家的影子，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才恍然那又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了，愿望破碎了，但是心还没有死，就算得不到爱情，也可以找一个不爱的人结婚，然后生下自己的孩子，那样的人生也是有亲情的。可是上天竟连这卑微到泥土的愿望都不让她实现。不能生育！这不是晴天霹雳么？
　　世界把自己抛弃了，爸爸在自己的病床前劝自己不要挣扎，放心的离去，自己在哪里都多余了，顾明成有自己的家，子墨也很幸福了。因为不甘心醒过来，不甘心被世界遗忘醒过来，要是就这样死了，这个世界不用多久，就没有人记得自己了。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悲哀，空活一世，最后竟然如草芥般说消失就消失的无踪无迹了，连个能记住自己的人都没有。不甘心！梦瑶醒过来了，她想要轰轰烈烈的活着，就算是流星也要划破天际，点亮谁的心再走啊，不管活得悲伤抑或欢乐，总要留下点故事给后人看吧！还有那些伤害自己的人，那么容易就放过了么，也许就因为自己过往的善良，才造就了今日的悲剧，以后不会了，没有人可以伤害到自己，而那些过去伤害过自己的，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雅丹轻轻的关上房门，看见子墨站在阳台上一言不发，走了过去，说：“子墨，妈妈睡了，梦瑶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么？”子墨叹了口气，说：“我刚刚打电话回去，梦瑶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恐怕不能再生育了。”雅丹一惊：“什么？梦瑶那么在意亲情，不能生育不是打击很大？”子墨说：“都怪我，我没有照顾好她，这一年来，为了妈妈的事情，她拼命的赚钱累坏了身子，而我又因为儿时的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把她忽略了。现在在她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我也远在他方，不能陪她度过难关，我真是愧对她。”雅丹说：“主要是现在妈妈状态不稳定，不然你就可以回国看看她了。”“你们在讨论谁？谁出事了？是梦瑶么？”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他们连忙过去搀扶她，子墨说：“妈，你出来干什么，就在里面躺下休息啊，外面风大，吹凉了多不好。”妈妈说：“子墨，是梦瑶让我苟延残喘了这么久啊，没有她，妈妈早就死了，现在梦瑶出事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她啊。”雅丹一惊：“我们？难道您也想回国去？”妈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活不了多久的，在这里花钱如流水啊，我治疗得很辛苦，身体上的痛让我忍无可忍，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我不能连累了梦瑶和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有你们自己的人生，我死之前能够等到你们原谅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想看着你们结婚生子，那是我最后的愿望了，现在我身体每况愈下，难道你要等来不及的时候，再来后悔没有满足我吗？”子墨心里一阵悸痛：“妈，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妈妈摇头，说：“子墨，听妈妈的话，妈妈想看着你结婚，想看看梦瑶给你们策划的婚礼啊，你答应妈妈，不要让妈妈死在国外，死在医院里，我要回国去，我们过两天就回去吧。”看着讲几句话累到气喘吁吁的妈妈，子墨心如刀绞，此刻，除了答应她，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