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97、杀了我吧

　　刘绍禹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直接吓傻了，大脑登时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脸离他只有几厘米的韩玟章，背紧紧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刘绍君也懵了，愣在原地，大气不敢喘，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这……是什么情况？玟章……

　　“哭也不可以，难过也不可以，伤心也不可以。”韩玟章边用磁性的声音认真地说，边又逼近了刘绍禹一些。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刘绍君同学此刻认真在权衡是先回避一下还是上去给弟弟解围……

　　这……是什么……？

　　刘绍禹总算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只觉大脑和心脏都快要爆炸了，根本不敢喘气。韩玟章的表情太认真了，以至于他一时拿不准韩玟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他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尴尬地把视线挪开，却一不小心和他哥的对上了，他于是更尴尬了，脸唰地一片通红。

　　“凭……凭什么？”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韩玟章见他这副样子，噗嗤一笑，卸下全身力气，把下巴搁在刘绍禹肩膀上，双手下垂，懒懒地说：“累死我了，早知道这招有用在18楼的时候就该用了。”

　　刘绍君和刘绍禹这口气总算喘了过来。

　　反应过来的刘绍君忍不住噗嗤一笑，笑眯眯地看着这俩人。

　　刘绍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害羞，毕竟他哥就在这儿看着呢……他恼羞成怒地踹了韩玟章一脚，说：“你特么的，是不是欠揍！给我起开！”但好的一点是，被韩玟章这么一闹，他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早就被吓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不，你让我歇一会儿。”韩玟章任性地撒娇道。

　　“滚，”刘绍禹没好气地说，“你什么体能我还能不知道吗？这能累着你？再不起来我就只好打你一顿当发泄了。”

　　“你打吧你打吧，”韩玟章不怕死地说，“刘小公子的花拳绣腿最适合按摩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刘绍禹一把把韩玟章从他肩膀上拎起来，勾住韩玟章的脖子就是一个背后锁喉，咬牙切齿地说：“韩玟章，你特么的，你完蛋了！”他直接跳到韩玟章背上，命令道，“背我下去。”

　　“我靠，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呀。”韩玟章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已经自觉调整成了背他的最佳姿势。

　　刘绍禹一阵哈哈大笑后说：“因为你在我心目中比生产队的驴强多了呀。”

　　“承蒙您看得起。”韩玟章边仔细看脚下的路边没好气地说。

　　刘绍君看着这俩人，心里一阵触动。他很欣赏玟章，对玟章也充满感激，但是……有了魏翼的前车之鉴，他其实挺怕他们俩在一起的，尤其是玟章的家庭环境这么……不简单。他快步跟上他们，对韩玟章说：“玟章，我来背吧。”

　　“不要。”刘绍禹理直气壮地说，“哥，是他先出言不逊的，这是他应得的。”

　　刘绍君见弟弟像是真的心情好转了，非常欣慰，佯装没好气地拍了拍弟弟的腿，宠溺地说：“小坏蛋，就知道欺负玟章。”

　　韩玟章也宠溺地笑着问：“那刘大爷您现在想去哪儿呢？”

　　刘绍禹想了好一会儿后，无力地说：“回去睡觉吧，我想回去了。”说完，他把头放在韩玟章的背上，泪水很快就沾湿了韩玟章刚换上没多久的新衣服。

　　韩玟章自然察觉到了，一直留心观察弟弟状态的刘绍君也看到了，三个人于是陷入了一阵沉默，一时间，楼梯间里只回响着他们下楼的脚步声。

　　“刘绍禹。”韩玟章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刘绍禹在他背上轻声应道。

　　刘绍君也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韩玟章，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导弟弟，对刚刚出了奇招的玟章非常期待。

　　“VFR和IFR有什么区别？”韩玟章淡淡地问。

　　刘绍君和刘绍禹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刘绍君忍不住噗嗤一笑，刘绍禹则没好气地捶了韩玟章一拳，还嫌不够，脚也在他腿上乱蹬，嘴上气急败坏地说：“你是魔鬼吗？！”惹得刘绍君一顿哈哈大笑。

　　韩玟章笑着拍了拍刘绍禹的大腿，说：“别乱动，摔下去了咱们今天就都得直接住这儿了。”

　　刘绍禹同学不争馒头争口气，不服气地说：“你TMD，我学一个月了，你拿这么简单的题目考我，看不起谁呢？换个难点的。”他当然知道韩玟章这么做的意图，很想配合。

　　韩玟章笑笑，佯装惊讶地说：“哟，这么厉害，那小君哥出个题考考他。”

　　刘绍君于是说：“好，你听好了哈……”

　　……

　　三人就在这么一顿插科打诨中回到了酒店。被韩玟章这一通奇招搞下来，刘绍禹的确没再把自己困在林悠的那句话里了，但他们知道，一旦静下来，他肯定还是会想，尤其是回去途中魏行己还给他打了通电话，对他一通道歉、解释，他虽然嘴上说着理解、没关系，但谁都知道，他心里的疙瘩不可能这么容易消失的，他们俩于是又对他一通开导，并商定明天去医院看魏翼一眼后就回波士顿去。

　　第二天，他们三人下午才去的医院。他们到医院的时候，魏珥、魏珊和魏老爷子魏耀国已经来了。他们坐的自家的私人飞机来的，早上8点从北城出发，到伦敦的时候刚好是伦敦的中午，他们还和魏翼一起在医院吃了一顿午饭。

　　魏珥、魏珊起初见哥哥在医院，很替哥哥担心，但爸爸说哥哥身体恢复得很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们于是又开心了起来。但哥哥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全程兴致缺缺的，话也没几句，也没有什么笑容，一吃完饭，就说累了想睡一会儿，他们很失落，因为哥哥显然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开心。爸爸安抚他们说是因为哥哥需要静养，他们刚刚有点儿太闹腾了，吵得哥哥头疼。他们于是安静地从病房出来，还把爸爸和爷爷一起揪了出来，不让他们吵哥哥，只留妈妈一个人在里面陪着。

　　魏翼的确很累，他昨晚想了刘绍禹一整晚，想绍禹在干什么，心情如何，有没有被安抚好，对他现在是什么想法，是不是很讨厌他，还会不会来看他，还是已经离开了。他几乎一整晚都在心疼、流泪，一度头疼、心悸到无法呼吸，他觉得这种折磨可能并不比死好受多少，但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一想到昨晚绍禹因为妈妈的话受了多大的伤害，他就忍不住想要自虐，甚至想伤害自己的身体，他想要疼，可是他又怕被发现后爸爸妈妈会更伤心、更生气，会对他更失望，会更恨绍禹。

　　做人实在太累了，他太累了，所以……为什么要醒过来呢？绍禹，如果我没有醒过来，你是不是也会轻松许多？

　　已经下午了，他们还没有来，果然不会来了吧。魏翼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妈妈，看着窗外，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是啊，怎么可能还会来呢？除了我，这里没有人欢迎他，他当然不会想来，而我……又是那个害他不受欢迎的罪魁祸首。

　　魏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你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你不需要做点儿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对不起他们所有人，我是个蠢材、是个懦夫、是个没用的东西，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安静的医院长廊上，刘绍禹他们一行三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各怀心事的沉默的魏家人。魏珥一看到刘绍君，就气恼地冲上去对他一顿乱捶，边捶边说：“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哥就不会出国了，都怪你。”

　　魏珊也既委屈又愤怒地冲刘绍君吼道：“对，都怪你，我讨厌你！”

　　三人皆是一脸懵逼，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小朋友这一出是为什么，怪刘绍君又是什么逻辑。

　　魏行己也是一愣，呵斥他们俩道：“你们在瞎说什么？快给我过来！”

　　他们才不听，他们现在太替他们哥哥委屈了，或者也替他们自己委屈。魏珊倔强地说：“我们没有瞎说，就是他！我们看过他的记者会，他是个坏人！哥哥就是因为他才不回国的，都怪他！”

　　魏行己总算明白过来，呵斥道：“闭嘴！过来！”说着，他一脸严肃地走到他们身边，对刘绍君和刘绍禹抱歉地点头，并要把魏珥、魏珊拉走。

　　一直用不善的目光打量他们几个的魏耀国却没好气地呵斥魏行己道：“你凶他们干嘛？他们说错了吗？”

　　魏行己一阵头疼，无奈地说：“爸，您就别添乱了。”他刚想跟他们几个道歉，他们就都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东西摔落在地上的响动，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病房门被打开了，是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激动得直接赤脚跑出来的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魏翼，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林悠。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魏翼。魏翼既欣喜又期待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刘绍禹，却迎上了刘绍禹冷冷的视线，他于是又懵了，嘴巴动了动，却没敢发出声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刚刚正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加上病房门隔音还不错，他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刚刚在外面说的那些话，但现在这副场景让他莫名很慌张，也或许看见刘绍禹就足够让他慌张了，而刘绍禹的这个冰冷的视线更是让他不知所措，他于是茫然又疑惑地看了看其他人。

　　刘绍君冷冷地瞪了魏翼一眼，拉着刘绍禹的手腕，说：“小禹，我们走。”

　　刘绍禹的心仿佛麻了，或者硬了，他甚至不生气也不难过了，只是突然觉得很荒唐，他拨开他哥的手，从魏翼身上缓缓收回视线，躬着身子对魏珥、魏珊笑笑，语气温和地说：“小珥、小珊，对不起，和你们哥哥谈恋爱的人是我，害你们哥哥不回国的人也是我，不是我哥哥。我哥哥不是坏人，他是为了保护我才那么做的，我才是坏人。我现在就去求你们哥哥回国，他不回，我也不回了，好吗？”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不断掉在地上。

　　魏珥、魏珊和魏耀国都直接惊呆了。

　　魏翼总算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了，脸“唰”地一片惨白，无力地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掩面，痛苦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求求你们，杀了我吧。爸、妈，你们打死我去吧，我……我就是这么没用，你们打死我去吧。”

　　他边说边用拳头狠狠地捶自己的脑袋。“啊！”他痛苦地大吼了一声。他彻底疯了，彻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刘绍禹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越来越糟？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世界末日不是今年吗？到底是哪一天？快点儿吧。

　　刘绍禹赶紧把脸别向一边，不忍再看魏翼一眼。他是故意的，那些话他就是故意说出来刺激魏翼的，可是真的让魏翼痛苦了，他自己又心疼得不行。

　　“我们走！”刘绍君冷冷地看着魏翼，重复道。他太生气了，他们昨晚好不容易让绍禹释怀了一些，现在这又算什么？明明这段感情里受伤最多、最深的是绍禹，他们魏家凭什么一次次这样对他？他不想再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们、原谅他们了。

　　“绍禹……”魏翼惊慌地边摇头边呼唤绍禹的名字，满脸乞求。

　　“魏翼，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相信了你，你根本一点都不值得。”刘绍君冷冷地说完，拉着刘绍禹就往电梯间方向走。

　　刘绍禹没有拒绝，无力地、失魂落魄地跟着哥哥走了，没有再看魏翼一眼。

　　魏翼边慌张地呼喊“绍禹，绍禹……”边起身要追上去，却被韩玟章挡在了身前。

　　韩玟章扫了眼神色紧张的魏家人后，用锋利的眼神看着魏翼，淡淡地说：“先把你的家人处理好吧。”说完，也转身走了。

　　还没起身的魏翼于是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刘绍禹离开的方向，看着逐渐消失的刘绍禹的背影，哽咽着、痛苦又无力地重复着这句他这两年多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话：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终于回过神来的魏珥拼命追了上去，在电梯前拦住了刘绍禹他们，死死拉着刘绍禹的手怎么都不让他走：“小禹哥哥，对不起，是我们不好，你不要怪我哥，求求你……”说着说着，他就哭了出来。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哥哥，吓坏了，他觉得这都是他的错。

　　魏珊也追了过来，哭着乞求道：“小禹哥哥，我们错了，求求你，不要走。”

　　“对不起，对不起……”魏珥一手抱着刘绍禹的手，一手用力地扇自己耳光。

　　刘绍禹一阵不忍，急忙伸手制止：“小珥，你别这样，这是我们大人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

　　“小禹哥哥，我求求你，回去看看我哥哥吧……”魏珥继续哭着乞求道。他很害怕，哥哥刚刚的样子太令他害怕了，他觉得如果小禹哥哥就这么走了，哥哥一定会很生他的气，一定会很久很久都不理他，甚至可能更加不回家了。

　　“求求你，小禹哥哥……”他说着也要跪下来，被刘绍禹一把拉住。

　　刘绍禹的心早就软了，大概在魏翼哭着说“杀了我吧”的时候就软了，现在更是软成了一滩泥，他为难地看了眼黑着脸的哥哥，。

　　刘绍君还在气头上，虽然看魏珥、魏珊这样子也非常于心不忍，但仍然狠心地说：“不许去。”

　　魏珥于是立马又哭着哀求刘绍君道：“小君哥哥，对不起，都怪我，你打我吧，你不要怪我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魏行己是跟着魏珥、魏珊追过来的，原本只是远远看着，现在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走到他们身边，把快崩溃了的魏珥拉过来抱在胸前，摸了摸他的脑袋，亲了亲他的额头后，对刘绍君和刘绍禹鞠了一躬，惭愧地说：“小君，小禹，对不起，是我们魏家对不起你们，我很抱歉，也很惭愧。但是小翼现在很痛苦，因为不体谅他的爸爸和妈妈，因为不懂事的弟弟和妹妹，因为不了解情况的爷爷，他现在被逼得很痛苦。他心里肯定也很怨恨我们，但他不能发泄出来。他甚至可能想去死，但他也不能去，因为这些都只会让你更看不起他甚至开始厌恶他。你能理解他现在的痛苦吗？因为我们，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自处了。他的妈妈也已经无颜面对他和你们了，现在他的弟弟妹妹也是。老实说，我很怕，不知道这个家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求求你们，帮帮我好吗？”说着，魏行己真诚地又一次低下了他的头，弯下了他的腰。

　　刘绍君和刘绍禹，甚至韩玟章都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叱咤风云、令人敬畏的鼎鼎大名的魏行己诶。

　　刘绍禹忙说：“魏叔叔，您别这样。”他又为难地看了他哥一眼，动了动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绍君犹豫了几秒后无奈地放开了他的手。

　　魏翼正安静地掩面坐在地上，不哭不闹，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却让林悠和魏耀国更害怕得紧，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令他们惊讶的是，魏翼突然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他们循着他的视线方向一看，才发现是刘绍禹他们来了，他们面面相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魏翼是察觉到了吗？怎么察觉到的呢？昏迷的时候也是……

　　刘绍禹也在远远的地方就看见了魏翼，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直到刘绍禹停在了魏翼身前。

　　站着的刘绍禹平静地俯视着坐在地上的魏翼，面无表情。

　　魏翼则紧张又渴望地仰视着刘绍禹，欲言又止。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相互对视着。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刘绍禹终于平静地开口了：“翼哥，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