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94、摇摆的内心

　　这时，刘绍君和韩玟章适时地推开了病房门：“小禹，先吃饭吧。”

　　他们刚刚在附近的中餐厅买完饭回来后就一直在病房外透过门玻璃偷看，等待时机。他们刚刚也很激动，以为魏翼要醒了。

　　三人在病房里吃了一个沉默的午餐。刘绍禹总时不时地看着安静躺着的魏翼走神，他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醒魏翼；他也很害怕，万一……万一魏翼真的不醒过来，那……他以后该怎么办呢？这么想着，他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赶紧随手擦了擦，使劲扒了一口饭。

　　刘绍君和韩玟章一脸担忧地默默对视了一眼。刘绍君宽慰道：“小禹，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他既然知道你来了，就一定会醒过来的。”

　　刘绍禹瘪着嘴轻轻摇了摇头，委屈地哽咽道：“他既然知道我来了，要醒早该醒了，所以，要不就是他不知道，要不就是……我来了也没有用。”

　　“白痴，你当人的身体这么听话的吗？”韩玟章佯装没好气地说，“经历那么惊险的事情，是他想醒就能醒的吗？他现在一定也在努力，所以你一定不能先泄了气，知道吗？”

　　“可是……”刘绍禹原本想说可是医生说他是不愿意醒，但转念一想，医生也只是猜测，于是垂着眼，难过地说，“他刚刚流泪了，很多很多。”

　　他转而抬起头，问：“哥，一个人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说着，又有两大颗眼泪从他眼眶里滚了下来。

　　刘绍君一愣，他并不觉得，但他知道，他的情况和魏翼很不一样。他在飞机上听完弟弟的描述，看完魏珥的朋友圈，猜测魏翼这两年多大概率还活在过去，活在悔恨、内疚和思念里，这样的日子怎么能不辛苦呢？“哥，我不想和他谈恋爱了，但是我很想他。”他想起飞机上弟弟给他的答复，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弟弟的这个问题。

　　“他一定是觉得很辛苦，所以不想醒过来。”不等刘绍君回答，刘绍禹就自顾自地喃喃道。

　　刘绍君能想到的，刘绍禹又怎么会想不到呢？应该说他早就想到了。魏翼独自在国外学习生活这几年，内心有多辛苦，在他每次反复看魏珥的朋友圈的时候，就想到了。

　　“不会的。”韩玟章看着刘绍禹的眼睛，笃定地说，“他昏迷中还能感应到你，还能因为你流泪，就足以证明比起那些辛苦，他肯定更放不下你。只要你不放弃，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他确信，如果是他，他不会因为觉得辛苦而丢下这个人。

　　刘绍禹一愣，不知为何竟莫名生出了许多信心。他扯出一丝笑，说：“好。”

　　午饭过后，魏行己来了一趟，让他们几个先去魏翼的住处休息。刘绍君推辞说他们已经在附近酒店订好房间了，魏行己便也没过多客套，毕竟明天魏珥、魏珊就要跟他们爷爷一起过来了，到时候也不太好住。他于是说让他们去休息，他在这儿守着就好了。

　　刘绍禹不想走，尽管他早已经察觉到了魏行己和林悠对他不太寻常的态度，他还是坚持要留下来。魏行己想着医生的建议也是让刘绍禹多陪陪魏翼，而且……魏翼肯定也更希望刘绍禹陪着的，加上家里还有个林悠要照顾，于是对他表达感谢后就走了。

　　下午，刘绍禹牵着魏翼的手，说了很多话，说他这两年多的校园生活和课外生活，说他自己的故事、别人的故事，说着说着，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林悠和魏行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病房里，见他醒来，林悠忙生分地对他表达感谢，并让他先回去休息。看着林悠和魏行己的态度，他的心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失落，他看了眼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的魏翼，心更是沉了下去。他不想离开，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继续留下来的立场和理由，于是对他们俩鞠了一躬后，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他站在医院走廊，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一时不知该去哪儿。这一层只有几间高级病房，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人，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冷，他还穿着短袖短裤，在伦敦，又是在医院里，即使是7月份，也实在有点儿少。他刚想往电梯间走，病房门被打开了，是魏行己。

　　猝不及防地碰上了刘绍禹慌乱的视线，魏行己竟也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他默默关上病房门后，看着刘绍禹，说：“小禹，你……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7月的伦敦白天很长，尽管已经快六点了，咖啡店里仍然很多人，他们于是就近去了一家没有什么人的餐厅。他们选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先各要了一杯咖啡。

　　“他知道你走了。”服务员离开后，魏行己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刘绍禹疑惑地“嗯？”了一声，心脏却不由地一阵狂跳。

　　“刚刚你走出病房后，他的心率又不正常了，我想他是知道你走了。”魏行己解释道。

　　“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魏行己说着，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他妈妈在他耳边跟他说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待会儿还会回去，他的心率才又稳定了下来。不过……他流泪了。”他看起来很疲惫，比熬了几个大夜还累。

　　刘绍禹目瞪口呆地看着魏行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魏行己沉默地盯着餐桌看了一会儿后，说：“小禹，谢谢你来看他。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刘绍禹擦了擦眼泪，客套地回道：“嗯，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和魏翼的爸爸妈妈会变得这么生分、尴尬，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

　　魏行己迟疑地问：“小禹，你……和韩玟章……？”他没有问完，但他知道，刘绍禹能懂他的意思。

　　刘绍禹忙说：“我们只是好朋友。”

　　像是怕说晚一秒就会被魏行己误会了似的，但是为什么那么怕被魏行己误会呢？他不想探究。

　　他补充道：“魏叔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魏行己的心情很复杂，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儿失望还是什么别的，他又问道：“那……你……有在谈恋爱吗？”

　　刘绍禹虽然因为这些问题而有些不自在，但又一次迅速摇了摇头。

　　魏行己了然地轻轻点了点头，迟疑地问：“哦。那……你现在……对小翼……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魏总除了当年和老婆谈恋爱的时候，还没啥时候说话这么困难过。

　　刘绍禹惊讶地看着魏行己，一时语塞。他原本就对魏行己的“约谈”很紧张，现在更是非常不知所措。

　　这时，服务员把他们的咖啡端了上来，适时地缓解了一些刘绍禹的紧张。

　　魏行己自然察觉到了刘绍禹的不适，他不用想也能猜到刘绍禹可能会有的顾虑，待服务员一走，就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插手孩子们感情的癖好，我尊重你的所有意愿。方便告诉我吗？我发誓，我们今天的谈话，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哪怕一个字。”

　　堂堂魏行己都已经这么诚恳了，刘绍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就算是看在魏翼的份上，他也不想驳了魏行己的面子。他沉默良久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想。”

　　魏行己有几分意料之中，但也有几分惊讶：“那……你考到北城来上学是因为……？”

　　刘绍禹猛地抬头，局促地说：“对……对不起，给你们造成困扰了吗？”

　　魏行己笑笑，宽慰道：“傻孩子，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对我们哪有什么困扰不困扰的。放轻松些，别那么紧张，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你。”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只是以为你来北城念书是因为他，看来是我太想当然了。”

　　“不是……”刘绍禹忙尴尬地摆手解释道，“也……算是因为他，但……”

　　他低下头，脸有些泛红，声音越来越小：“但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他的行为很矛盾，很令人难以理解，很容易引人误会，所以现在觉得非常难为情。

　　“嗯？”魏行己疑惑地问，“那是因为……？”

　　刘绍禹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还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的想法，即便是跟哥哥和玟章，也都没有说过。他现在觉得很尴尬，他红着脸小声说：“我……我虽然不想和他恋爱，但也不想和他就这样变成陌路人。我……还想做回他的弟弟，像小时候那样，所以……”

　　魏行己非常惊讶，不由地想起他前天刚在魏翼住处重温了一遍的“唯一的小鱼儿”的blog，想起那句“好希望能回到从前，做你的弟弟，被你无条件地宠着、护着，想你的时候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你‘我好想你’，想抱你的时候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落落大方地抱你”，瞬间了然。但……那是在他发现魏翼和别人睡之前写的，所以那之后，他还是这么想的？那件事情，他已经释怀了吗？

　　“你还喜欢他吗？”他好奇地、直白地问。

　　刘绍禹一愣，沉默良久后，神情复杂地说：“我……不知道，我其实甚至不太清楚我曾经对他的感情算不算喜欢？也不知道他对我的算什么。”

　　魏行己能看出刘绍禹没有撒谎，因为他能从刘绍禹的眼里看见满满的落寞、困惑和迷茫。在他看来，刘绍禹当年对魏翼的喜欢和爱是毋庸置疑的，魏翼对刘绍禹的更是。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理解，你那时候还太小了。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判断是是，你们曾经相互深爱着对方。如果我再告诉你他曾经对你的是刻苦铭心的爱，而且他现在还非常非常爱你，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刘绍禹直接愣住了，大脑更混乱了，他沉默半晌后，落寞地缓缓摇了摇头。

　　魏行己一直提着的心也不由地沉了下去，想起儿子那一屋子的想念，想起儿子即使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也会因为这个人而流泪、心率起伏，不禁对儿子生出一阵阵心疼。

　　“方便告诉我原因吗？”他温和地问。

　　刘绍禹沉默了一会儿后，苦恼地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也不确定具体原因，反正就是不想。”

　　魏行己无奈地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问：“是因为……还没有原谅他吗？”

　　刘绍禹一阵惊讶，他知道大人们应该知道些当年的事情，但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自然也不确定魏行己说的原谅是指什么，他疑惑地问：“原谅？您是指……？”

　　魏行己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后说：“小禹，其实……你们那时候的事情，你来北城看他，他和别人……”说到这儿，他惭愧地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我们几个家长都知道了。”

　　他抬起头，诚恳地说：“是小翼对不起你，我很惭愧，也很抱歉。那时候，我们为了不让他再影响你的学习和生活，才一致决定把他送出国来的。”

　　刘绍禹直接愣住了，这才知道魏翼出国的原因，毫不犹豫地着急维护道：“不是的，你们错怪他了，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明显地落寞了下来，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着魏行己，扯出一丝笑，说：“你们让他回去吧，我没关系的。”

　　他像是想说服魏行己，又像是想说服自己般，补充道：“真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没有对不起我。”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非常想让魏翼回去。他自己也不知道。

　　魏行己疑惑地看着刘绍禹。他自诩识人无数，但眼前这个小少年总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捉摸，也或许是因为关乎自己儿子的性命，他不太敢猜。他决定抽丝剥茧，把刘绍禹的真实想法弄清楚，于是诚恳地说：“小禹，我这里有几个问题，你可以诚实地回答我吗？这对我很重要，对小翼也很重要。”

　　刘绍禹不由地更紧张了，连呼吸都沉重了许多，他满脸局促地看着魏行己，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不忍，但魏行己仍然狠心地问道：“他在你还爱他的时候失联、酗酒，甚至酒后乱性，你是怎么看的？你失望吗？介意吗？恨他吗？释怀了吗？”

　　刘绍禹的双手不由地紧紧握在了一起，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不敢看魏行己。努力锁起来的记忆还是被打开了。后来，他放弃了忘记魏翼，但他只想记住美好的魏翼，他拼命用那么多年的美好回忆挤走了那最后一个月的不好，现在那份记忆又被打开了。诚实地回答吗？失望吗？介意吗？恨吗？释怀了吗？他努力逼问自己，直到把自己的眼泪都逼出来了，他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沉默良久后，他艰难地说：“我……曾经很失望、很介意，后来……现在……我……”

　　他不由地紧张得皱起了眉头，他又挣扎了一会儿后，像是放弃了般，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想这件事情了。”

　　魏行己看着这样矛盾、混乱，快被他逼问到墙角的刘绍禹，心里一阵不忍，但仍然狠下心，继续循循善诱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如你所愿，你们回到了以前那种哥哥弟弟的关系，然后你突然发现你根本没有办法释怀呢？那时候怎么办？”

　　刘绍禹忙说：“不会的。”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否认得有些过于着急过于坚定了，不由地害羞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对这一点这么肯定呢？”见刘绍禹没有了下文，魏行己进一步问。

　　一阵沉默后，刘绍禹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看着魏行己，害羞地小声说：“我……很想他。想和他说话，想看他笑。我……很怀念以前跟他相处的日子。可能……我不介意了吧……如果做他弟弟的话，就不会介意那些了吧……”或者因为现在对面坐着的毕竟是魏翼的爸爸，他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魏行己垂眼静静喝了几口咖啡，蹙着眉头斟酌了好一会儿措辞后，说：“小禹，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不恨他，也不讨厌他，甚至可能……还是有点儿喜欢他的，所以会思念、会怀念。但你不确定这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也不想深究，因为无论如何，你都不想跟他复合，这一点，你是百分百确定的。而不想跟他复合的原因你也不想深究——当然，他做了很多错事，你不想跟他复合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又很想跟他保持某种亲密关系，你觉得从前那种兄弟关系就很不错，所以……”

　　魏行己越说，刘绍禹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苍白。他有种被完全看透了的感觉，比他自己还看得透，他不想知道得那么透彻，他局促不安地打断道：“对不起。我也知道我这样很矛盾、很纠结、很自私，我……”他羞愧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想起魏行己和林悠对他的态度，好像总算明白过来了，不安地问：“您和林阿姨是不是很生我的气？你们现在是不是……挺讨厌我的？”问完，他就落寞地垂下了眼睛，双手紧张地握着咖啡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魏行己沉默地看着刘绍禹，虽然他看不到刘绍禹的眼睛，但从刘绍禹些微泛红的鼻头，也能猜测眼睛肯定也是红的。他知道，孩子很委屈很不安，他很心疼。他慈祥地笑了笑，说：“傻孩子，别胡思乱想，你能来，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但是，小禹，你的内心很摇摆，真的回到兄弟关系其实对你而言也会非常辛苦，你有信心吗？而且，如果他不愿意呢？如果他放不下你，没办法只把你当作弟弟呢？你要怎么办？这一点你想过吗？”

　　刘绍禹心虚地看了眼魏行己后，又匆忙低下了头，小声说：“我……在想办法了，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他想的办法大概就是表演吧，至于怎么演，他还没想出来……

　　魏行己又一次沉默地看着刘绍禹良久后，叹了一口气，说：“小禹，如果你确定不想跟他在一起了，可不可以帮叔叔一个忙？”

　　“您……请说。”刘绍禹既紧张又恭敬地说。

　　魏行己咬着牙，忍着心疼说：“如果他能醒来……”

　　“魏叔叔，他一定会醒来的。”刘绍禹忙打断道。他的语气非常笃定，毕竟他不敢不相信，他必须这样坚信。

　　魏行己勉强扯出一丝笑，“嗯”了一声后，看着刘绍禹的眼睛，恳切地说：“等他醒了，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让他对你彻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