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88、凭什么原谅

　　北城某医院某高级病房内，魏翼正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病床边坐着一脸担忧的林悠和面色冷峻的魏行己，床沿上还趴着张着两双天真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魏珥和魏珊。

　　“妈，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魏珥趴在床沿上，转过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林悠，担心地问。

　　紧接着，魏珊也担心地问：“哥哥到底生了什么病啊？”

　　魏行己见林悠掩着面没有说话，避重就轻地宽慰孩子们道： “哥哥因为昨天穿太少衣服着凉了，医生说已经没事了，现在哥哥只是在睡觉，很快就会醒的，你们不用担心。”

　　魏珊指着病床上闭着眼睛沉睡着的魏翼，一脸担心地说：“哥哥好像在做一个很伤心的梦，你们看，他在流泪。”

　　终于有反应了吗？林悠和魏行己激动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们的大儿子。果然，正有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两边的鬓发和枕套都被洇湿了。

　　“呜～不要！”魏翼突然皱着眉头，摇着脑袋哭喊了出来，神情看起来非常痛苦、挣扎，“对不起，不要走，呜～对不起……”

　　林悠听得心疼得不行，伏在魏行己身上也直接哭了起来。魏行己边安抚林悠边忧虑地看着病床上的魏翼，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魏翼是昨天傍晚被救护车从P大宿舍接来医院的。

　　昨天下午快6点的时候，在图书馆上了一天自习的谷语希从食堂打包了一份汤面回宿舍，看见魏翼穿得薄薄的站在阳台上，像是在眺望着远方，一阵惊讶：“我靠，你不要命啦？你知道现在多少度吗？你就穿这么点在外面？”

　　他走进宿舍，把东西放下，以为魏翼会跟着一起进来，结果见魏翼仍然傻站着，觉得很奇怪，再看魏翼裸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一片青紫，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跑到他身边一看，见他神情呆滞麻木，脸上也是一片青紫，还因为流太多泪结起了冰渣渣子，。

　　他吓坏了，摸了摸魏翼的手，那个触感让他头皮一阵发麻。他赶紧一把把魏翼抱进宿舍，用被子把他裹住，然后用颤抖着的手拨打了120。

　　他整个人都慌了，他们宿舍没有什么其他的取暖设备，他就把他的汤面往魏翼手上、脸上贴；后来怕汤洒出来麻烦，就用饮水机放开水，打湿毛巾，徒手拧到半干后，给魏翼擦脸、手、身体；再后来嫌饮水机放水太慢，他急得紧紧抱住他，直接用自己的手、脸、身体给魏翼取暖；他边把魏翼裹夹在被子和自己的怀里边给殷无谓和林皓打电话，哭喊着让他们赶紧回来；为了让魏翼尽快恢复意识，他使劲拍打魏翼的脸，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拼命给他做人工呼吸……他带着一颗因紧张和恐惧而混乱不堪的大脑，把他能想到的都做了，眼泪哗啦哗啦流个不停。

　　殷无谓和林皓接到电话后就立马赶回来了，也直接吓懵了，三人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的紧急抢救。再后来救护车来了，他们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直到医生经过一通抢救后告诉他们魏翼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谷语希才终于缓过这股劲来，抱着林皓和殷无谓哭了个昏天黑地。实在太特么吓人了！！！

　　林悠和魏行己赶到医院的时候魏翼还在抢救，林悠看着躺在急救室病床上毫无意识、一脸死相、身边围着众多医生和护士的儿子，顿觉一阵晕眩，直接昏倒在了魏行己的怀里。

　　他们只以为儿子需要一些时间缓缓，哪里能想到他会有可能就这样缓不过来了呢？

　　魏行己把林悠安顿好后，对魏翼的三个室友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并询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谷语希那时候那股劲儿还没缓过来，好不容易才把他看到的讲清楚了。

　　不是自杀，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流泪？魏行己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查查今天有什么人去学校找过魏翼以及魏翼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来往。

　　小禹来找他了；他前一晚跟别人去开房了；现在一直在梦里说对不起，看来是被发现了……

　　哎……这两个孩子，开始得太早了，在什么都不能承受的年纪开始，又怎么能走得到最后呢？

　　儿子，接下来该拿你怎么办呢？魏行己看着连在梦里都那么痛苦的儿子，虽然对他不爱惜身体、这么轻易就被击垮很生气，但心疼也是真的。都年轻过，都爱过，怎么会不懂他现在的痛呢？

　　“哥，哥，没关系，哥，我不走……”魏珥实在看不下去了，边用两只小手试图把他最爱的哥哥摇醒，边着急地说。

　　魏珊也赶紧加入：“哥哥，你不要哭了，哥哥，你别怕，我们都不会走的……”小姑娘说着说着就伤心地哭了。

　　他们是今天早上才被爸爸接来医院的，两个小朋友第一次看见这样虚弱的哥哥，都吓坏了，惊慌失措地看着爸爸。爸爸笑着安抚他们说别怕，哥哥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但是哥哥需要你们的爱。

　　两个小朋友对哥哥的爱惹得林悠哭得更伤心了，她好爱她的孩子们，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什么事情都无异于是要她的命。

　　魏翼总算被这两个着急的小朋友摇醒，睁开了双眼。眼泪随着他眼睛的睁开顺流而下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哭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在哪儿，就听见魏珥惊喜的声音：“哥！爸，妈，你们快来，我哥醒了！”

　　林悠立马从魏行己怀里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魏翼身前就是一通胡乱捶打，边打边哭着骂：“你这个坏蛋！你这个坏蛋！我让你不爱惜自己，让你不爱惜自己！你想吓死我吗？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这个混蛋……”

　　魏珥和魏珊还以为妈妈真下狠手呢，连忙一人拉住妈妈一只手，七嘴八舌地劝道：“妈，你不要打我哥，我哥生病了……”“妈妈，哥哥都已经哭了，我不准你打他……”“妈，你住手……”“妈妈，爸爸，你快来呀……”这两个八岁的小朋友对哥哥的崇拜和爱俨然已经超越了他们对爸爸妈妈的的样子。

　　魏翼斜眼看着他们仨，直接被他们逗笑了。林悠见他笑，先是一愣，然后瘪着嘴大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受了大委屈、大欺负的孩子似的。她这副样子倒是又把魏珥、魏珊吓坏了，两个小朋友又忙不迭地安慰妈妈不要哭不要哭。魏行己见状赶紧过来抱住了他老婆，他都多少年没见过他心爱的老婆这样哭了。

　　魏翼见妈妈哇哇大哭根本停不下来，顿觉一阵愧疚和心疼，缓缓坐了起来。他其实不太清楚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进医院，他最后的意识是站在宿舍阳台上傻傻地看着绍禹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就已经没有了绍禹的身影。他只记得很冷，很冷，冷得他不想动，冷得有点儿窒息，他觉得窒息好像也挺好的，窒息的时候大脑里没有什么东西，心好像也不那么疼。后来，他好像就真的感觉不到疼了……

　　他从来没见妈妈这样哭过，从妈妈刚刚的话听来，他差点死了，想来是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他想去抱抱妈妈，但因为还在打点滴，手不敢有大动作，只好作罢。他于是用虚弱的声音愧疚地说：“妈，对不起。”

　　林悠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魏翼看得非常不忍，但一时不知该怎么劝，他想了想后撒娇道：“妈，您别只抱我爸，也抱抱我把。您都好久没有抱过我了。”说着，他也哽咽了，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是啊，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直都很渴望一个拥抱，尽管他已经是个快20岁的大男孩了，但大男孩受伤了，也是需要抱抱的。

　　林悠终于破涕为笑，一把抱住了她的大儿子。她轻抚着她心爱的大儿子的背，委屈地说：“小翼，你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消沉，但是你不可以丢下妈妈。”

　　魏翼第一次知道，怀里这个从小到大一直给他最多陪伴、关心和爱；教他知识和为人处世之道；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给他力量、肩膀、拥抱和安全感的像超人一样的妈妈，原来竟然这么瘦弱，原来也会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好，不丢下你。”他轻轻拍了拍妈妈的背，温柔地说。

　　魏珥立刻用倔强的娃娃音大声说：“也不可以丢下我！”

　　“还有我！”魏珊也大声附和道。

　　林悠和魏翼没忍住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珊气鼓鼓地瞪着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魏行己，质问道：“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哼！”

　　见魏行己一脸懵逼，林悠于是笑得更欢了。

　　魏行己见老婆在笑，总算暂且放下心来，于是也笑着抱起快被他宠上了天的魏珊，温柔又宠溺地说：“因为爸爸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呀。”

　　魏翼那不争气的眼泪于是又“唰”地流了下来。

　　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魏行己温柔地对两个小朋友说：“小珥、小珊，哥哥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肯定饿坏了，你们跟妈妈一起去给哥哥买点儿好吃的回来好吗？”

　　两个小朋友立马兴奋地答应，一个劲地问哥哥想吃什么，问爸爸妈妈哥哥能吃什么。

　　林悠和魏翼立刻明白到父子谈心时间了，林悠抱了抱魏翼，宽慰地说了句“没事的”后，对两个小朋友说“妈妈也不知道，我们去问问医生吧”，然后就带着两个小朋友出去了。

　　魏翼目送他妈带着弟弟妹妹出去后，看向他爸，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爸复杂又犀利的视线，惭愧地低下了头。

　　魏行己叹了一口气，搬个椅子坐到病床边，看着魏翼，问：“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魏翼垂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低声惭愧地说：“爸，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魏行己沉默地看了他儿子片刻后，淡淡地说：“嗯，是有点儿。”

　　魏翼没想到他爸这么直接，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爸，遂又落寞地低下头，说：“我也对我自己很失望。”

　　“为什么？”魏行己问。

　　魏翼又抬起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魏行己于是帮他说：“因为酒后乱性？还被小禹撞见了？”

　　魏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爸，一时哑口无言。他惭愧地又一次低下了头，心虚地说：“您……知道了？”

　　“你都差点死了，我当然得去查清楚。”魏行己理所当然地说。

　　他转而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失望吗？”

　　魏翼仍然羞愧地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说：“嗯，太多了，懦弱、无能、自卑、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经不起挫折、跌倒就爬不起来了、不爱惜自己、不体恤父母……”

　　“为什么自卑？”魏行己用犀利的眼神盯着魏翼，冷冷地问，“因为你爸比不上韩玟章他爸吗？因为他爸能帮小禹解决的问题你爸解决不了吗？”

　　魏翼惊惶地抬起头，刚想否认，魏行己却没有给他机会，训斥道：“你活这么大，学了这么多东西，长了这么多智慧和见识，结果也就只能拼爹吗？你爹输了你就自卑了？可笑！你如果是这样的人，就根本配不上小禹！小禹如果只看重你们谁的爹厉害，那他也不值得你那么喜欢，更不值得你把命搭进去！”

　　“他不是！”魏翼忙替刘绍禹辩解道。

　　“他当然不是！”魏行己接过话头，毫不留情地把他儿子一顿猛批，“他如果是，就不会瞒着家里，独自一个人偷偷跑来找你，可是你回馈给他的是什么呢？是放弃、认输！是失联、酗酒、烂醉、乱性、自暴自弃！老实说，连我都觉得这样的你配不上他。自卑？哼！我魏行己活到今天才知道我给我儿子丢脸了！”

　　“不是！爸，您没有！”魏翼忙否认道。

　　他被他爸这番话说得愈发羞愧难当：“对不起。”

　　他使劲揪着被子，把头埋得更低了，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被子上，洇出大片水印。

　　魏行己并没有继续纠结他儿子自卑的问题，他当然知道他儿子不是真的嫌他比不上别人的爸爸，只是一时钻了个牛角尖。他看着他痛苦不堪的儿子，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叹一口气，鼓励道：“很爱他，是吗？放不下，是吗？是就振作起来，把人追回来，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儿！”

　　魏翼的两个拳头早已因为太过用力而被扯得通红，他边流泪边拼命摇头，咬着牙努力压抑哭腔，说：“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做了那种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魏行己又叹了一口气，慈祥地说：“傻儿子，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呢？就算他现在不原谅你，你怎么知道五年、十年、二十年后他还是不会原谅你呢？你知道你这句话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吗？”他说着，定定地看着他仍然低着头的儿子。

　　魏翼抬起头看着他爸，茫然地摇了摇头，眼里还泛着泪光。

　　魏行己又安抚性地揉了揉魏翼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说：“在于你在推卸责任，你把你放弃、认输的责任推卸给了他。‘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才放弃的。’可是你凭什么知道的？可是你努力过吗？你封闭自己、折腾自己、麻痹自己、伤害自己、让自己受苦，他就该原谅你吗？美其名曰都是因为太爱他，其实这是道德绑架。除了这些你还做过什么呢？你什么都不做他凭什么原谅你？”

　　魏翼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和震撼，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我能做什么呢？”他求助地问他爸，“爸，您也知道，经过那些事情，我们根本没办法继续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上次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出国，他拒绝了，他希望我等他，可是……”他皱着眉，低下头，声音里又虚了下来，“他身边有那么优秀的韩玟章，我……没有信心。”

　　魏行己根据魏翼的话，大概知道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轻叹一口气，开导道：“小翼，你有想过他为什么喜欢你吗？韩玟章是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吗？还是突然变那么优秀的？那他为什么还是喜欢上了你呢？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然后想办法把他喜欢我的点无限增强、无限放大，让他没法儿视而不见，让他越来越喜欢我。”

　　魏翼又一次大受震撼。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呢？绍禹认识韩玟章比认识我还早，但他还是喜欢上了我而不是韩玟章。他既惊讶又惊喜地抬起头，看着他爸，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魏行己见他儿子总算有点儿开窍了，进一步开导道：“有一点你们是对的，现在这个阶段你们确实不适合再继续在一起了，但是，小翼，人生很长，如果仅仅执着于一时的得失，那就太浅薄了。我跟你打赌，小禹一定看不上这么浅薄的人。”

　　魏翼一整个豁然开朗，对他爸会心一笑，红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爸，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爸于是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也笑了。

　　这时，一直在门外偷偷观察他们俩的林悠适时地推开门，笑着走进来，说：“饿了吧？先吃饭吧！”手上拎着助理给他们打包回来的饭菜，身后跟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