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82、韩玟章的告白

　　目送刘绍禹回家后，韩玟章原本也想请假离开学校暂避风头，他猜测因为刚刚那个惊天一吻，待会儿肯定又要被同学们围观议论了，他很讨厌那种感觉，光想想都觉得烦，本来心里就五味杂陈的，一不小心来个人再把他惹毛了，又得出事。

　　他原本想着不如再去他们的击剑馆静一静，出一身汗，但转念一想，何不趁绍禹不在，自己先去直面一波看看，这样至少能对明天绍禹来的时候要面对些什么心里有个底。

　　他先去洗手间看了看脸上的红肿，基本消了，于是慢慢往教室方向走。现在还没下课，校园里空荡荡的，但他每经过一个教室，都会引起教室里面的同学们的一阵骚动。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就是一男一女在升旗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接吻也能引发全校范围的震动，何况是两个男生，而且是他们这俩原本在学校就很有名，最近在网络上也非常有名的。

　　“报告。”他站在教室门口，对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喊道。

　　讲台下的同学们立马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偷偷交换暧昧不明的眼神。老师看见他也是一愣，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进来吧。”

　　他于是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朝他的座位走去，余光注意着同学们的反应。同学们几乎都是面上或好奇玩味或鄙夷嫌恶，身体有意或不自觉地程后退趋势，像是在躲避瘟疫或大街上的疯子，除了早就知道且接受了刘绍禹是同性恋的齐骜同学。

　　齐骜的心情很复杂，他觉得连他都能猜到魏翼的男朋友是刘绍禹而非刘绍君，韩玟章不可能不知道。刚刚韩玟章吻刘绍禹那一刻，他简直惊讶得气都不敢喘了。这是什么修罗场？他觉得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要疯了。他从来没想过他身边竟然有这么多同性恋，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奇怪，怎么就韩玟章一个人回来了？刘绍禹呢？韩玟章的脸怎么回事？不会是被刘绍禹扇的吧？哎……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还能做好朋友吗？齐骜忍不住替这俩人担心起来。他悄悄给韩玟章递了张小纸条：“你们没事吧？绍禹呢？”

　　韩玟章很快回给他：“没事，绍禹有事请假回家了。”

　　老师继续上课，课堂异常安静沉闷，连老师上课的声音和语气好像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了。终于熬到了下课，班上的气氛却还是比较沉闷，平时热闹的教室现在连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更遑论嬉笑打闹、欢声笑语。教室外面却热闹极了，很多别班的同学都跑过来往韩玟章的方向看，由于太过喧闹，韩玟章甚至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些人并不全然是来看他们接吻事件的热闹的，刚刚上课期间，还有另外一则重磅消息引爆了整个校园，那就是高三（11）班那位大名鼎鼎的区长儿子肖勇被他爸亲自来学校狠狠打了一顿后拎回家去了，据说还准备给他办转学。吃瓜吃全了的同学们都知道这大概率跟刘绍禹和韩玟章有关，但完全无法猜透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纷纷好奇得不行。

　　外面的热闹并没有带动高一（1）班教室内的气氛。班上同学和别班不一样，大家都很熟，即使心里有什么不爽或者介怀也不会当面搞得太难看，尤其是刘绍禹刚刚在高三（1）班教训那个人的话早就传开了，他们觉得，他们作为市级重点班，一定不能失了水准。

　　“Hey，刚刚上课的笔记借我抄下。” 班上一位男生跑到他好哥们座位边，一只手肘撑在课桌上，另一只手则像往常一样习惯性搭在他好哥们肩背上，熟稔地说。

　　他的好哥们却像是被触到了什么敏感神经般一把把他推开，皱着眉头嫌恶地说：“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班上同学们都不可避免地被他们的动静吸引。

　　那个被推开的同学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在同学们或好奇或玩味的目光中脸“唰”地一片通红，恼羞成怒地说：“我操，你TMD，谁动手动脚了？！你特么恶心谁呢？”

　　说完，他皱着眉头神情复杂地朝韩玟章看了一眼，眼神里既带了些许责怪，又带了些许畏缩。见韩玟章正靠在椅子靠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他于是收回视线，气恼地说了一声“操！”

　　那个推人的男生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一阵惊慌和后悔不迭，忙起身想要道歉，他的好哥们却早已决绝地转身，负气离开了教室，临出教室前还气恼地使劲踹了一脚大门。

　　班上的同学们愈发沉默了，推人的男生气恼地使劲踹了一脚自己的桌子，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了一声短促却刺耳难听的声音。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重重地把自己靠在了靠背上，皱着眉看着记满笔记的语文课本。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追出去的时候，他右手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语文课本，骂了一声“操”后，起身追了出去。

　　班上陷入一片寂静，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偷看韩玟章，韩玟章却视若无睹，只是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随后，班上陆续又多了几位骂一声“操”后郁闷又愤怒地离开教室的热血少年。他们仿佛突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好兄弟相处了，大家仿佛突然间集体患上了“恐同性接触症”或者“恐同性好友与自己产生隔阂症”。原本在教室外面看热闹的男生们仿佛也被传染，或者也突然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看韩玟章的眼神和表情从一开始的玩味、好奇、看笑话、嫌恶，突然间增加了愤怒和恨。

　　韩玟章一向冷酷，大家本来就都有些怕他，再加上肖勇的事情和之前被打入院的同学的事情，除了一些不友好的目光和背后的闲言碎语，他并没有遇上什么恶意刁难，但那两个男生的事情却一直梗在他的心头，让他觉得挺难受的，总觉得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一番思量后，他跟校长申请来了学校广播室的钥匙，在下午第一节课后坐在了校广播台前。

　　尽管葛昱对韩玟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同学要做什么心里也非常没底，但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期待。以他对韩玟章的了解，他知道，韩玟章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理性且有分寸的人。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是高一（1）班的韩玟章。在这里，我想占用大家宝贵的课间休息时间，和大家说一些心里话，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韩玟章的声音通过各个班级和散布在学校各个角落的音箱在青蓝中学四处响起，不管是教职工还是同学们，都被吸引，先是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然后在期待中集体安静了下来，很多同学都或出于好奇或出于期待，拿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首先，有件事情要跟大家道歉。今天上午，我当着大家的面做了一件很出格的事情，原本以为只会对我和刘绍禹同学造成一些影响，后来发现好像一不小心让一些同学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好朋友相处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我先坦诚地跟大家说说我那么做的原因吧。大家都知道，最近在刘绍君和刘绍禹两兄弟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使得他们两兄弟原本平静美好的高中校园生活突然天翻地覆，充满了不友好和恶意。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他们俩，和刘绍禹更是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是同桌兼最好的朋友，可以说，他们俩是除了我家人外对我最重要的人。看着他们身陷泥沼，我很着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可以怎么帮助他们。我向我的父亲求助，他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今天早上，刘绍禹为了他哥，险些又要做冲动的事情了，我很恐慌，但却急中生智地想到了这个逼我父亲帮他们的办法，就是把我自己也卷进这件事情里面去。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就是原因，非常简单，跟喜欢、同性恋什么的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他还是最要好的同学、朋友、兄弟，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会是，接下来你们仍然会在校园里看见我们像往常一样勾肩搭背、嬉笑玩闹、亲密无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们，也不管你们在心里怎么想我们。

　　对于那些因为这件事情而开始对好朋友的寻常亲密接触开始心存顾忌的同学，我其实不太确定你们的心态，是因为顾忌旁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呢，还是因为你们自己内心对同性恋这件事情的抵触和恐惧导致你们开始抵触同性呢？我猜都有可能，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大家，同性恋这个群体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是今天突然冒出来的，我相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很多同学应该早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情只是让大家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身边可能就有，原来这类人群可能离我们这么近；还让一些喜欢八卦、管别人闲事、内心不纯洁，甚至原本就对别人心存恶意的人，开始更多地利用这一点来攻击和诋毁别人。

　　如果那些有珍贵的好朋友的人因为那些而开始疏远自己的朋友，那我只能说这真是太遗憾了，我只会说这一次抱歉，但这之后，你只是输给了自己的懦弱和不懂得珍惜。朋友之间的相处原本就不应该是看别人眼色的，而是发自内心的，连我和刘绍禹都可以继续做朋友，继续像以前一样坦然地、自然地相处，你们为什么反而不敢呢？

　　最后我想跟大家说说刘绍君和刘绍禹两兄弟。我相信，大家对他们其实都挺熟的，尤其是刘绍君，他在这个学校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大家心里都多少有点数，尤其是他班上的同学。

　　我跟大家说说我心目中的他们俩吧。尽管他们的家庭条件挺好的，但他们其实也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两个普通的未成年、普通的高中生，两个和我们所有同学一样手无寸铁、会迷茫、会害怕、会崩溃的小孩子。他们甚至比我们中的很多人还敏感、脆弱，两年前，他们两兄弟因为一些外部原因差点儿感情破裂，刘绍君甚至因此患过抑郁症。

　　这一年，原本是他们两兄弟最期待也最珍惜的一年，因为他们终于同校了；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相互见证彼此生命中最肆意张扬、最英姿勃发、最骄傲闪光的高中时光；因为这一年过后，刘绍君就要去M国读书了，他们只有这一年。他们是怀着美好的向往和憧憬走进这座美丽的校园的，可是现在，他们每天都要为踏进校门后将要面对些什么而焦虑、惶恐、不安，这所学校仿佛成了他们的噩梦和黑洞。

　　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不管他们是不是同性恋，这影响到大家的学习和生活了吗？对你们任何人造成了什么伤害吗？明明跟大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系，那那些嘲讽、谩骂、攻击、恶意都是为什么呢？不认同和不理解可以是恶的原因和借口吗？无知和愚昧可以是恶的通行证和挡箭牌吗？

　　我想恳请大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这几天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你，你会怎么样呢？是你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你又会怎么样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吗？还会一心只想看他们的笑话，看他们怎么被冒犯、被羞辱吗？还会期待他们因此从阳光、开朗、自信、闪光的少年开始逐渐消沉、堕落、一蹶不振吗？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高中对一个人的人生而言是多么珍贵而美好的时光了，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享受，尽全力充实自己，让自己发光发热，不留遗憾，而不是把这么珍贵的时光浪费在对别人的不友好上，不仅是对他们俩，还有任何你们身边的人。你如果不敢伸手拉他们一把，是不是至少管好自己的手，不要让它在这样一个纯真美好的年纪沾上恶呢？这是我对大家的忠告，也是我对大家的请求。

　　最后，我还想说一点，接下来，我仍然是为了守护他们两兄弟的高中生涯可以两肋插刀的人，希望对他们俩还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的人自重，谢谢大家。”

　　韩玟章的这通讲话并没有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一直都是淡淡的、平静的口吻，但青蓝中学却因此又一次炸了。